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八回:紙醉金迷大夢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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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秋的夜裏下起寒雨,嗶哩啪啦沁人心脾,薄白紗落地窗簾已兜不住風勢,它像猙獰的幽靈在窗角作祟。餘姚倚在窗邊,抱著胳膊打了個寒顫,“羅衾不耐五更寒。夢裏不知身是客,一晌貪歡。”古人是什麽樣的心境她無法揣測,但她知道自己的心境。她一手摸索著拿起桌上酒杯,大口大口的喝起白蘭地。裔勳推門進來抬手開了燈,她被明晃晃的白熾燈燈光刺了下眼睛,她揉揉眼睛笑著走過去“你回來了。”

    他伸手奪過她的酒杯,“餘姚,別再喝了好不好?”語氣雖然平和,酒杯早已搶走。

    她轉過身走回桌邊,拿起整個酒瓶指給他看,“這裏還有呢。”言語間又喝下一大口。

    他趕忙跟了過來又把酒瓶奪下,大聲喚杜嬸兒進來把酒收走。她沒有掙紮哭鬧,隻是把頭埋在他的肩上,微睜著眼眸盡顯醉態,慢慢地重重地喘著酒氣,如蘭似麝,令他心疼不已。他把她放倒在床上,俯身為她脫下鞋子,隻聽她呢喃道:“夢裏不知身是客,一晌貪歡。一晌貪歡……”

    裔勳知道她走不出痛苦,她需要時間愈合,所以他要忍下她所以的胡鬧。

    在她清醒的時候,他試著問她,有什麽法子可使她開心。她不語,她連自己都不清楚。她約了棠檸去燙頭發,把她長而密實的頭發燙成卷發,依然半挽著,但前額頭卻露了出來,在鏡子裏她第一次看清楚自己的輪廓。棠檸笑她終於擺脫了稚氣,她略跟著點頭認同棠檸的看法。有時她去曉南閣打麻將,她已然成了熟客,不再像原來那般怯怯躲躲,聽到再瞠目結舌的八卦她也不覺驚奇,她也不怕輸錢,總是靜靜地冷冷地打完八圈再八圈。有時她約著棠檸去逛街買東西,每每出手過於狠綽,棠檸不得出手製止她,她也不爭辯什麽也就聽話的收了手。更多的時候是去喝酒,新興的西洋酒館、巷子裏的老酒館,甚至賭局賭坊。在酒館裏會有男子過來搭訕,她曆經了滿山紅那一遭,再瞧見什麽樣的男子也無所畏懼,她用不屑與冷漠倒也能擋走不少知趣的人。裔勳每天的功課變成到處尋她,起初以為她折騰幾天也就眷了,故而隨了她去,不曾想一發不可收拾,他有多生氣就有多擔心。

    棠檸問她到底在糾結什麽,事情已經都過去了,裔勳待她依舊很好,她還有什麽不知足?

    她在用她的方式激怒他,她想要跟他大吵一架。她理解不來裔勳為何那般沉得住氣,為何不質問她與滿山紅之間到底發生過什麽?為何他不相信那個孩子是自己的?大抵所有人都不在乎真相到底是什麽,所有人都希望那件事可以翻過去,隻有她執拗的想要亮出真相, 她說服不了自己遺忘,所以她隻能麻木自己。有時她覺得自己是愛著裔勳的,但最近她老是在恨他;夢裏總能夢見滿山紅的臉,猙獰的在她耳邊奚落道——你這個不擇手段貪戀錢財的女人!

    全身鏡裏的那個女子她好像不認識,那個人的眼睛沒有生氣,活像個死魚眼。她裹著厚實的半襖長裙,是淺淺的紫色像極了風幹後的血。夜裏她失眠,失眠到清晨。他醒來的時候她正在看著他,他驚覺的嚇一跳。她不言語伸手去解他的衣衫,他按住她的手,他不是不想要,他隻是覺得還沒時候,她需要時間愈合創傷。她發起瘋來強行扯他的鈕扣,但被他幾下子就按回床上。她譏諷道:“你是不行了嗎?”他沒有再忍下去,像暴風雨來襲,蕩漾的在船底。她到底擺脫不了稚氣,“你為什麽從來不問我?問我……”他不給她言語的機會,迎上她的唇深吻下去。

    她覺得裔勳已經不愛自己,他不願走進她的心裏。

    在賭局裏,她剛剛下桌,抱著必輸的心理,卻意外贏了錢,她沒貪婪見好就收。

    迎麵遇見鳳傑,他剛剛抽完大煙,還處在飄然欲仙的狀態裏。從她出事起,他就沒有見過她,說不上擔不擔心,總之知道她還活著,他沒有太痛恨。他竟看著她出了神,她渾身散發著頹廢之氣,淒淒慘慘戚戚。他一直盼著她過的不好,但此時見了她,內心還是酸楚下來。

    “好久……不見。”他尷尬的與她打招呼。

    她忽然熱情起來,“帶我出去轉轉?”

    這無疑是個危險的信號,“老爺他……”

    “你怕裔勳呀?我早該知道的。”

    鳳傑被她戳了自尊,道:“你想去哪?”

    她低頭笑笑,“隨便。”

    他帶她出了賭局,輾轉找了家小酒館。

    她脫下黑色毛呢長外衣,裏麵穿著件極瘦的刺繡牡丹花旗袍,裹得嚴嚴實實卻凹凸有致。她嫻熟的跟他碰杯,“跟施芸結婚的這幾年你過的好不好?”

    他提了提氣,還是咽下了真實的話,笑道:“我跟施芸挺幸福的,怎麽老爺對你不好了?”

    “裔勳對我好不好,你們看不出來嗎?”

    他誘導道:“可你看起來很不開心。”

    她忽然湊近他,一隻手搭在他的大腿上,明晃晃的長指甲像是在撩撥他,“強哥,小的時候你想到過今天嗎?”

    一聲“強哥”使他心酥下來,仿佛時光倒轉回五年前,倒轉回五年前他還會不會拋棄她?

    “當年就算是我對不起你,可你……你怎麽就嫁給葉裔勳了呢?”

    “你覺得我在報複你啊?”她眯著眼睛望他,“你覺得,我還喜歡你呢是不是?”

    鳳傑臉色大變,她不知道單餘姚葫蘆裏賣的什麽藥,但他根本動彈不得,這種危險的氛圍把他牽著住。

    “餘姚,你喝醉了。”

    “嗯,我是醉了,喝醉才會吐真言麽。”

    “你到底想說什麽?”

    “你愛施芸嗎?”她其實想說你後悔放棄我嗎?但她說不出口,她並不是想要證明所有人都愛她,她隻是想利用鳳傑一把。

    鳳傑道:“管它愛不愛的,我們也生活這麽久了。”

    他攔住她的腰走在夜幕裏,她酒量實在太差,好在她沒有失態發瘋。她被風吹得頭疼,路走的搖搖晃晃,“你還記得小時候……”

    她講了幾件趣事,他當然都記得,但他一件也沒有承認。他不知怎地冒出一句:“單餘姚你得振作起來,你得回來葉家,咱們好繼續鬥下去。”

    餘姚敲著腦袋問:“為要爭葉裔勳的家產嗎?”

    她手中的皮包跌落在地,他哈腰為她撿起。欲起身時看見嶽丈的身軀,他瞬間變成了羊。馬上低頭側立道:“爹,我在半路……看見姨娘她……”

    裔勳漠視鳳傑的存在,從他眼前徑直走了過去,抱著餘姚上了麵前的馬車,幽幽的消失在他的眼前。

    他感覺自己好像被利用了,但又不願意承認這個預感。

    馬車上,她挑釁的問他:“你猜鳳傑跟我幹了什麽呀?”

    裔勳揉著太陽穴深壓住火,道:“餘姚,你鬧夠沒有?”

    他不在意鳳傑,也不在意滿山紅,他像是篤定她一定會留在他的身旁。

    他開始派人貼身跟住她,他不能再放任她亂跑胡鬧。她開始變得乖僻易怒,無休止的挑戰裔勳的底線,她變得一點也不可愛。

    那個晚上裔勳在外麵有應酬,她獨自在小公館裏徘徊。如今杜嬸兒環櫻不敢輕易到她身邊來,她近來的脾氣實在壞透。因為滿山紅一事,大宅那邊早已加強戒備,小公館這邊也給她撥來幾個家丁護院。但他們都知道小姨奶奶脾氣暴躁,不是被叫著近身,誰也不願靠近她一步。外麵飄起雪花,應該是這年的第一場雪。她跑到院子裏,伸手去擎起幾片雪花,那雪花涼涼的化在手心裏,是美麗短暫的。她神經質般蹬蹬蹬跑回內室,翻箱倒櫃找出十幾歲穿過的學生服,本以為會穿不進去,套上以後才發現衣服根本撐不起來。她走到鏡子跟前左照右照,又把頭發披散開來,動手梳起兩側學生頭,那是她最初的模樣,她想永遠留住它。

    家中的酒已被藏了起來,但若想喝總會有辦法。她依然大口大口的喝起白蘭地,依然不勝酒力一會兒便醉。她呆呆的望著茶幾上的水果刀,狠狠心拿起來走回屋子。她怕疼,所以她又喝了很多酒,喝得她渾身發熱頭腦發沉。她拿起刀對準右手腕,第一刀下去沒見到血,卻把她疼的叫出來;第二刀下去血開始冒出來,她慌了神,一下子把刀跌在地上。她一頭栽倒在床上,背脊發麻呼吸開始急促,她後悔了!她不想死!她有好多事情沒有做完,她有好多人要去珍惜!可是來不及了,紅色的血液流淌到衣服裏床單上,恐懼和疼痛雙重折磨!她要活!她要活下去!但她已發不出聲音。她撐起身體踉蹌的跪倒在門下,使出全力去抓那門鎖,可怎麽也抓不到。來人,快來人!她的眼睛越來越沉,血順著手腕淌下來,她這輩子算是走到盡頭。

    最絕望之際門被打開,裔勳驚恐的抱住她,飛快地奔向醫院。

    “餘姚,你堅持住!你堅持住!”

    她終於看見他驚慌失措的樣子,他在落淚。她開心的笑道:“救救我……”(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