第五百八十章 隔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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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徹辰汗已經是年近花甲,身體衰弱之至,在聽到一個接一個的壞消息之後,徹辰汗已經昏迷幾次,咳血不止,現在府軍山東河南路行營主力已經迫近燕京,就在盧溝橋的南側聚集了大量的魏軍,雙軍隔河對峙,魏軍已經在上下遊多處搭建浮橋,所有人都明白,隔河相峙的時間不會太久,一場大規模的會戰就要展開。

    “惟今之計,隻有在永定河北與魏人決戰。”完顏德看起來更老,但麵部還是很潤,須眉皆白,身手還是矯健,比起衰弱之極的徹辰汗,這個老那顏倒還是康健的很。

    盧溝橋是在大魏宣宗年間開始修築,後來宣宗崩逝此橋因造價太高暫時停工,斷斷續續多年之後,在仁宗年間修成。

    此後永定河就有大橋溝通南北,在這條大河之畔不知道爆發過多少次關係王朝更迭,藩鎮強弱的大戰,所有人都明白,這一次也是關係到東胡全族的生死存亡,相比朝代更迭來更加的血腥殘酷。

    “你們知道嗎,這橋原本叫廣利橋,意思就是通渠南北,利佑萬方。現在的局麵,卻是和修橋之人背道而馳了。”徹辰汗騎在馬上,語氣淡然,眼神也是一直看向橋南。

    徹辰汗身上一直在出虛汗,現在是夏初,是漢人最強之時,也是胡騎最為衰弱之機。北伐大軍達百萬,府軍實力之強都令驕傲的東胡人感覺意外,甚至現在族人最藐視漢人的貴族都不得不承認,南邊來的漢人府軍,意誌更強,技藝更精,戰陣更固,後勤更豐,鎧甲更固,兵器更銳,相比於曾經是敵手的大魏禁軍,這些府軍明顯的更在其之上,東胡鐵騎,下馬陣戰根本不是一合之敵,隻能靠騎兵的機動牽扯尋找戰機。

    更為頭疼的就是百萬魏軍擁有最少十萬騎以上的騎兵,往高了估算是有十二萬人的建製騎兵,步兵府軍,每個軍最少也有一個營的輕騎,用來當哨騎警備,塘馬傳迅,甚至能進行小規模的騎兵戰,使胡騎不能輕易的騷擾和偵察。

    幾個軍的步兵就能聚集過千輕騎,胡騎得相當數字甚至更多才能抵禦或牽製,還不提那些重甲騎兵,雖然人數不多,但都是騎著令人恐懼的高大戰馬,人和馬都著鐵甲,千騎以上衝擊就如山崩地裂……東胡也有宮帳重騎兵,但戰馬相較而言要低矮的多,戰術戰法上則遠遠不及,府軍的重甲騎兵能如牆而進,當者辟易,東胡重騎,相等人數完全不是對手,何況府軍具甲鐵騎的數量,並不在東胡之下。

    還有大量的鐵騎兵,人著胸甲,戴兜鍪,馬披軟皮甲,攻擊時成陣列而進,東胡騎兵根本無法當其正麵,在那樣可怕的衝擊之下,連東胡的重甲騎兵都不是對手,幾次大戰,宮帳重騎在正麵對抗中都是慘敗,就是因為宮帳重騎都不是對手,反而促使了完顏德,耶律術,完顏宗樹等那顏發覺不對,迅速退兵,借此保存了實力,可是到了如今,身後便是燕京,榆關已失,除非拋棄幾萬老弱族人和所有輜重,輕騎逃入草原,否則東胡人已經沒有退路可言了。

    無人知曉徹辰汗的意思,隻聽得這個衰弱的大汗繼續道:“原本我是想好生經營北方,積攢力量,由完顏宗樹這個後輩與魏國南方相爭,這橋我打算重新改名叫廣利,以此叫北方的漢人高層知道我的意思,東胡和北方漢人融洽相處,我們可以尊敬儒學,重修孔廟,隻要他們認可我們入主中原,化胡為漢也未嚐不可,隻要保存我們的淳樸之風,穿胡服,胡騎胡射,將來北方鞏固了,以北統南易,以南統北難,我們還有機會……”

    一陣風吹拂而來,徹辰汗連咳了一陣,沒有在繼續說下去。

    現在再說什麽也沒有意義了,二十萬東胡軍主力在此,其實這支東胡軍沒有幾年前強大,和北伐禁軍一戰之後,東胡人也是損失慘重,他們把四五十的衰竭男子,未訓練的野人,還有十三四歲的少年都編在軍中,這才湊起了二十萬人,好在進入大魏北方後得到了大量軍需物資,在鎧甲和兵器上,是比當年要略強一些,但整體的戰力肯定是下滑了。

    還有十餘萬仆從軍,是投降的京營禁軍和大量的地方廂軍,在拉攏和威逼下,也是感覺到大魏沒有機會了,才有不少禁軍和廂軍將領投降。

    這十來萬人被擺開放在河邊,顯然是第一波犧牲的炮灰,現在明顯的軍心不穩,到處都是波動,從有經驗的統帥眼光來看,徹辰汗知道這些降軍陣列都保持不住,一旦發生戰事,必定很難支撐,根本就靠不住。

    大量的東胡騎兵分成五部,在戰前已經動員過,而且每個東胡人都知道此戰的重要性。打贏了,還能在魏地苟延殘喘,有一線生機,輸了,直接就等著滅族。

    想到在榆關和鬆塔一帶的大量府軍,知道這邊東胡失敗的消息,必定會渡過遼河殺到東胡老巢,無數的族人會被如狼似虎的魏軍追殺,沒有多少人能活下來。

    知道這樣的結果,也是無需多做動員了。

    哀兵必勝嗎?

    徹辰汗看著大河對岸……黑壓壓的府軍全部著鐵甲,這樣的豪華裝備連魏國禁軍也做不到,相差太遠了。

    如林般的長矟一眼看不到邊,還有大量的具甲鐵騎,雄渾如山,壓迫在徹辰汗的心頭。

    一麵麵紅色的旗幟,每一麵都代表一個軍,每一麵更高更大的代表一廂都。

    三四十萬人的大軍沿著數十裏的河界擺開,重心處在盧溝橋的南端,雙方的重兵都配置在此。

    無數戴著明亮頭盔的士兵在湍急的河水裏架橋,動作很快,沒有多會功夫已經搭了幾十道浮橋在河中。

    這樣的軍隊還處於可怕的沉默之中,陣列森嚴,沒有波折,沒有異動,沉默著看向東胡人這邊,越是這樣的軍隊,就給人越發可怕的感覺。

    此前在東胡人心裏,在徹辰汗內心深處也是瞧不起魏人,看不起漢人,而現在漢人奮起了,裝備起了這樣的強軍足達百萬之數,這時東胡人才突然醒悟過來,什麽是最強的族群,最偉大的文明,最悠久的傳承?

    這個民族,傳承超過千年,占據了這一片大陸最肥美豐饒的土地,難道就靠寬袍大油和詩書禮教?

    並不然,他們的祖先也是挾刀持弓,奮勇拚殺,這個民族的骨子裏,也是堅毅,強悍,鐵血,甚至有一些殘暴。

    隻有這樣的族群,才能屹立在這樣的大地上,成為各族的引領者。

    可笑此前自己太過狂妄,終於有滅族的危機降臨……

    不過徹辰汗還是有些疑惑,為什麽魏軍要選擇在盧溝橋這裏與東胡主力交戰?

    這一次的會戰,於其說是東胡軍選擇在永定河邊與府軍交手,不如說是府軍一直在創造出這樣的條件,促使或是誘惑東胡軍來此會戰。

    大河寬闊,河水急促的流淌著,府軍工兵搭建浮橋的專業程度令人讚歎,浮橋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飛速向北岸延伸著。

    諸多那顏,萬戶們已經調集了不少弓手至岸邊,準備在府軍工兵接近時將對方射殺。

    就算府軍能架著小船到河中,或是在對岸與東胡弓手對射,其工兵的損失也必定不小。然後就是府軍主力渡河,東胡人雖然不能半道而擊,但將騎兵提前擺開陣列,待府軍過來一小半人時再以騎兵突擊……可以想象那樣的場麵會有什麽樣的結果。

    府軍再強,東胡騎兵也並非弱者!

    徹辰汗有一些不解,也有一些怒氣,更多的便是與生俱有的驕傲與自信!

    這幾十年來,東胡從弱小部族一步一步的壯大,由來並非無因!他們比北虜更強悍,更堅韌,更具有勇氣。他們騎術不遜於北虜,射術不遜於北虜,甲胄不遜於大魏,陣戰之法不遜於大魏。

    他們是天生的戰士,精通騎術和射術隻是基礎,殘酷的生長環境鍛煉出來的無比堅強的意誌,無比堅韌的性格,想要改變生活方式的決心和意誌,比那些已經沉迷喇嘛教,寄望來生的北虜不知道強到哪兒去了。

    北虜在幾百年前也是優秀的戰士,也異常強大,但當他們失敗之後便逐漸沉淪,現在連給東胡人打工的資格都不太有了。

    東胡人一步步走到今天,從小部族到擁有關外數千裏方圓地盤的國家,百年之前他們匍匐在北虜和大魏天子的腳下,兩邊為奴,到今天他們已經淩駕於兩個大部族之上,差點兒就完成了混元一宇的偉業。

    這個部族之主,全部落的大汗,當然有自己的驕傲與自豪,以及強烈的自信。

    不管對麵的府軍有多強,在現在的態勢之下,斷然不可能贏得會戰的勝利,徹辰汗戎馬一生,這個判斷也不會錯。

    “大汗。”不遠處的完顏宗樹已經是一種迷茫的狀態,他在揚州,徐州等地都試圖阻擋北伐大軍,但憑他麾下的實力根本連擋一擋也做不到。大量的府軍擺開陣列,長矟如林,從官道,小道,河堤列陣而來,軍旗招展之下,是無比堂堂正正的精銳之師,秦東陽的指揮更是無懈可擊,不管完顏宗樹想用突襲,斷糧道,或是側擊之法都是失敗,甚至連擺開會戰的機會都沒有給他,在無比震驚之後,就是無比的沮喪,連憤怒都沒有了。

    此時這一場會戰,也不是完顏宗樹樂意,甚至很多東胡大將也感覺沒有獲勝的機會,但眼下戰場的形態卻又對東胡極度有利,完顏宗樹並未覺得慶幸或是感覺有獲勝的機會,他隻是感覺這是魏國人的陰謀。

    秦東陽那樣沉穩的大將,怎麽可能犯這種低級錯誤?

    “大汗。”完顏宗樹神色陰鬱,小聲說道:“我看對麵魏人騎兵不多,很有可能是騎兵主力繞道北上,試圖側擊我從大軍背後而擊。”

    “那沒有用。”徹辰汗搖頭道:“大軍合戰之前,主力未得交戰,以偏師側擊毫無用處。”

    “嗯。”完顏宗樹點點頭,雖然內心還是感覺不妥,但當著風中之燭般的大汗,卻也是無法再說出口來。

    眼下的這局麵,府軍還有三十多萬大軍入河東,進入黃河上遊,沿雲州長城一線限製了東胡人往西活動的空間,更是會把與北虜聯手的可能給掐掉。

    河南,河北西南地方已失,關中已失,現在他們隻剩下河北燕京這一隅之地。

    榆關已失,遼西不保,營州不保,魏軍可以一路推進到遼東。

    這一仗不打,拋棄幾萬老弱婦孺,大軍在完全沒有糧餉後勤保障的情形下逃入草原,麵臨身後十萬精銳府軍騎兵的追擊,想想也知道會是什麽結果。北虜貧弱,根本沒有什麽積儲,就算搶都搶不到多少東西,幾千上萬人還能令北虜各部補給牛羊,或是以射獵補充,十幾二十萬人,倉促間最多帶幾天的吃食,光是從燕京進入草原就得幾天,從草原回到遼東最少得二十多天,甚至一個多月,這麽久的時間沒有補給和攜帶大量行糧,就算沒有府軍追擊,這二十萬將士又能活下幾人?

    或許貴族大將們都能活下來,但部民死光了,驍勇善戰的將士死光了,剩下他們還有什麽意義可言?

    完顏宗樹在這一刻,突然明白了一襲紅袍,持矟衝向長壕的李國瑞等人,或許當最後時刻到來時,他也會做同樣的選擇。

    隻是思想起來,短短幾年時間,從大勝到如此這種困窘絕望的境地,簡直就是一場最為荒誕的惡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