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那個懷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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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後冷冷掃了一眼皇帝,似是對他和稀泥的態度十分不滿,但還是答道:“人家也願意付她診金,一來是她確實有真本事。二來也是因為這乃是合乎天道的行為。”

    張惟昭低頭附和道:“太後說的是。天道周流不息,人世亦是如此。我出手看病,收了人家診金,人家就覺得不用承我人情,心情一好,就好得快些。我也不用惦記著曾施恩某人而沾沾自喜。這樣兩廂便宜。”

    陳見浚聽她一說,覺得倒也有些道理,宮中主子最怕下人們結黨營私,當麵一套背後一套。這個道醫界限分明,不喜和人攀附交情,也是好事。

    當下笑道:“那就讓我替仁和來付你診金吧。”這其實也是為了要給太後做足麵子。

    卻聽一個稚嫩的聲音響起:“父皇,就讓仁和自己來付好不好?”

    就見太子牽著仁和的小手,跨過高高的門檻從外邊進來。

    太子向太後和皇帝回稟,剛剛在院子裏太醫已經給仁和看過了,說是沒有問題,請太後和皇帝放心。

    仁和公主抱著一大把新采的紅豔豔的扶桑花跑向張惟昭。

    張惟昭連忙半蹲半跪在地上等著她。仁和公主把花一股腦塞給張惟昭:“這些花給你做謝禮,夠不夠?”

    張惟昭看著一個粉嫩嫩、水靈靈的小蘿莉,香香軟軟地跑過來送花給自己,心都要萌化了,笑眯眯地對著仁和公主說:“公主殿下,夠了,當然夠,甚至還用不了這麽許多呢。要不要我找零給你呀?”

    仁和公主認真地說:“不用了,你都留著吧。多謝你救我。”說著環抱住了張惟昭的脖子,臉頰在她臉上貼來一下。張惟昭十分陶醉,說起來,這還是她穿越來之後第一和人有這麽親密的接觸呢。

    低聲說:“這裏有好多好玩的人偶,公主殿下以後來找小道玩怎麽樣?”

    “好呀!”仁和開心地答應了。

    旁邊仁和的乳母過來,將她抱去了順妃那裏,被順妃抱在懷裏不撒手。

    這邊張惟昭告辭退出殿外去了。

    站在殿側柱子旁邊的陳祐琮扭頭看她退出了殿外。還好,這次她記住了倒退著到門邊,再轉身出門,而不是一扭頭就走,把背影留給殿裏的各位主子。他方才雖然在院中,卻時時留意著殿內的動靜,知道張惟昭剛剛因為禮儀的事情差一點被責罰。所以就悄悄替她捏了把汗。

    正慶幸的時候,卻感到袖子被人扯了一下。一轉頭,發現是葉彤櫻站在他旁邊。

    “太子殿下,剛剛我真是被嚇壞了。仁和想吃榛子,我給了她幾個,沒成想就卡到喉嚨裏了。我現在心還嚇得砰砰跳!”葉彤櫻帶著幾分嬌俏說道。

    “這也是周圍的下人們沒有看顧好。不過以後還是不要隨意遞給小孩子吃食。尤其在宮裏。”陳祐琮淡淡地說。雙目直視前方,並不看葉彤櫻。

    “嗯!我一定會記住太子殿下的提醒的!”葉彤櫻望著陳祐琮英俊的側顏,目光專注而癡迷。

    葉彤櫻的父親葉彬,既是天下少見的美男子,也是穎悟絕倫的才子,平日裏說話,也總是這樣一幅淡淡的模樣,卻引得不知多少女子為他癡狂。

    若論容貌,陳祐琮雖然也算是英俊少年,但比起一言一笑皆似畫中人一般的葉彬來說,還是差了好大一截子。

    但是陳祐琮表麵淡然、內蘊深厚的性子,卻和葉彬很是相似。並且他還有一樣葉彬沒有的東西,就是天潢貴胄自小養成的尊貴氣派。

    他雖然對葉彤櫻淡淡的,但卻挫傷不了葉彤櫻的勇氣。她自小看慣了母親望向爹爹的癡迷目光和爹爹若即若離的態度,以為男女之間自來都是如此。

    男人越是身份尊貴越,放在兒女情長上的心思越少。他們有他們的世界,他們要在他們的世界裏開疆辟土、征戰殺伐,沒有那麽多心思給女人。

    而女人們呢,隻要見到有地位、有才華的男人,就會表麵上做出矜持的樣子,暗地裏憋著勁兒勾引。如果這個男人的地位足夠高,而且又好看的話,那簡直連矜持也可以不要了,蒼蠅見血一樣地撲過去。

    不過葉彤櫻才不怕,她爹對她娘雖然冷淡,還不是被娘牢牢抓在手裏。葉彬被安月蓮好好供著,金饌玉饈,仆從如雲。靠葉彬那點薪俸怎麽能支撐得了這樣奢華的生活?還不是有安家在後麵撐著。不過葉彬在士林中聲望頗高,升遷也算快,安家的投資不算虧本。

    因此葉彬雖然也納有妾室,但安月蓮認為,但為官做宰的,沒有幾個妾室總不像樣。那幾個中氣不足的女人頂多也就是一些小點綴罷了,翻不出什麽大浪花。

    就好像當今聖上雖然跟一個又一個女人生了越來越多的孩子,但還不是被金貴妃牢牢籠在身邊?隻要皇帝忘不了金貴妃早年在危難之中奮不顧身陪伴保護的情義,金貴妃就不會失寵。而金貴妃自然有法子不讓他忘記。

    所以葉彤櫻不怕陳祐琮對她冷淡。有姨母金貴妃在,她總有機會抓住陳祐琮的。

    況且陳祐琮也不是一味對她冷淡,總有言語和煦的時候。而且就算言語冷淡,葉彤櫻卻也總能聽出來裏麵透露的關懷。就像剛才陳祐琮提醒她不要在宮裏隨意喂給皇子、公主吃食,就是怕她沾惹上沒必要的是非。

    這就是葉彤櫻對感情的理解。在她眼裏,愛與關懷就是冷淡疏離之中夾雜著的一絲絲溫情。就像她的父親對妻子和子女的態度。而旁人溫暖坦誠的態度,反而會讓她覺得對方軟骨頭,是在有意討好而已。

    “我剛剛還跟太後跟前的那個道醫,學會了海氏急救法。以後若是遇到有孩童不小心卡到了,我也可以出手救人。”

    葉彤櫻知道陳祐琮對兩個妹妹,仁和公主和德清公主十分親厚,剛剛她去陪伴仁和公主,也是希望能獲得公主的喜歡,從而增加太子對她的好感。誰知卻出了這樣的事故。

    她看太子對利落出手救下公主的張惟昭很是看重的樣子,於是她也去學海氏急救法,讓自己也能具有太子欣賞的本事。

    陳祐琮又隻是淡淡一笑:“還是希望今後不要再碰上這樣的事情才好。”就轉身去侍奉太後了。

    接下來的浮針之戲和宮宴也都還順利。其間太後離席換了一次衣裳,張惟昭重新給補過妝,太後又精神抖擻地回席去了。

    太後的衣飾和妝容得到了妃嬪們熱烈的讚美。雖然說往日宮宴,隻要太後出席,妃嬪們自然會上趕著奉承,但今日太後覺得這讚美格外實在。

    相比太後的神清氣爽,容光煥發,皇帝身旁的金貴妃就顯得憔悴而呆板。本來她在太後宮裏就不自在,又出了仁和被堅果卡住的事情,讓她心情更糟糕。全程她都緊繃著臉,臉上的粉被汗水漬了,溝壑越發明顯。席間雖然也出去補了一回妝,卻厚厚地懸在臉上,和肉皮一點也不貼服。

    這一對比下來,太後十分快意。

    看吧,連太後都看著你比年輕,比你有精神氣,你還有什麽臉再一直霸著皇帝?

    金貴妃顯然也感受到了來自太後的碾壓,臉色越發難看,從浮針開始直到宮宴結束,都沒有一絲笑模樣。

    下午回到了安喜宮,金貴妃先是嫌茶燙摔了杯子,又嫌給她摘首飾的宮女掛到了她的頭發,大加斥責。

    皇帝知道每回去太後宮中回來之後,金貴妃就會氣惱不已,因此特地跟著金貴妃回到安喜宮,想要好好安慰她。後來看她氣勢過於磅礴洶湧,自己招架不住,隻好找借口說要處理政務,一溜煙走了。

    金貴妃冷哼一聲,並不揭穿他。反正他總是要回來的。在他心裏,隻有金貴妃在的地方,才是他能夠安住棲息的所在。

    他幼年被迫遷出紫禁城,孤零零住進偌大的太子府,身邊可以親近的人唯有金鈴兒。晚上必須有金鈴兒的陪伴,他才能夠入睡。尤其在那些有宮人被活活杖殺的日子,在聽完了哀嚎之後,陳見浚驚恐瑟縮,更難入眠,甚至要把頭埋進金鈴兒的懷裏,讓她緊緊抱著他,他才能睡著。一年又一年,直到幼童長成了少年,少年變成了成年男子,這個習慣仍然沒有變。

    作為大炎的皇帝,要把整個天下挑在肩上。境外有蒙古諸部虎視眈眈,境內不是洪水、就是旱災。另外加上書生吵架、縉紳霸占田產、宗族仗勢欺人,諸般事宜,林林總總,常常讓他透不過氣來。

    陳見浚自知不是什麽千古名君,但也不是那麽糟糕的皇帝。處理政務,他自有方略。

    但是每到晚上,他總是還想要去找尋那個溫暖的懷抱,那個可以棲息的胸膛。這個女人已經老邁,經常很凶,氣味也不再清新如蘭,但是隻要他回到她身邊,她總是會展開臂膀好好抱持住他,不管他曾經給她帶來多少危險和傷害。

    是的,他總是會回來的。就好像孩子一到晚上,總想回到母親身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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