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聚歡天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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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廂找董梅快找瘋了,董梅卻連一個噴嚏也沒打,看來那邊的惦記不作數,或曰情意沒到位,董梅感應不到。

    這廂董梅們玩得不亦樂乎,小小好學,但畢竟是新手,最好的智慧也得有熟練過程。雖有文輝輔導,也不過是高一級的菜鳥,新手加菜鳥不輸才怪。更經不住其他三人暗中聯手,輸得很慘,幾乎局局都是最低分,負得結棍。

    按照遊戲規則輸了就在臉上貼一張豬圖,小小耍賴,說文輝輔導不力,要文輝貼,文輝也不爭辯,左一張,右一張,上一張,下一張,都快貼滿了。

    文輝見小小出錯牌急得要搶過來自己出,小小剛玩的上路,沒盡興如何肯依,反而反擊文輝你水平也不過如此雲耳。

    文竹見兩人起內訌,就在桌下踢了成邦兩下,成邦心領神會,連續放水幾把。這下兩人不得了,一個吹噓教的好,一個標榜智商高,還不過癮,居然跳起了張揚的舞蹈,文輝臉上的小豬也跳得歡,似乎慶祝主人告別菜鳥時代。

    文竹們暗暗好笑,卻容不得他們如此囂張,對一下眼,小小們又陷了進去。文輝臉上無處可貼,小小無奈地貼上,願賭服輸,因為投入也沒了顧忌,再說文竹跟成邦也貼上了,一桌子豬旗飄飄。

    待服務員通知“曉月軒”有人來時,眾人你瞧瞧我,我瞅瞅你,才回味過來,彼此哈哈大笑。

    先來的是方圓,綽號“沒規矩”,老師提的。此君上課調皮、搗蛋、插話、拉女生馬尾巴,無所不能,老師常批他“沒有規矩,不成方圓”。因他叫方圓,大家就叫他“沒規矩”了。現做廚子,今日請假而來,帶自釀米酒一壺,約十斤,是成邦年前囑咐的。文竹心想,加兩瓶茅台,夠中午鬧了。

    沒多久,兩位女生駕到,其中一位剛到門口就大呼:“‘美無敵’,‘文曲星’,‘流大亨’,‘沒規矩’。”

    四人大聲回道:“‘和田玉’。”

    綽號的泛濫,記憶的大門訇然打開,像潮水一樣湧來,像春天的葉子一樣蘇醒,某個場景開始雀然,校園生活仿佛就在昨天。

    “美無敵”是董梅的綽號,“文曲星”是文竹的綽號,“流大亨”是成邦的綽號。董梅的綽號實至名歸,文竹小有文采,成邦常為同學仗義出頭,本叫“流氓大亨”,取一電視劇裏的角色。但成邦不賣帳,認為流氓與大俠相去甚遠,後來去了“氓”字,“流”“劉”音相同,成邦也就無所謂了。

    董梅與“和田玉”相擁而抱,其真名叫何玉立,大嗓門,在市裏某外企上班。

    另一位文竹似曾相識,卻憶不起,成邦過來咬耳根,何玉立的表姐,叫葉婷婷,比我們高一屆,常到我們教室窗口來的那一位,留心幫我參考參考。

    文竹恍然大悟,“亭亭玉立”組合的一位,成邦挺欣賞的女孩,文靜秀氣,現在高挑、白淨、豐腴。

    緊跟著進來的兩位是男生,在本鎮中學任職,一位是“和平鴿”何平,一位是“公平秤”鞏平。

    何平為人和氣,嘴邊掛著“君子動嘴不動手”的口頭禪。鞏平腰間長別一彈簧秤,喜歡在教室裏秤來秤去,書、筆、橡皮來者不拒。

    有一階段到了癡迷程度,常與人打賭,預測某東西重量,用彈簧秤複核,誰誤差小誰獲勝。別人有時故意坑他,弄得他老吃敗仗,屢敗屢戰不回頭,還好賭頭小,橡皮本子而已,否則少年就破產了。

    校園趣事一樁樁,不逢有誰獨思量?

    成邦看看手表,十一點半未到,說還有一人,眾人問是誰?成邦故意賣關子,叫服務員上菜。這時有一長發女子款款而入,成邦像導演般微笑,他人努力思索,這誰呀?

    方圓差點起身追問:“你找誰啊?”幾秒鍾後,眾人大叫:“‘假小子’張茜。”張茜一一與人打招呼,抱歉來晚了。想不到,一朝女兒身,從此絕佳人。

    文竹更是信不過眼睛,前幾個月為娘的事,還請她幫忙的,隻是她穿著白大褂,帶著護士帽。當時還奇怪大大咧咧的她如何能做細心的護士,現在怎麽也找不出“假小子”的半絲氣息,反差大的讓人瞠目。

    十人一桌的圓台添一張椅子也不見得擁擠,女歸女,男一邊,這邊接頭處文竹與董梅,那邊接頭處成邦和婷婷,成邦有意而為之。

    文竹把小小和文輝介紹一番後,拿起一瓶茅台言道:“此酒是小小帶來的,我借花獻佛,給諸君斟上。”

    好酒者誰也不謙讓,文輝與自己少許,何玉立也討了些。剩下女生有董梅打理,牛奶或果汁。

    成邦作為東道主,舉杯道:“承蒙光臨,不勝榮幸。舉杯慶相聚,友誼萬年青。”

    一片響應,方圓搶先品了一口,連說:“好酒!好酒!無愧國酒之號!”

    文竹聞此小呷了一口,一線喉,隻覺腹內一股辣火升騰,嗆得眼淚快出,屏住呼吸才止住,有上當受騙之感,苦笑道:“方圓,你謊報軍情,辣得我淚流滿麵。罰你幫我帶酒!服務員幫我重新拿個杯子。”

    眾人哄笑,方圓求之不得。文竹換了杯米酒,見色微黃,問方圓何故。

    方圓洋洋得意道:“我家米酒有祖傳秘方,用上等陳酒加冰糖,添許些桔皮破的水。一般我是不外傳的,請諸位保密。”說到後來,聲音低得像發尖,似乎那配方勝過是可口可樂的配方。

    鞏平不服道:“不就是家家都有的米酒,別吹得那麽玄乎。”

    文竹嚐了一口,口感純甜,甜得咂嘴,讚道:“此酒隻應天上有,忘了人間。”

    說得方圓喜得冒泡,朝鞏平直擠眼。文輝見狀也換了米酒,白酒便宜了成邦。

    小小好奇,喝盡果汁,斟滿米酒。小小覺得這樣的聚會好,無拘無束,不像父親的酒宴,利益關係濃得很。可笑的是每個人都有綽號,每個綽號背後都有故事,開學自己是不是也得給同學取取綽號。

    “米酒確是好東西,養顏補體,好入口,但要當心後勁啊。武鬆就是這樣上景陽崗的,結果遇上虎,稀裏糊塗成全了他一段英雄壯舉。”成邦善意提醒道。

    小小不信,一口就是一杯,毫無感覺。“明知山有虎,偏向虎上行。”叛逆的青春,飛揚的青春,青春是啥?青春就是一壺鉚足了勁醉人心弦的土米酒。

    弄得眾人麵麵相覷,有人誇道好酒量,小小笑納酒斟滿。

    文竹笑道:“悠著點,小小,這兒沒有山也沒有虎,要不叫董梅畫一隻。”

    董梅笑著推了文竹一把,勸小小多吃點菜,空腹喝酒易醉、傷身。於是大家夾菜,填填肚子。

    成邦拿捏聚會氣氛,提議道:“現在玩個小遊戲,成語接龍。遊戲規則:話語須吉利,時長三十秒。違者罰酒,白酒者一大口,米酒者半杯,飲料者全飲,提醒者並罰。”眾人讚成。

    成邦先起頭:“春回大地。”

    按逆時針方向旋轉,葉婷婷聲音輕輕地接道:“地大物博。”

    何玉立衝天炮:“博古通今。”

    張茜笑吟吟地道:“今非昔比。”

    小小一手指著董梅,一手指著文竹,兩手指合在一起晃道:“比翼雙飛。”

    大家叫好,文竹忙作揖道謝。

    董梅還在喜悅之中,笑顫顫地接道:“飛龍在天。”

    文竹脫口而出:“天下無雙。”

    文輝接道:“雙——”成邦在掐表,開始倒數:“五、四——”“——雙鬼拍門。”文輝趕在期限前麵完成了大考。

    “這是武功招數,不是成語,即使是,也帶著晦氣,罰酒半杯。”成邦判道。

    文輝無法,一口半杯,臉泛紅暈,不服輸地道:“雙龍戲珠。”

    小小搶白道:“哪有雙龍戲珠的?二龍戲珠吧。”

    文輝又是半杯,臉絳紅,往脖子處延伸,靈感卻上升,盯著小小道:“雙喜臨門算不算?”

    難怪李白先灑仙後詩仙,原是酒後出靈感,醉成千古大作。小小笑而不語,用筷頭撥弄著盤中的兩粒紅棗。

    何平是語文老師,朗聲接道:“門當戶對。”

    “對酒當歌。”鞏平飲了口酒道。

    “歌——”方圓有點蒙,隻恨當時調皮書念得少,見成邦掐表,急得出汗,胡亂應道:“——歌神學友。”

    眾人大笑,鞏平更是嘲諷道:“什麽歌神學友?咋不說,哥,成方圓。”

    眾人又是大笑。方圓不用成邦評判,甘願認罰,直接飲了兩大口,一口是罰的,一口是不過癮跟進的。

    成邦問他還想不想答,方圓冥思苦想,不得,本想放棄,隻聽身後有人輕聲語:“歌舞升平。”

    怕他聽不清又講了一遍。方圓也不顧是誰提的醒,大聲道:“歌舞升平。”

    鞏平坐在他旁邊也聽到了,叫道:“方圓作弊,誰提的醒?”

    兩人回首一看,是服務員,年齡相仿,方圓笑謝,鞏平沒了聲響。

    成邦說:“外援不罰。我來收尾,平分秋色。”說完建議大家喝酒吃菜,娛樂了嘴皮也不要難為肚皮。

    酒過數巡,桌上談笑風生,氣氛融洽。有三兩私聊,就著往事下酒;有舉杯共飲,共祝美好人生剛開始。

    笑聲不斷,讓文竹憶起前年參加的一場不甚相幹的酒會。因一桌人不是太熟,文竹便與旁者閑聊。忽瞥見對過有人朝自己微笑,夾著片言隻語,不甚清晰,文竹棄了旁者,迎了上去,隻見對過左右逢源,唾沫亂飛,講著庸俗的笑話,臉上始終麵帶微笑。

    原不是跟自己打招呼,文竹甚是無趣,原路返回,卻見旁者與他人聊上了,無法插入。悶悶不樂,孤單一人就菜伴酒,顧影自憐,後悔參加這樣的酒會,也怨恨組織者的不力,這樣無聊的酒會人一生要被迫參加多少?

    今日卻無這場景,文竹有意看了一下小小,與董梅談得眉飛色舞,好像比自己都熟。

    成邦跟葉婷婷聊得更是火熱,大概是成邦又吹噓了一個不著邊際的笑話,葉婷婷抿著嘴“格格”地笑,笑得花枝招展卻不露齒,淑女一個。成邦殷勤地幫她夾菜,那是少見,看來成邦這次是真的動了心。

    哈哈,方圓居然跟服務員聊上了,姿色一般,但有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

    鞏平在一側吃幹醋,論才幹、相貌我“公平秤”都比“沒規矩”強,小妞卻看上了他,而自己在旁邊隻能瞎起哄。於是鞏平舉杯提議再來成語接龍,外援不得加入,外援朝他瞪眼,鞏平也不在意。

    眾人心知肚明是衝著方圓去的,響應者無幾,成邦更不依,說:“我玩過的遊戲你來追尾,那可不行,要玩就玩新遊戲。”

    鞏平一時又不能另起,語塞在那裏,很是難堪。

    文竹怕好好的氣氛弄僵,傷了和氣,便接話道:“不妨我們學古人,玩回文接龍,每人兩句,每句五字,句末壓韻。不求嚴謹,隻求順意——難度?跟成語接龍相像,相當於句子接龍——回幾字?你看著辦,關鍵是玩得盡興,一字也行——規則?與成邦的相近,時長改為六十秒,內援並罰,外援堅決——不罰。小小遠道而來,請她先行如何?”

    眾人拍手通過,對著方圓又是一陣哄笑。方圓不覺丟人,又去聯絡外援。想不到,一場聚會居然成就一段婚姻,方圓與服務員小燕後來喜結連理。方圓得感謝文字遊戲,還得感謝自己“少壯不努力”,否則哪有“塞翁失馬,焉知後福”的真實版上演。

    小小在掌聲中立起,稍加思索,吟了一句:“漸漸我長大,我愛我的家。”

    這次玩順時針,張茜跟道:“家中弟與我,爸爸和媽媽。”

    何玉立接道:“媽媽是勞模,年年佩紅花。”

    葉婷婷還是柔柔地細聲音:“花無百日紅,老爸生華發。”

    “華發藏我胸,比天還偉大。”成邦豪氣衝冠。

    方圓作怪道:“偉大與渺小,生死不冤家。”

    明明是看著方圓張的嘴,雖誇張些,出來的卻是女聲。原來這小子整不出句子,又不甘退居二線,居然跟服務員小燕玩了一把雙簧,太有才了,眾人對小燕也是刮目相看。

    鞏平哈哈一樂,接道:“家中諸多事,問我皆白搭。”

    “白搭也無妨,隻求兒不傻。”何平戲耍了一下鞏平。

    “傻兒走天下,慈母受驚嚇。”文輝勾動了心思,話畢淚湧如泉,伏桌不起,眾人愕然。

    文竹知道文輝想著娘了,拍拍弟弟的肩,遞過去幾張紙巾。董梅把去年文母去世的事稍微講了一下,剛知道的惋惜,早知道的安慰。

    小小紅著眼跑了過來,在文輝的耳邊細語了一句,文輝坐了起來,漸漸恢複常態。大家鼓掌,讚小小的鼓勵還是給文輝勇氣?或兩者兼有之。

    遊戲繼續,文竹頓了頓,有力地道:“嚇退悲與痛,兒女漸長大。”

    “長大報親恩,我愛我的家。”董梅的結尾博得滿堂彩。

    大家舉杯為父母,為溫暖的家幹杯。也許想起了什麽,董梅借小小的手機外出打了個電話。

    “一次聚會,大家速成文藝青年,在當今社會也算另類了。說起來‘老師是人類的靈魂工程師’,可待遇隻提不升,‘隻聞雷聲不見雨點’。這樣於教育事業無益,於社會無益,於文藝的發展也無益。”何平憤憤道,酒多了總要發點牢騷,騷客也是酒後的產物。

    鞏平附和道:“工作做到月上梢,收入剛過地平線。自保?還行。養家?太難!請客得把皮帶扣子往前扣幾眼,期限半年。”說到心酸處,小半杯白酒一飲而盡,似乎下次聚會遙遙無期。

    何玉立聽了不服道:“鞏平,不要說得那麽慘,好像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學校好歹也是事業單位,也沒見男老師多光棍啊。政府答應的事遲早會兌現,請耐心等待。”

    “我是誇張了些,那不是為了生動嗎?你說耐心等待?多久?一萬年夠不夠?主席說過:‘一萬年太久,隻爭朝夕。’答應的事就得兌現吧。”

    鞏平依然不滿,埋怨不斷,又舉起了杯,杯中無酒。

    服務員小燕見狀過來添酒,鞏平見是米酒,說:“這不行,我要那個。”

    手指著茅台,小燕說沒了。鞏平不信,接過瓶子,朝裏看,看不清,隻是酒香還外溢。放在耳邊晃蕩了幾下,沒聲,還不信,瓶底朝天往杯子裏倒,半天才滴出三滴。

    “我說有吧,浪費了怪可惜。”說罷朝大家尷尬地笑了笑。

    文竹看不慣了,說道:“主席還說過:‘牢騷太盛防斷腸,風物長宜放眼量。’兩位坦然麵對現實吧,做好本職工作,提升自己教學水平。長工資時自然會長,不會漏掉你們兩個。

    “牢騷多了像個怨婦,不是損毀你們為人師表的形象嗎?要是再急壞了你們的身體,弄個三長兩短,還不得自己負責啊!再說了,現在把你們餓著了嗎?”

    兩位老師搖頭。“——就是嗎,看你們倆,養得白裏透紅,印堂發亮,一表人材。即使今天有事耽誤了,早飯沒吃,也沒事啊。成邦請客,好酒好菜,你們隻顧吃,放開肚皮吃,不要有顧忌。不要怕以後沒機會,以後機會多著呢。成邦,是不是?”

    成邦點頭稱是,兩位老師低下了頭臉一陣紅一陣白,文竹借敬酒掩飾了兩位老師的尷尬。

    反正小小對文竹膜拜有加,對何平和鞏平的喋喋不休很是不滿,借敬酒直接對兩位老師發難:“兩位老師也別急,待遇一時也急不上去,急出病來傳出去笑話。我想問個有關教育的問題,在你們的課上,是喜歡自由發揮的學生還是安守本分聽話的學生?”

    文竹向小小伸出了大拇指,示意問得好,小小抱以嫩拳回謝。

    兩位老師互相看著,鞏平說:“何平,你來回答吧。你教國語,懂得‘人之初’。”

    何平反駁道:“還是你來吧,你是物理老師,懂得的原理更多。”

    兩人推來推去,最後推卻不過,何平推了推眼鏡道:“我們教書時間不長,按理沒有資格發言。就我個人而言,我的教學理想是:學校重品質,老師‘因材施教’,學生發展個性,自由拓展。

    “我不是說‘因試教育’不好,隻是發展到後來就是‘唯成績論’,為學習而學習。說得危言聳聽些,就是誤人子弟,扼殺學生創造力。大家好像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開放式問題居然有標準答案,否則就算錯。

    “學校為升學率,以‘重點中學向你們招手’相誘;老師為名次,以‘今天不努力,明天哭鼻子’來刺激;家長望子成龍,望女成鳳,以‘吃苦在前,享福在後’相威逼。

    “至於孩子的品質,讓它自生自滅吧。孩子是他們實現自我目標唯一工具,可是孩子又不是他們的工具,他們有思想,有言論,有自己的天地。在三重大山的長年累月的壓迫下,孩子們漸漸就淪為了學習工具。”

    何平歇下剛喘口氣,鞏平卻接上了,補充道:“為了占得先機,各種補習或提高班如雨後春筍般運營而生,校方參與,老師撮合,家長更是不遺餘力,也算是各方通力合作的典範了。

    “有的家長為了不讓孩子輸在起跑線上,任意縮短孩童快樂幼年時光,參加各種學前班。見人家沒上,還沾沾自喜,誇自己有遠見。當以後還是考不過人家,辯說提前教育還是上得太晚,恨不得在父親的身子裏就要提前教育,這當然是笑話。

    “孩子咋辦?孩子能咋辦!書包日益沉重,屬於自己的時間越來越少。‘上完校內上校外,做完家作做題外。星星伴我不眠夜,夢裏才是我世界。’”

    這哥倆要麽推,要麽追,較上勁了,何平接著道:“當然有位偉大的哲學家說:‘存在的即合理的。’各方為了眼前個人利益博弈,且形成了風氣,講到底是急功近利所造成的。目前來看對教育沒什麽危害,從長遠看危害極大。

    “除了成績,還有比成績更重要的東西需要我們去塑造,如品質、如毅力、如抗挫力。百年樹人,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民族文化要有底蘊,要傳承和發揚,不是一隻腳前進,更不是拔苗助長,急功近利。”

    兩人滔滔不絕,講了一大套,沒有訴苦,還算有良知,小小的酒算是敬對了。

    成邦接過話題說道:“看不出啊,我們班藏龍臥虎啊。分析得不錯,我建議你倆小子可以通力合作,整一篇《關於中國中小學九十年代中期教育現狀之報告》,多采集些數據,把長遠危害說得重些。這樣的論文肯定會得獎,你們得獎,稿費、獎杯你們拿。客我請,怎麽樣?”

    眾人叫好。“——那就這麽定了。國人好‘報喜不報憂’,你們也算是憂國憂民的有識之士了,這跟喝酒無關。把這稿子投到市教育局去,嗯,不行,市教育局檔次還低了點,關鍵它會層層地退回來,最後退給你們的校長大人。

    “也許校長會當麵吝嗇地表揚幾句,轉身就給你們小鞋穿,穿得頭如牛大撞南牆,不得好死。因為論文上沒署他的大名,而且要在前。直接寄到省裏,讓省裏的有識之士與基層的有識之士連線共鳴,加速素質教育改革。為江蘇百萬學子減負,兩位也算功德無量了。弄不好,前途更無量。”

    大家給了兩位掌聲,兩位覺得很有麵子,不虛此行。

    邊吃邊聊,米酒也去了大半,在座的神采更是奕奕了。對於喝酒,一開始大家都藏著、掖著,甚至試探著,紳士風度,斯文得很。

    對於學生時代的純潔性毋庸置疑,但六年半後的酒量有的確是未知數。經過火力偵察後,好酒者主動出擊,頻頻碰杯。

    像文竹這樣的,隻能龜縮在窩裏,努力斡旋,百般推卻,卻依然被動挨打。酒吃到後段,大都“who怕who”啊,臉像熟透的尖椒一樣紅,聲音也像尖椒一樣尖。如果前麵是長江,有人告訴他說裏麵是酒,他也會跳下去喝的。

    成邦、方圓都是好手,兩位老師也不賴,小小酒量驚人,五六杯跟沒喝似的。倒是文竹兄弟倆,喝得最少,臉跟猴子屁股不相上下。

    董梅也加入了討論,說道:“希望在座的以後成家立業,從我做起,不要跟風。孩子的教育,先品質後成績,把孩童的快樂還給他。老師有分工,語、數、英等,學生應該要分類。學習狀元隻有一個,其他行業的狀元多著呢,非要一棵樹上吊死啊。

    “至於怎麽分類,這是個課題,我講不清楚。但我相信,每個家庭都做到了,急功近利之風自然瓦解,全民素質自然提高。自下而上,上麵的人可以無為而治。”

    董梅的話更貼近現實,眾人點頭稱是。

    葉婷婷半晌不語,現在開口了。眾人頗為詫異,眼睛齊刷刷地看著她,像聚光燈似的。

    她是鎮機關的文員,似乎不適合聚焦,避開眾人眼光,低首道:“我跟董梅一樣,不懂什麽大道理。隻知道孩子就是一棵苗,你給他陽光,他就茁壯成長。什麽苗結什麽果,馬鈴薯苗不會結蘋果。”

    聲音依然細細,怕嚇著人家。眾人鼓掌叫好,想不到葉婷婷“不鳴則已,一鳴驚人”。想不到更驚人的還在後麵,她居然要了一杯米酒,敬成邦,謝成邦的拔刀相助。成邦擺手,笑稱不足掛齒。眾人聽得迷糊,等到何玉立解釋,才明白原來裏麵有英雄救美的故事。

    年前葉婷婷下班,路上碰到幾個喝了酒的小痞子,流裏流氣,想圖不軌,少許路人敢怒不敢言,眼看婷婷就要遭到褻瀆。成邦湊巧路過,先按喇叭警告,那三人如何肯聽,獸性已出如何收得進。結局很明了,對方一人重創,二人跑脫,成邦輕傷,從此有了來往。文竹看兩人相貌般配,性格互補,嗬嗬,這下有戲了。

    方圓舉杯向鞏平敬酒,鞏平要他對現在的教育發表一些看法,方圓卻說:“我不懂教育,我就談談今天的菜肴吧。你看那五穀豐登——”其實盤子也端掉了,方圓沒找著。“——五穀豐登呢?對了,最後一塊南瓜是你幹掉的吧,何平——”

    何平苦笑,不知方圓玩什麽花樣。“——其實取的就是意,名字挺好:吉祥。其實粗糧本身也挺好的,促消化保平衡。

    “那份‘螞蟻上樹’色香味俱全,可惜‘螞蟻’少了些,估計是後麵的廚師偷吃了。我幹這一行,我懂,廚師不偷吃,沒有那麽肥。

    “那份‘荷塘月色’做的牽強附會,用月形的湯盆盛銀魚羹,上漂幾片香菜,東西毫無新意,讓人失望,就大概就是所謂的‘換湯不換藥’吧。‘霸王別雞’味不錯——”

    說得把喝湯的張茜把湯匙停在嘴邊。“——不好意思,張茜,影響你進程了,你喝。肉嫩湯鮮,要是火候再到位些,那味還要鮮——”

    見張茜喝完湯,摸了一下眉毛,大家也做了一遍摸眉舞,小小做的誇張,倒像八點二十分,眾人狂笑。

    “——我最欣賞的是這份‘貴妃進川’了,首先這名字取得好,稱桂魚為魚中貴妃應該不為過吧。我們常吃‘糖醋桂魚’,南方做法,酸酸甜甜,味道極美,基本上是喜酒桌上的壓軸菜。

    “今天的桂魚換成了四川做法,但酸甜還是保留了下來。剛嚐你覺得麻、辣,甚至有些苦,再細品,有一絲酸,有二絲甜,在你味覺中滑過。一道菜五味俱全,那是什麽境界?那是人生啊。——”

    眾人鼓掌,講得太好了。“——其實我要講的還是教育,雖然‘隔行如隔山’,但‘行行理相通’。一件事隻要用心去做,沒有做不好的道理。”

    掌聲更猛烈了,服務員小燕的手都拍紅了。

    “誰說七零後是迷惘、掙紮的一代,廚師做菜都整出哲學名堂了,再往下發展,那些哲學家的臉往哪兒擱呢。”文竹對方圓的廚師哲學讚口不絕。

    “諸位講得太精彩了,個個精辟絕倫,幽默致極。想必是酒精刺激了大家的神經,勢將幽默進行到底。小二,給我拿酒來!”

    護士一開口,上帝也閉嘴,因為他生病了也得護理,人類更不能例外。熟悉的“假小子”張茜回來了,歲月去了不回頭,但記憶中的東西能恢複、延續。

    “酒來了。”服務員小燕也似乎成了大家的一份子,給張茜滿上。

    “假小子”一悶到底,找到感覺道:“大家休息一下——休息一下——”兩指頭在腦門上劃圈,“——我不是聰明一休哥——我是龍城市如意鎮衛生院形象大使——張茜。”

    掌聲響起,“——我給大家插個廣告,大家莫轉台,大家莫走開,大家莫瞌睡,廣告之後更精彩,其實廣告也精彩。本院在龍城西門南外,南門西外,電話是‘不要死就不要死’(8149814),聯係人:伊慈清、爾詞盡。

    “有車的自駕來,沒車的乘中巴,步行的報銷來回車票,再說一遍,步行的報銷來回車票。本院看什麽——甲狀腺呀,天下聞名。不打針,不開刀,藥到病除。不好——不好不收錢,好了隨意給,一萬不嫌少,十萬不嫌多。人多——人多打折呀,組團折中折。姓沒的不收錢,姓無的不收錢——”

    “為何姓梅的跟姓吳的不收錢啊?”何玉立插話道,一時腦筋急轉不過彎來。

    “——沒就是無呀,無就是沒啊。”眾人樂。“——活過一百二的不收錢,剛出生的不收錢,過輩了的還不收錢。小日本不看,老外收雙倍,當然改了國籍另當別論。假洋鬼子收四倍,不要以為‘穿著馬甲我就不認識你了’。

    “一三五看男號,二四六看女號,周日慈善:看不男不女號。他們受過創傷,現在繼續創傷,創傷中的創傷,那是上帝的絕唱。

    “這次聚會是‘流大亨’作東,本院即興讚助,‘流大亨’你不要推,你推我跟你急,讚助多少?‘你發’(28)——‘你發’(28)不行,沒我的事呀。‘你我發’(258)——‘你我發’(258),好!大家發——誰說二五八元的?不足你補呀。

    “‘流大亨’,我給你二分六,二厘就莫找了,咱哥倆誰跟誰啊——讚助不要,也行,直接捐給紅十字會得了,上麵簽你的大名:‘流大亨’啊。”

    多好的單口相聲,十足的耍寶天才,眾人笑得前俯後仰,小小笑得淚花出,何玉立笑得叫肚子疼。

    “不上春晚可惜了,全國人民少了耳福。以後我們有機會就要聚聚,抖露抖露我們的‘天才’,自娛自樂。不要光顧著生計,把青春像夢一樣耗盡,結果平庸得像個路人甲。不要像我們的父輩,‘麵朝黃土背朝天’,把青春甚至生命都交給了這片土地,僅收獲了糧食和我們。”成邦的提議得到認同。

    “我們活得不必像奧斯特洛夫斯基那樣無怨無悔,也不必像顧城 ‘黑色給了我黑色的眼睛,我要用它尋找光明’那樣深沉。但我們要活得快樂,活得精彩,活出我們這代人的風采,至於完不完美由遺憾來決定。”

    文竹的講話引起了共鳴,大家紛紛舉杯,為青春幹杯,為精彩幹杯,為我們的風采幹杯。

    同學聚會也許最輕鬆,因為不在一個單位,沒有上下級的牽連;因為工作時間不是太長,沒有富與窮的對頂。聚會應該有酒,沒酒沒氣氛,但鬧酒會鬧死人,因此還需要女人來調和。以前是“男女搭配,幹活不累”,現在是“男女搭配,喝酒不醉”。

    文竹雖然覺得頭重腳輕,但離醉還有些距離,無法量化,就像半醒半夢之間。文輝不勝酒力,已在一邊休息。兩位老師也有些飄,但能控製。這次聚會從十一點半開始,現在快二點了,似乎意猶未盡,笑聲不斷。壺裏剩下的米酒全給成邦、方圓、小小瓜分了。

    小小舉杯向眾人道:“謝謝各位大哥、大姐,讓我有機會站在你們的肩膀上看世界,獲益匪淺。今天是我最開心的一天,喝得盡興,玩得痛快。有空大家去城裏,記得找我:餘小小。”說罷一飲而盡,報出聯係地址及方式。

    成邦笑道:“大家不必記,跟文竹要就行了。小小,我們可是掃蕩派喲,跟蝗蟲一樣,過去光光啊。”

    眾人笑著離席,小小用手機呼老宋司機。

    到了門口,文竹才發現鞏平手上拿著兩個茅台空瓶,不解地問成邦:“酒都沒了,空瓶啥用?”

    成邦道:“想必是放在客堂擺闊或是換錢罷了,據說一個可換二十元的,隻是少了點骨氣。”

    兩人小聲言語著,方圓湊過來問說啥呢?文竹哄他道:“大眼睛姑娘在後麵瞅著你呢?也不去告別一下。”

    方圓叫了聲去你的,還真多情地回頭望,還真望到了小燕,小燕追過來問他壺要不要?

    “當然要,這一壺正好夠你們兩位喝!”成邦開玩笑道。

    說得小燕酒壺一扔害羞地往回跑,方圓愣在哪裏。

    “愣著幹嗎?去追呀,要電話號碼呀!”文竹慫恿道,方圓棄了酒壺追上去,眾人哄笑。

    說笑間,大奔來了。小小見何平、鞏平雖沒醉,但騎摩托車有危險,就叫司機老宋送,兩位見是大奔,也不吹噓我能騎了。“亭亭玉立”組合順路,也不推卻上了車,張茜步行去了醫院。

    除了方圓,其他人頂著風朝董梅店裏走去,路上成邦落在後麵打了個電話。快到店時,小小的手機響了,是找董梅的,大概家裏等急了。

    董梅說了幾句就掛了,文竹問是不是有事。董梅說沒什麽事,我爹要叫王宗貴來接我,給我拒絕了。

    小小問:“王宗貴是誰?”

    “如意鎮的惡少!淫棍!大色魔!說他是人玷汙了人類,說它是禽獸玷汙了禽獸,他禽獸不如,簡直就是一坨臭狗屎!髒了世界!”文輝的氣憤讓眾人吃驚。

    成邦把前因後果講了一下,聽得小小噓唏不已,抓住董梅的手:“姐,莫怕,我送你回去。我倒要看看那‘龜中王’是何方神聖?”

    董梅說:“沒什麽,他難不到我。隻是辛苦妹妹你懂的了,希望你的大奔能壓到王家的氣勢,降降我爹的‘紅錢病’。正好我家有幾株盆景,你拿回去養養,放在書室,淨化空氣。”

    說話間,大奔回來了,成邦叫人送的發財樹也到了。

    成邦說:“小小,我們沒什麽好送的。這邊是花木之鄉,我們盡盡地主之誼,帶兩棵樹回去放放客廳,給你家添點環保綠吧。如果你爸公司覺得這玩意兒好,可以聯係我,這是我的名片。小小,不成沒關係,不要放心上,隻當我說著玩的。下次來喝酒一定要喝夠。”

    成邦也不顧文竹瞪眼,名片遞了上去,小小雙手接過名片說:“沒問題,成邦大哥的事就是我老師的事,老師的事就是我的事。下次不醉不罷休。”

    文竹還是給繞了進去,隻是小小的話聽得舒服,成邦的話也留了餘地,也不去計較。(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