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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齊宏禎二十七年的秋,注定是個多事之秋。

    先是戰功赫赫以戰封王的戰王韓铖一場暴病,突然離世,緊接著宮中又傳出因溺水而陷入昏迷才稍好轉的大皇子被二皇子所害的消息。

    一時間,北齊官場人心惶惶,總覺得頭頂的天似乎被染了一層墨一樣,氣壓低的能讓人喘不過氣來!

    二皇子那可是中宮嫡出,外祖韋世禮是太帝時便受封的鎮國將軍,毅立兩朝不倒!且老將軍膝下六子皆驍勇善戰,但六子卻有三子戰死沙場。可以毫不客氣的說一句,韋氏應算是滿門忠烈!

    而多年前皇室與韋氏的一場聯姻則是使得韋氏越發的鮮花著錦,烈火烹油,韋氏風頭一時無人能及!

    隻是,許是應了那句“帝心難測”“過猶不及”之說!

    曾經風光無倆的韋氏在最後卻竟然會成為皇帝的眼中釘肉中刺?這真的是讓大多數人都跌破了眼睛。

    “哎,王爺,這到底是怎麽回事?怎麽好端端的……”

    溫晉王才下了轎便被等候在皇宮門外上朝的大臣們給圍了起來。

    所有人都在重複著一個問題。

    大皇子是真的死了嗎?

    大皇子是真的被二皇子謀害的嗎?

    溫晉王一路向前,不管是誰相問,他都是三緘其口,要不然就是一個溫文和氣的笑,“哎,諸位大人,本王也是才得了消息,這事到底是怎麽回事,還是早朝的時候看皇上怎麽說吧!”

    “哎,王爺,您怎麽就會才得了消息呢?老王爺那可是宗人令,發生這樣大的事,怎麽說老王爺也應該知曉一二才是啊!”

    說話的是翰林院的大學士狄恩芳,也就是鄖國公世子夫人狄氏的父親。

    溫晉王冷冷的挑了眼狄恩芳,心下冷笑,也怪不得這人在翰林院混了這幾十年都挪不了窩,做了幾十年學問的人,連話都不會說。什麽叫老王爺那可是宗人令,應該知曉一二?這種弑殺親弟的大奸大惡之行,皇上不說,誰敢摻和一二?

    “狄大人說錯了,家父雖是宗人令,但這事目前還隻是聽說,皇上那到底是怎麽個說法,誰也不知道,幸許也就是謠傳呢?”溫晉王儒雅的臉上綻起抹適宜的笑,拱手道:“各位大人還請讓讓,容小王下個轎先,這眼看著就到開朝的辰了!”

    眾人自是不會信溫晉王的話,可這溫晉王卻是出了名的嘴巴嚴實,他不想說的話,就連老晉王都問不出個所以然,他們還能撬了他嘴巴?

    “哎,王爺,下官等人也沒有別的意思,就是……”

    亂哄哄吵雜雜間,不知道是誰突然就喊了一嗓子。

    “韋老將軍來了!”

    一瞬間原本熱鬧如菜市場的皇宮門外刹那間鴉雀無聲。

    所有人目光怔怔的朝前方看去。

    韋皇後之父,先帝親封的鎮國將軍韋老將軍韋世禮,騎著那匹跟隨他戎馬半生的棗紅馬慢慢的由遠及近。

    韋世禮已過知天命的年紀,須發俱白,國字形的臉上一對虎目少了幾分漆色多了幾分灰白,但那種因為一生殺戮而造就的氣勢,卻是咄咄逼人讓人無所遁形。

    溫晉王趁著這時間,從轎中走了下來,不動聲色的穿過人群,往前走去。

    “王爺。”

    耳邊響起一道溫和的嗓音。

    溫晉王步子一頓,抬頭看去。

    崔縉彥對溫晉王點了點頭,往邊上讓了讓,溫晉王笑了笑,然後走到了崔縉彥身邊站定。兩人的目光都不約而同的看向了正將馬韁交給府中下人的韋世禮。

    “韋老將軍已經有些日子沒上朝了。”崔縉彥突然說道。

    溫晉王笑了笑,“是啊,應該有好幾個月了吧?”

    “嗯,去年冬天的時候說是在家裏犯了舊疾,皇上便免了他的早朝。”話落,崔縉彥攏了攏身上厚重的朝服,“這眼見就快入冬了,快一年的時間了。”

    一年沒上朝的韋世禮的突然就上朝了!

    溫晉王和崔縉彥相視一笑,稍傾,兩人再不多言一句,而是安靜的等著宮門開啟。

    那邊廂,韋氏一派的人在看到韋世禮的那刻,連忙圍了上前。

    “老將軍,您還好吧?這遭罪的天氣又來了,您老又要受苦了!”

    “是啊,老將軍,下官那得了幾枝百年的老山參,回頭便讓人送去府裏。老將軍可是我北齊皇朝的中流砥柱啊,可千萬要保重才行!”

    拍馬屁的、討好的,套近乎的,一個接一個的上前。

    韋世禮棱角分明的臉上微微綻起一抹笑,一一謝過眾人,最後目光穿過人群,落在了與溫晉王並肩而立的崔縉彥身上。

    崔縉彥對上韋世禮的目光,微微頜首,給了一個彬彬有禮的笑臉。

    韋世禮回以一笑,大步朝二人走了過去。

    “王爺,崔尚書!”韋世禮微微抱拳與二人見禮。

    兩人連忙還以一禮,因溫晉王位尊,崔縉彥便將主場留給了他,一禮之後微微退了半步,留出溫晉王與崔世禮說話的空間。

    “有些日子沒看到老將軍了,老將軍身體可好?”溫晉王客氣的問道。

    韋世禮含笑道謝,“謝王爺關心,雖然是把老骨頭了,這把老骨頭還時不時的要出點問題,隻不過卻還是能吃能睡,一時半會兒怕是死不了!”

    一側的溫縉彥聽了韋世禮這話,不知怎麽的,腦海裏便閃過那句“廉頗老矣,尚能飯否?”

    溫晉王卻是笑了說道:“人老了,哪能沒個病沒個災的,且別說老將軍為國征戰多年,渾身是傷,便是我等這些不事生產養尊處優之人,又豈會沒個病沒個災的?老將軍可要好好保重,我北齊江山還需要老將軍這根定海神針坐鎮呢!”

    “哪裏哪裏……”韋世禮擺著手對溫晉王連連說道:“江山代有能人出,韋某老矣,是該給小輩們讓一讓路了!”

    兩人的這番言語雖不曾刻意的提了聲調,但也不曾刻意的避開眾人。

    再加之,此刻在場的所有人都將注意力放到了這二人身上,這番話,自然是一字不漏的聽在眾人耳裏。

    看似一番互相問候的話語,但這話語之間的意思卻是越叫人琢磨越心驚膽戰。

    好在,沒過多久,到了宮門開啟的時間,眾人正欲排隊有序而入,地突的看到皇上身邊的第一太監,童喜,童公公走了出來。

    童喜可是皇帝跟前的紅人,這個時候,他出現在這,是什麽意思?

    對上麵色各異的諸位大人,童喜撇了撇嘴角,清了清喉嚨後,這才提聲說道:“諸位大人,皇上龍體微恙,今天的早朝便免了。”

    早朝免了?

    這可是從皇上凳基以來,從不曾有過的事!

    一時間,在場的大人齊齊目瞪口呆的失了反應,而童喜這個時候已經走到了韋世禮和溫晉王身邊,拱手行禮道:“老將軍,可真巧了,皇上原還打算遣了人去府上請您老一趟,既是您老在,還請跟奴才去趟乾寧殿吧。”

    韋世禮點了點頭,對童喜說道:“還請童公公前麵引路。”

    韋世禮未必看得上童喜這樣的閹人,以他的身份未必就需要將童喜看在眼裏,但此一時彼一時,就衝童喜是燕正天身邊最得力的太監,他那不能折的腰,為了家族的未來,此刻也不能不折一折!

    童喜含笑的眸中掠過一抹微芒。

    要說,這巴結他的人大有人在,但像韋老將軍……童喜由不得暗暗搖頭,心道:可見這世間強權才是一切啊!要知道,從前見著他,老將軍可是連個正眼都不曾給!

    “老將軍還請稍候,”童喜微微一揖後,轉身對正欲離去的溫晉王和崔縉彥說道:“王爺,崔尚書,皇上請您二人也一同見駕!”

    溫晉王和崔縉彥步子齊齊一頓,兩人不約而同的抬頭朝童喜看去。

    而這個時候,另幾位大人也跟著停了下來,齊齊看向童喜。

    童喜便也不耽擱了,幹脆一次性的將皇上要見的人都給點了,這裏麵自然包括左右二相和六部尚書,餘下的便打哪來回哪去吧!

    眾人各懷心事的跟著童喜忐忑不安的前往乾寧殿。

    皇宮深處的乾寧殿,燕正天雙眸緊閉,眉宇深深蹙起,隱隱露一絲痛苦之色。

    “皇上”麗妃往前靠了靠,一臉擔心的看著榻上臉色蒼白,冷汗如漿的燕正天,輕聲問道:“可要再宣太醫?”

    燕正天搖頭,他也不知道怎麽回事,總覺得耳朵裏轟轟作響,可是太醫們輪番把脈檢查,都說不出個所以然來,他隻能咬牙忍了那種不適。

    “沒事,朕許是太累了。”

    麗妃接過身側宮人遞來的熱帕子,傾身替燕正天拭去額頭上的汗,點頭道:“那皇上趁諸位大人還不曾來,閉上眼睛睡一會兒吧。”

    燕正天微微頜首。

    一個晚上,耳朵裏轟轟作響,難以入睡,到得今天早朝的時候,竟是連頭都衛一息一息的痛了起來,這才不得不取消早朝,讓童喜將人請來乾寧殿。

    “什麽時辰了?”

    燕正天微微睜了眼朝一側多寶架上的沙漏看去,隻,卻不知道是休息不好,還是怎的,眼前一片模糊,竟是看也看不清。

    麗妃上前,探手扶了燕正天,輕聲說道。“皇上,卯時一刻了。”

    燕正天點頭,重新躺回榻上,手死死的按著一跳一跳的太陽穴。

    “童喜……”

    “皇上,您適才派了童喜去紫陽門宣旨。”麗妃柔聲說道。

    燕正天按著太陽穴的手僵了僵,“麗妃,怎的是你在這侍候,皇後呢?”

    “回皇上的話,原本是皇後娘娘侍候的,但早晨的時候,娘娘起身的時候突然昏厥倒地,太醫們把過脈,說是娘娘鳳體違和……”

    燕正天擺手打斷了麗妃的話。

    到得這個時候,燕軻的事肯定已然東窗事發,韋氏必是趁這個時候想法應對。一切都是預料中的事,但人髒俱獲,他到要看看,韋氏這次如何替燕軻脫罪!

    “皇上……”

    辛木急急的從外麵跑了進來,抬頭對上朝他看來的麗妃,步子一頓,嘴裏的話便也跟著頓住了。

    麗妃微垂的眸子裏,笑意一閃而逝,她替燕正天將身上的被子掖了掖,柔聲說道:“皇上,臣妾去看看藥煎好了沒。”

    燕正天點了點頭,揮手示意麗妃退下。

    麗妃才離開主殿,辛木便急急趕了上前,“皇上,童公公讓人傳話來,說是韋老將軍來了。”

    “朕知道了,你下去吧。”

    辛木才要退下,身後卻又響起燕正天的聲音,“等等。”

    “皇上……”辛木回頭朝龍榻上的燕正天看去。

    “淑妃那邊怎麽樣了?”

    “回皇上的話,淑妃娘娘一直留在明光殿。”辛木說道。

    燕正天好半響瞪了眸子沒動,半響輕聲說道:“下去吧。”

    “是,皇上。”

    辛木輕手輕腳的退了下去。

    過了約一盞茶的功夫,一夜未眠迷迷糊糊有點睡意的燕正天耳邊響起細細的聲音。

    “皇上,皇上……”

    燕正天緩緩睜開眼睛,渾沌的眸子對上童喜略帶憂色的眼睛。

    “皇上,幾位大人都來了。”

    燕正天側頭看了看殿前站著的一幹人群,示意童喜扶他起來。

    童喜伸手小心翼翼的夫了燕正天坐起來,待燕正天坐好,他又去到床尾拿了一個大迎枕幫著墊在燕正天的腰後,這才低眉垂眼的退到了一側。

    “臣等見過皇上!”

    以溫晉王為首的韋世禮等人便要跪下行三呼萬歲大禮。

    “眾卿家都免了吧,”燕正天對一側候著的童喜吩咐道:“給王爺和諸位大人賜坐。”

    “是,皇上!”

    童喜抬手招了小太監上前,小太監們很快便搬來幾把椅子一一擺放妥當。

    “王叔與諸位大人都坐下說話吧。”燕正天說道。

    眾人少不得又拱手謝恩。

    待大家分主次坐好後,燕正天的目光落在了坐在溫晉王對麵右上首的韋世禮韋老將軍,眸光微垂後,稍傾,抬目看向韋世禮,和聲問道:“老將軍,天氣越發冷了,您身上的舊疾隻怕又要犯了,還請老將軍多多保重身體。”

    雖然論理,燕正天還得喊一聲韋老將軍嶽父大人,可理是理,現實是現實,誰能當得上皇帝的一聲“嶽父大人”?

    韋世禮倉惶起身,“老臣謝皇上體恤。”

    “老將軍坐下說話,你和朕不隻是君臣還是翁婿,不必如此見外。”燕正天說道。

    “臣惶恐,”韋世禮雖然依言坐下,但臉上卻是一片惶然之色,抱拳道:“老臣謝皇上隆恩。”

    待得韋世禮重新落座後,溫晉王這才抬頭朝榻上臉色虛弱的燕正天問道:“皇上龍體違和,太醫那可有什麽說道?”

    “沒什麽大礙,太醫說隻是偶感風寒,休息個幾日便好了。”燕正天說道。

    溫晉王擰著的眉頭似乎便舒展了不少,少不得又是一番溫言細語的相勸,大扺都是些勸燕正天要以身體為重,為天下蒼生保重自己的話罷了。

    有道是千穿萬穿馬屁不穿,在場的人都是靠著燕正天吃飯,個個都附合溫晉王的話,個個都揀著好聽的話。一時間,到也顯得一派君臣融洽場麵頗為感人。

    不多時,趁著大家的話頭靜下來之後,燕正天默了一默,抬頭看了眼瞼輕垂,難辯喜怒的韋世禮,略一躊躇後,輕聲說道:“朕之所以將各位大人請來乾寧殿,是因為昨夜宮中發生一件大事,朕……”

    幾乎是隨著燕正天的話聲一落,屋子裏原本洋溢著的美好的氣氛,刹時消失怠盡,取而代之的是一種令人窒息的沉悶。

    燕正天似是也感覺到了氣氛的不對,他頓了話頭,抬頭朝在座的幾位大人看去,猶豫著問道:“諸位大人應是都聽說了吧?”

    “什麽?”

    一道蒼老卻氣勢不輸燕正天的話聲響起。

    燕正天目光輕撇,對上抬眸朝他看來的韋世禮。

    韋世禮扯了扯嘴角,溝壑縱橫的臉上雖帶著淡淡的笑,但笑意卻不達眼底。非但如此,那帶著些許殺意的眸子,更是直直的看向燕正天。

    此刻之間,哪裏還有所謂的翁婿之情!生死仇敵也不過如此吧?

    燕正天對上韋世禮的目光似乎怔了怔,但下一瞬,卻是眉梢輕揚,語聲越發柔和的說道:“老將軍,朕適才問諸位大人,昨夜宮中之事,你等可是聽說了?”

    韋世禮聞言臉上笑意便又深了幾分,他回頭朝坐在他下手的左相丘淮問道:“昨夜宮中發生了什麽事,左相可聽說了?”

    丘淮聽到韋世禮那聽起來和氣,但實則卻讓人不寒而栗的問話,不由自主的便打了個抖。沒錯,他確實是投到了韋氏門下,可若是讓他與朝中相對的大臣針鋒相對,他敢。但……丘淮的目光偷偷的瞄了眼床榻上眼眸微闔的燕正天。

    韋世禮沒有聽到丘淮的回答,眉頭頓時緊了緊,他幾不可聞的哼了哼,再次問道:“左相,你這年紀也不比老夫大,怎的這耳朵卻是比老夫的不好使了?”

    丘淮頓時起了一身的冷汗,想著自己可有不少的把柄在這匹夫手裏攥著,哪裏還敢再三心兩意,當一閉了眼,心一橫,顫聲道:“回老將軍的話,下臣適才是在想,皇宮裏到底出了什麽事?臣到是聽說戰王爺昨夜暴病而亡,不知道,皇上可是指這件事?”

    話落,抬頭朝燕正天看去。

    燕正天細長的眸子微微眯了眯,對上丘淮看來的目光,唇角勾起一抹幾不可見的譏誚之色,冷冷道:“自然不是。”微微一頓後,更是接著說道:“戰王暴病而亡?這是什麽時候的事,朕為什麽不知道?”

    便是在眾人揀著好聽話不要錢似的說給燕正天聽,也不曾開口附合一句的崔縉彥,卻突然開口說道:“回皇上的話,這事,臣到是略知一二。”

    燕正天不由便目光一抬,朝崔縉彥看去,“如此,崔愛卿可否與朕說說?”

    心裏卻是翻起驚濤駭浪。

    韓铖死了,他在昨夜就得了消息。隻是,他卻不曾想到,戰王府怎麽會對外托詞“暴病而亡”。以燕文素對容錦的恨,以及之前他有意的安排,燕文素不可能不借這個機會潑容錦的一身汙水,讓她為天下人所唾!

    事情沒有往自己預想的方向發展,燕正天隻覺得才好一點的頭似乎又隱隱的作痛了!他暗暗的啐了聲“蠢貨”,一手按壓著太陽穴,一邊看向崔縉彥。同時,心裏又將暗衛報上的崔縉彥的消息過了一遍。

    當日容錦身邊的丫鬟救了崔芮一命,崔縉彥膝下無子無女,待自家弟弟幾個孩子視如親出,難保他不會為報救命之恩,而對容錦有所偏頗才是?可,就算是偏頗,那也是因為戰王府給了他偏頗的機會不是?

    蠢貨!當真就是十足的蠢貨!

    燕正天在心裏隻將個燕文素罵得狗血淋頭,猶不解恨。

    崔縉彥則是將他早上在戰王府遇見的事情簡單扼要的說一遍,末了,輕聲說道:“此事,還有幾位大人與臣一同隨見,皇上若是有什麽猶疑的,可以召他們問上一遍便知。”頓了頓,搖頭歎息道:“都說王爺與王妃和如琴瑟鰈鶼情深,如今看來,果然傳言不假。若不然,王妃又豈會傷心之下,悲戚成瘋?”

    燕文素瘋了?

    燕正天好半天沒從崔縉彥的話裏醒過神來。

    在他看來,燕文素和他一樣,流著先帝的血,先帝骨子裏就是自私自利一切唯我,燕文素即便再愛韓铖,她也不至於就到了沒他活不下去的地步!更別提,傷心之下,瘋了!

    崔縉彥該說的話說完後,便再度默然了下來。

    而隨著他的默然不語,殿內,其它人也跟著靜默了不語。

    眾人心裏難免都有些惴惴不安,必竟,韓铖奉旨入宮時還是個大活人,可是出宮時……所有人都垂了眸子,告戒自己,不該問的千萬別嘴賤!

    但當然,有人不是這麽想的。

    “皇上,老臣聽說皇上曾夜召戰王入宮,不知道……”韋世禮目帶告誡的看向燕正天。

    燕正天自是看明白韋世禮眸中的意思。

    不過是想讓他就此順水推舟,將昨夜之事歸於戰王之死上!隻可惜,他費心謀劃不惜賠上翊兒的命,又豈是韋世禮老匹夫一個眼神便能阻止的?這天下是他燕氏的,可不是他韋氏的!

    燕正天迎著韋氏禮的目光,搖頭道:“老將軍怕是弄錯了,朕昨夜不曾召戰王入宮。”

    韋氏禮垂在膝上的兩手猛然一緊,灰白的眸子銳利的如一把出鞘的劍一般,直指燕正天。

    偏偏燕正天卻渾然不懼,而是一字接一句的說道:“朕所指的昨夜皇宮之事,是指昨夜大皇子燕翊被謀害而亡之事!”

    “啊……”

    大殿中響起齊齊的倒吸冷氣的聲音。

    必竟,聽說和被皇上親口證實,那可是不一樣的感觀。

    眾人齊齊吸了一口冷氣後,便有帝黨一派為首的右相房先明率先出聲問道:“皇上,卻不知,是何人敢如此膽大包天,謀害皇嗣?”

    燕正天歎了口氣,蒼白的臉上陡然間就生起一片戚然之色。

    韋世禮強撐著才沒有讓自己暴起,狠狠的一巴掌扇掉燕正天臉上的那抹戚然。心裏卻是咆哮著吼道:你個過河拆橋卸磨殺驢狼心狗肺畜生不如的雜碎,親生兒子都能這般設計,叫你畜生都他娘的侮辱了畜生啊!

    “凶手到是被抓住了,隻是……”

    聽說凶手被抓住了,殿內的眾人臉上的神色再度變得精彩起來。

    韋氏一派的難免麵白如紙心虛不堪,想著,這下完了,站錯了隊,別說是榮華富貴,隻怕是性命都難保了!

    帝黨一派的大喜之後卻也是忐忑不安,哎,皇上屬意的大殿下就這樣沒了,也不知道餘下的幾個皇子裏,皇上看重的是誰?不行,回去,得讓家裏的女人沒事多走動走動,打聽打聽才是!

    而在眾人心思各異時,韋世禮咬著牙,如同從牙縫裏擠出來的滲人的聲音緩緩響起。

    “即是抓住了凶手,就該淩遲處死,誅滅九族才是,卻不知皇上在猶豫什麽?”

    這話,燕正天其實在等帝黨這邊的人說,可沒想到,被韋世禮給搶了個先。但不論是誰說,左右也不過是為了引下他後頭的話罷了,即是韋世禮這個老匹夫上趕著找虐,他也沒有不成全的道理,不是?

    當下,燕正天抬頭,目光直直的看向韋世禮,末了,點頭說道:“老將軍言之有禮,這樣的人本就該誅他九族,可是,朕若是誅了他九族,隻怕這天下傾刻間便要分崩離析。”

    “這又是為何?”一側的溫晉王不解的問道。

    燕正天抬頭,滿目淒涼的看向溫晉王,哆嗦著嘴唇說道:“王叔,你卻不知道,凶手指認是受軻兒指使,才對翊兒下此毒手的。”

    話落,似是不勝傷心般,抬手狠狠的捂住了眼睛。

    而一直隱而不發的韋世禮在聽到燕正天的話後,蹭的一下站了起來,搖頭道:“不可能,二殿下他宅心仁厚,素來尊敬兄長愛護幼弟,豈能做這豬狗不如之事?皇上,您可不要誤信奸人之言,錯怪了二殿下,以至父子失和,夫妻反目,親者痛,仇者快!”

    “是啊,皇上。”韋世禮身側的左右丘淮也跟著勸道:“這裏麵怕是有什麽誤會也未可知,大殿下纏棉病榻數月之久,二殿下真要對他不利,早可動手,又何必等到此刻?”

    “左相此言差矣,”右相房先明站了起來,麵色不虞的看著丘淮,說道:“你我都知道日前,皇上有意立儲,人選便在大殿下和二殿下之間,許是二殿下不願儲君之位旁落,這才下了狠手呢?”

    “許是?”丘淮冷哼一聲,一臉不善的盯著房先明說道:“右相還請慎言,你一句許是,可是定了一個人一生的汙名!莫說這人是龍子鳳孫,便是尋常人,這等謀弑親弟十惡難赦的罪名,沒有十足的證據也是不好妄下斷議的!”

    房先明深深的看了眼丘淮,稍傾,嗤笑一聲,說道:“左相耳朵似是真的不大好,皇上不是說了嗎,有凶手指證,即是有人證想必也有物證,人證物證俱全的情況下,左相難道還要包庇?”

    丘淮才要開口,一直沒有出聲的溫晉王緩緩開口了。

    “皇上,不知凶手此刻關押何處,又是何人負責看守?”

    若是真的坐實了燕翊是為燕軻所殺,最有權處治他的除了燕正天,便是管理皇家之事的宗人府。而老晉王這些年來隱有退下的想法,溫晉王是最有資格的接任者。

    這個時候由他來問這話,還真是再合適不過!

    顯然不僅是韋世禮意識到了,便是帝黨一派也意識到了,原本兩相對峙的人,這個時候齊齊都噤了口,目光落在了溫晉王和燕正天身上。

    “王叔,凶手現在關押在明光殿,負責看押的人是朕的隱衛。”燕正天說道。

    溫晉王點頭,略作沉吟後,說道:“臣鬥膽,不若讓人去押了凶手過來,當著眾位大人的麵審一審,您看如何?”

    這正是燕正天想要的結果。

    他深深的看了眼溫晉王,點頭道:“隻是,少不得要讓王叔親自走一趟了。”

    “無妨,原就是臣的份內之事。”

    說著話,溫晉王站了起來,轉身時對上朝虎目圓瞪的韋世禮,溫晉王上前扶了韋世禮的手,溫聲說道:“老將軍不要著急,小王這就去將人犯押過來,是非黑白立見分曉。”

    韋世禮張了張嘴,半響,啞著嗓子說道:“有勞王爺。”

    溫晉王拍了拍韋世禮的肩,大步朝殿外走去。

    內殿再度安靜了下來。

    丘淮眼見得韋世禮麵如黑鍋,說有多難看便有多難看,不由忖道:老將軍這個時候擺黑臉是沒用的,你得想相對策啊!偷偷覷見燕正天抬手揉上了額頭,丘淮趁機扯了扯韋世禮的袖子。

    韋世禮不動聲色的看向丘淮,眼見丘淮額頭上汗如黃豆後,少不得暗斥,果真是百無一用是書生,這才剛剛開始,便嚇成這樣,回頭真要刀子底下見真章的時候,是不是屎尿都得拉一身!

    “皇上,冤枉啊,皇上明鑒啊……”

    殿外忽然就響起韋皇後尖利的哭聲。

    燕正天揉著額頭的手鬆了下來,抬頭對候在一側的童喜問道:“童喜,外麵是誰在喧嘩?”

    “回皇上的話,是皇後娘娘跪在殿外喊冤。”童喜輕聲說道。

    燕正當即擰了眉頭,語帶不悅的說道:“皇後這是怎麽了?朕不是還沒定軻兒的罪嗎,她……”

    “皇上,二皇子是娘娘十月懷胎所生,且娘娘膝下統共就這一子,娘娘傷心亦是情理之中的事。還請皇上準許老臣出去安撫娘娘幾句。”韋世禮起身說道。

    燕正天何曾不知道,韋世禮是要借著這個機會出去與韋皇後商議,有心想讓童喜宣了韋皇後進來,但轉念卻又一想,韋氏老賊卻不好逼迫太過。自己的目的不過是奪了燕軻爭奪儲君的身份,可不是要他的命。真要逼急了韋氏老賊,他來個玉石俱焚,便得不償失了!

    這麽一想,便點了點頭,輕聲說道:“老將軍還請與皇後好好解說,手心手背都是肉,朕待皇子們的心都是一樣的,絕無偏頗之意。”

    “是,皇上!”

    韋世禮抱拳揖了個禮,慢慢退了下去。

    乾寧殿外,身子跪得筆直的韋皇後在看到老父老態龍鍾的朝自己走來時,一夜不曾流過一滴淚的眼睛突然就模糊了,緊接著,淚水便如同斷線的珠子一般“啪啪”的往下掉。

    “爹爹……”韋皇後突然就趴在了地上,嘶聲哭了起來,邊哭邊說道:“女兒活不了了,這是生生的拿刀剜女兒的心啊,軻兒有個好歹,女兒也隨他去了吧!”

    “胡說!”韋世禮厲聲斥了一句韋皇後,但轉瞬卻一臉惶然的說道:“老臣失言,還請娘娘恕罪。”

    話落便掀袍跪了下來。

    “老將軍不可如此……”

    韋皇後身邊的宮人連忙上前去攙扶韋世禮,卻被韋世禮抬手給擋了。

    “有道是君臣有義,尊卑有序。”韋世禮眼眸輕垂,緩聲說道:“娘娘雖是我的女兒,但更是一國之母,臣以下犯上,理當該罰,還請娘娘念在老臣一片慈父之心……”

    “爹爹,您別說了,你別再說了!”韋皇後以頭搗地,嘶聲哭道:“女兒不想當這什麽一國之母,女兒隻想要護住我的孩兒,我拿命搏來的孩兒,就因著女兒這什麽一國之母,被人生生的潑上汙水,毀了他的一輩子啊!”

    “若知曉會是這等情形,到不如生下他時,便將他一道溺死在馬桶裏,也省得現如今女兒的心要活生生的剜了去。”

    “這什麽皇後,這什麽儲君,女兒不要了,統統都不要了,隻求能饒了我的軻兒,隻求能讓我母子二人離開這吃人的皇宮,離開這殺人不見血……”

    眼見得韋皇後越說越不像話,偏偏韋世禮卻一句也不加以阻擋,殿內將韋皇後的哭訴聽在耳裏的大臣們,頓時你看我,我看你。

    在座的大臣,誰不知道,皇上的帝位是靠護國公主奪來的,而當年皇上為了攬權生生的聯合韋氏,將護國公主逼迫得不得不遠離北齊,現如今,為了逼迫韋氏,又……一時間,別說在場的大人,便是燕正天都覺得臉上好似被人狠狠的扇了一巴掌,燙得他如同被火燒了。

    “童喜,去請了皇後娘娘進來。”

    “是,皇上。”

    童喜匆匆走了出去,“老將軍,皇上有旨,請了娘娘進內殿說話。”

    韋世禮摸了把老淚縱橫的臉,對哭得喉嚨都啞了的韋皇後說道:“娘娘,二殿下也是皇上的骨肉,您應該相信皇上,不會厚此薄彼!一定會替二殿下做主的。”

    似乎是哭過了,喊過了,心裏的痛渲泄的差不多了,又或許是心傷到極至,已是痛無可言。韋皇後神情麻木的抬頭看向韋世禮,扯了扯嘴角,含淚笑道:“女兒記住了。”

    韋世禮退到了一邊,“娘娘請。”

    韋皇後便深吸了口氣,抬頭昂然挺胸的往大殿內走去。

    她才一進殿,在座的人少不得起身行禮,“臣等見過皇後娘娘。”

    韋皇後臉上綻起一抹比哭還難看的笑,啞聲說道:“諸位大人免禮,本宮情急失態,叫眾位大人見笑了。”

    丘淮連忙討好的說道:“娘娘一征慈母心懷,何來見笑之說?”

    韋皇後點了點頭,抬頭朝榻上的燕正天看去,“皇上,臣妾願意自請下堂讓出中宮之位,還請皇上成全。”

    話落“撲通”一聲便跪在了地上。

    “這……”

    殿內一瞬的寂靜後,所有人,連著韋世禮在內的眾人頓時呼啦啦的跟著跪了一地齊聲勸道:

    “娘娘不可意氣行事!”

    榻上的燕正天雖料到韋皇後會出手,但卻無任如何也不會想到,她竟然會在一陣哭鬧之後,直接來個自請下堂。

    而就在燕正天怔忡之時,韋皇後卻是接過韋秀遞來的鳳印端端正正的擺在了燕正天床前的腳榻下,不等燕正天發言,韋皇後又抬手拔了頭上挽發的簪子,一頭青絲頓時如瀑布般傾泄而下。

    “皇後,您這是……”

    韋皇後被淚水衝花的臉,微微抬起,目光直直的凝視著燕正天,一字一句道:“臣妾願意從此青燈古佛,長侍佛祖,為皇上祈福求壽。”

    話落,抬手便自袖籠裏抽出一把銀光鋥鋥的剪子往頭上剪去。

    “娘娘,不可以!”韋秀不顧被剪子紮傷,一把撲了上前,死死的抱住了韋皇後的聲,嘶聲哭道:“娘娘,您這是幹什麽啊?萬事都有皇上為您作主,您何必……”

    “阿秀,你就成全了我吧,這皇宮我是一日也呆不下去了。”韋皇後嘶聲哭道。

    “來人,快來人……”

    榻上的燕正天即便是心裏無比希望韋皇後一剪刀失手戳死了自己,可這會子卻是不能不假惺惺的高聲喊人進來,讓宮人阻止韋皇後的瘋狂行為。

    韋皇後最終被韋秀阻止了下來,燕正天在沉默了一番後,不得不輕聲說道:“你心裏有冤屈徑管與朕言明便是,何必做出此等民婦一哭二鬧三上吊的行為?”

    “皇上!”韋皇後抬起淚水漣漣的臉,滿臉憤然的看著燕正天,“您讓臣妾怎麽說?大殿下之前明明並不曾好轉,可是宮中卻到處傳說大殿下病情已有起色的謠言。現如今,更是傳出大殿下是被軻兒所害的謠言。臣妾到是想問一聲皇上,既然大殿下根本就不曾好,軻兒他又何必要去對大殿下不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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