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八)長情祭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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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八年間,小小回來過幾次,每次總是在第一時間帶著昂貴的禮物來拜訪文竹和董梅,譬如服裝、化妝品、玩具、手機等高檔電子產品。這樣的情文竹們也還不起,隻能增加探望方女士的次數來彌補,年底把小小的分紅也交給她。
小小每次回來都有變化,從形象到學識,更有歐美範兒。平常也有書信來往,文竹避嫌,大都有董梅捉筆,她也不推辭。因此難得見麵,姐啊妹呀倆人鬧得歡,好像文竹是多餘的。董梅教天羽叫小小阿姨,她一聲不吭,搖搖頭。
“為什麽不叫阿姨?我這兒有巧克力,要不要?”小小逗她。
“要。但你不像阿姨。”
“那像什麽?”
“像姐姐。”
雖然差了輩,卻把小小樂得麵如櫻花滿枝顫,抱著天羽滿街逛。她非常喜歡這個小精靈,有次逗她玩,說:“姐姐帶你去美國好不好?”
“不要。”
“ 為什麽?”
“我們頭朝上,他們朝下,走路不方便。”
小小笑得差點滿地找牙,美國在中國的另一麵,這邊頭朝上,那邊勢必頭朝下。小孩的邏輯推理簡單而直接,隻是她不知道受到地心的引力,人的腦袋永遠在地麵的上頭,朝向天空。
天羽看著她那有淚花的笑臉,摸摸她的額頭,說:“姐姐,你怎麽啦?是不是病了?”
“我高興!”
“高興怎麽會有淚花呢?我生病的時候才有淚花。”
成人鬥不過小孩,不是沒有道理,有時她會把你問得無話可說。小小借故給她買冰糖葫蘆去了。
天羽天真的趣事還有不少,她會說董梅的雙眼皮是皮眼雙,“皮”音發的不準,聽起來跟“屁”無異樣,董梅當時納悶一陣子,後來才醒悟,天羽說的是雙眼皮。
她會說蒼蠅是寶寶打死的,其實那蒼蠅早在那“翹辮子”好幾天了,她隻是偶爾碰了一下,就跟爺爺去邀功了。文昌發一高興舉舉,閃了腰。
她會測試你的手臂是不是脫節,拿根線叫你舉舉。(她三歲時手臂脫臼時醫生要求她這麽做,她就記住了。)文竹假裝一會兒舉不起,她就會用手給你輕輕搖一下,像醫生一樣用力一按,再叫你舉。
如果文竹假裝舉起來了,她一揮手,說:“幹活去,沒看見媽媽在哪忙啊。裝什麽病!”逗得文竹跟董梅前俯後仰,不知有多開心,天羽就是一家人的開心果。
文輝在皇家房產幹了三年多,至2001年年底毅然辭職,餘總派人極力挽留,文輝就是不應。
文竹知道後很是惱火,站在文董河邊問他:“幹的好好的,為何不幹?餘總待你不薄,待遇比我都好。”文輝當時年薪十萬,對於打工者而言,相當驚人。
文輝手心把玩著一顆小石子,看著河心道:“餘總待我不薄,主要是看你麵子,我不想一直活在你的陰影裏,這是其一。其二是我跟小小根本沒戲,差距卻越來越遠,她攻讀博士,我奔波生計。痛定思痛,不如早斷了這份念想——”
邊說邊把手中的石子狠狠地甩到河裏去,濺起很小的水珠,文董河像母親一樣,什麽都能包容。
“——其實沒有開始,也談不上結束,隻是青春的愛情不如想象中美妙。其三是我對房地產不感興趣,我的專業是模具機械,這幾年我積累些錢,想自己創業。最關鍵的是,無錫有個叫武揚的女同學等了我三年,吾非草木,孰能無情?哥,我想離開這是非地,去無錫發展。”
文竹見他說得合情合理,條理清晰,無理可駁。他的成熟讓文竹欣慰,他想創業就讓他去吧。是男人,長大總得單飛。更何況那邊還有愛情在恭候,文竹拍了拍文輝的肩,給了他支持的目光。餘總沒有虧待他,一年給了他一年半的工資。
2002年年初,文輝跟武揚在無錫辦了一個規模不大的模具機械加工廠,文竹和董梅投資百分之三十股份,文輝他們占百分之七十。年底,文竹又湊點錢給他們,通過餘總的關係,以房價的七折購了一套婚房。2003年結婚,2004年生子,企業走上正規,規模漸漸擴大,手下有十來個做手。
文輝,武揚每次來龍城,天羽總是不叫“叔叔嬸嬸”,而是叫“文武飛(輝)揚”,逗得大家哈哈大笑。待文輝兒子文天意會講話時,他也不叫文竹董梅“大伯大媽”,用“文動(董)竹梅”回應天羽。兩人鬧得不可開交,一片歡騰。
文昌發看在眼裏,喜在心裏,曾經的疾病、傷痛、苦難、貧窮都一去不複返。
十年河東,十年河西,人生沉浮事,興衰輪作東。不為物喜,不為己悲,天道酬勤祚,世間有大孝。
他左手牽孫子,右手牽孫女,走遍文家莊的每個角落,幸福不言而喻,自豪油然而生,羨煞無後人。就連他的白發也大半轉了黑,身子骨硬朗了許多,都可以下地幹些農活了。
龍城,無錫,鄉下,輪著呆。常在別人麵前誇兩兒孝順,也常叨念著無福的老伴武三妹,說十周年時要好好地祭一下。
2005年12月5日,文竹翻開黃曆,冬月初五,幾個月前就惦記了,其實在娘離世的那一天就注定了,今天是娘仙逝的十周年。
有些日子過去了你一輩子也不會想起,有些日子你再過幾輩子也不會忘記,就像文竹始終忘卻不掉娘臨死前的那一滴深情的淚水,像永不磨滅的印記深深地刻在腦海裏。
十年,對於地球的進化和人類曆史的發展不過是滄海一粟,白駒過隙,忽略不計。而對於個人的發展,是巨變,甚至可以用滄海桑田來形容。
人的一生有多少的十年可以揮霍,在人生最美好的幾個十年裏,也許這十年就是你的裏程碑,也許是你的滑鐵盧。在這十年裏,文竹不敢造次,銘記娘的教誨,不敢懈怠,拾級而上,撐起一片天空。
祭祀是一種儀式,一種禮儀,一種美德,它不是迷信,因此需要傳承,它讓活著的人要時常去懷念死去的親人,對活著的親人要加倍地珍惜和博愛。
石頭不能進化,因此也蹦不出人類。我們懷念生育養育我們的人,是一種孝道,一種精神,一種人性的光輝。時間可以衝淡一切,然人性的光輝卻貫穿著全人類的進化史。
人性是無形的,現在卻感覺將要消失於無形,有形的人類需要無形的人性,否則便是行屍走肉,退化成石頭。
武三妹的十周年祭日是大事,文竹的舅、姨、表親來了,伯、叔、堂親也來了,村上關係較近的本家也來了。
文竹安排成邦接送人員,文輝在車上調度,跟東晟一樣的吉普,成邦老板做的有模有樣,做車夫也不賴。十點多,所有的親戚人員都齊了,祭祀的物品也安排妥當。
公墓三麵環水,一麵臨路,像扇子一樣打開,小河就是它的天然屏障,在扇子中央有幾間黑瓦白牆,前麵水泥地上放著一個巨大的灰鼎,用於燒拜祭禮。
天冷得有點蕭瑟,眾人肅穆。紙房子擺在灰鼎前,一人多高,下麵鋪些稻草及錢紙,四隻角用糕墊上,寓意高升(糕身)。
紙房子是用竹篾紮的框架,紮實精細,外麵用彩紙糊上,顏色豔得像天宮似的。透過窗戶,能看到屋內的擺設,有床、櫥、櫃、箱、桌、椅、電視、電話、冰箱等,雖縮小了比例,依然一目了然。
房子周圍也有不少箱子,是眾親戚帶來的,裏麵大抵是衣褲鞋帽、元寶之類的紙道具。人們通過這些祭物來思念已逝的親人,經一團火,幾縷輕風帶到陰間,希望他們能享受到人間的待遇。
想必人間是天堂和地府的寫照,隻是天堂加了些仙,地府添了些陰而已。人們的臆想總逃不脫現實的影子,祭物與人間的一般無異,隻是在構思上作些微妙的變化,如比例和材質,用紙來代替,價格便宜,又能寄托哀思。
小案幾正中放著武三妹的遺像,像前三碗菜,一碗飯,一雙筷子,香爐上的兩支紅燭撲撲地燃著,飄忽不定,幾柱香點著,青煙徐徐上升。
文竹跟文輝磕頭長拜,接著是董梅跟武揚,最後輪流到天羽跟天意。文輝想起了十年前的遺憾,號啕大哭,天意似懂非懂,陪著大哭。
眾人陪淚,長歎短籲,一片惋惜,文昌發更是躲在一角拭衣擦淚。文竹見狀拉起了文輝,背了一首前幾日便完成的《祭母》,聲音悲而真切,淒動人心。
“九五冬月母仙亡,翻翻黃曆恍如昨。親親我娘怎能忘,清清溪水和淚淌。
“三層高樓功苦高,小小村莊第一幢。教子有方子中獎,家中田裏早晚忙。房前屋後亮堂堂,操勞過度累田旁。聞此噩耗心慌慌,拋卻萬事往家闖。弟學錫城歸來晚,慈母長眠淚沾臉。未見小兒末一麵,空留遺憾在人間。一聲媽媽淚漣漣,兩子長跪泣不起。十指連心心痛死,從此沒有娘親喚。
“冬日長空雷聲響,天國仙梯掛雲間。此去天堂路長長,忘卻人間事樁樁。清風明月雲霓裳,雨後彩虹觀仙象。
“田荒草長碧綠黃,,人走樓空茶涼涼。慈母像中淚汪汪,心中唯有兩兒郎。
“兩兒惶惶初長成,老父濁酒伴琴傷。生前教誨心中藏,風雨並肩步步強。弟落錫城我住龍,弟有龍種我鳳女。新年妻小能成行,先祖墳前三柱香。煙繞蒼柏通天堂,了卻慈母無後望。”
大舅聽得老淚縱橫,仰頭對天長嘯:“妹啊,蒼天無眼把你收了去,你卻有眼,給文家留下兩個出眾的兒子。大佬大小是個科長,細佬大小是個老板,在文家莊不塌衝,也勿丟你咯臉。
“妹啊,你無福啊!卻把福氣留給了家人,一家人和和睦睦,日腳一天比一天好過。兩兒子孝順,妹夫的福分讓人羨慕啊。妹啊,文家人丁興旺,你有孫子有孫女,隻可惜你看不到了。孫女是大佬家咯,聰明伶俐,孫子是細佬家咯,虎頭虎腦,剛才給你磕頭了。如果你有靈,就在天上看一眼吧,保佑他們健康成長吧。”
大舅的話語,觸動小姨神經,抽咽得差點暈眩過去,大姨在旁扶著,也跟淚人似的。
文竹抬頭望天,說也奇怪,湛藍的晴空臨時飄來幾朵雲,像無中生出來的,聚集在公墓的上空,久久不散,像天空的眼瞅著下麵。文竹不知道哪是不是娘的眼,感覺娘從未遠去,不管時空多麽遙遠,一回首,娘親就在身邊。
文竹點燃了紙房子,火光衝天,映紅了每張因懷念而給淚水濕過的臉。火焰舔著因燒烤而彎曲的脆紙,畢剝地響,化成青煙,帶走人間的哀思,去向另一個世界。
午飯定在了鎮東大酒店,由成邦聯絡安排的,三桌人。鎮東大酒店現給“好再來”餐館收購了,那肖老板真是牛人,十幾年白手起家,功成名就,方圓在他店裏掌大勺,人又胖了一圈。飯後成邦又調來一輛車,人員接送基本搞定。(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