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生命的印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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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現在,你再好好看一看每一個人。”張惟昭對陳祐琮說。

    陳祐琮又重新站在那個不規則的弧形的中央,深深凝視每一個人。

    “現在你可以轉身離開了。在你離開的時候,可以回頭再看他們一眼。”張惟昭說。

    陳祐琮轉過身去,向著殿門的方向走了一步。然後又轉頭看了一眼。隨即又回頭,繼續向殿門走去。

    “現在到此為止。”張惟昭說道。

    眾人自動打亂了方才的陣型,朝張惟昭聚攏來。

    陳祐琮走到張惟昭身邊,身形晃了幾晃,道:“我好困!實在太困了!”

    張惟昭對馮浩和銀杏說:“把那邊的幾個蒲團拿過來讓他躺下來。”兩個人隨即領命而去。

    文竹擔憂道:“可是這裏太冷了……”

    張惟昭道:“他不會睡太久。”

    馮浩和銀杏把幾個蒲團依次排開,陳祐琮倒在蒲團上,立即入睡。馮浩把陳祐琮的大氅給他蓋在身上。剩下的幾個蒲團,眾人各拿一個,圍坐在陳祐琮身邊。

    張惟昭盤腿打坐,呼吸悠長而穩定。馮浩他們感受到張惟昭穩定的氣場,也各自定下神來休息。

    陳祐琮果然沒有睡太久。不過一刻鍾的功夫,他就悠然醒轉。剛剛他是心神震動消耗太過,所以才會有這樣的情形。

    陳祐琮坐了起來,看到張惟昭、馮浩他們,忽有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每個人的麵孔,看起來與以前似乎都有不同。

    而且,他原先並不覺得,現在整個身體都開始變得輕鬆之後,才發現之前很長一段時間,他的胸口都像有一塊大石頭在壓著,四肢也像灌了鉛一樣沉重。

    可是,剛才究竟發生了什麽?居然在這麽短的時間,就讓這樣的滯重消散了大半?張惟昭行的,似乎並不是招魂術。他雖然沒有經曆過,但從書裏讀到過招魂術是什麽樣的,比如說漢武帝曾經讓術士設法給他逝去的寵妃李夫人招魂,一般這樣的招魂術都弄得恍惚迷離,神乎其神,而張惟昭做的這些,非常簡單直接。

    好奇心驅使他忍耐不住,向張惟昭發問:“剛剛的儀式,究竟是什麽樣的密法?”

    其他幾個人也十分好奇,一起看向張惟昭。剛剛在行那個儀式的時候,隻覺得一切都自然而然,現在回到現實,再回想起方才自己的一言一行,簡直非匪夷所思。

    張惟昭笑道:“這個儀式叫做‘家庭係統排列’,就是選取角色代表一個關係係統中的不同成員,讓這些成員在互動之中,顯現出問題的根源,找出解決的方法。”

    眾人聽得似懂非懂,一臉迷茫。

    馮浩問:“道爺,我從前從來不知道阿敏的事情,但是剛剛站在那裏的時候,我說的那些話,我心裏的感受,都不是我自己想出來的,仿佛就是有一種東西那樣從我心裏湧出來了。你說,我都不認識阿敏,這些東西是從哪兒來的呢?難道,”說到這裏,他壓低了聲音:“真的不是阿敏剛剛附在我身上了?”

    其他幾個人不說話,都帶著點緊張盯著張惟昭。

    張惟昭非常肯定地回答:“不是附身!”

    幾個人鬆了口氣,有點慶幸,卻又有點失落。

    張惟昭想了一想,換了個角度來解釋:“每一個人,在世間走過一遭,都會留下自己獨特的痕跡。這些痕跡,印刻在天道之中。如果我們以合乎道法的方式去呼應這些痕跡,它就會通過我們顯現出來。所以我剛剛讓你們忘了尊卑,忘了身份,放鬆心態,這樣你們就會成為管道,道法就會經由你們顯現。”

    聽了這種比較通俗的解釋,幾個人雖然一知半解,但終於放鬆了一些。

    “這種秘法,是誰創立的?我以前也讀過一些道家典籍,怎麽從來沒有看到過這方麵的記載?”陳祐琮很有繼續探究的興趣。

    “是一個偉大的醫心師海靈格創立的。他是老子的忠實追隨者。既然說了是秘法了,自然不見典籍,隻有醫心師能夠傳承、實施。如果沒有道法的支持,就算形式做的再完美,也不會有成效,因此這法子是直指人心、教外別傳的。”張惟昭一本正經地編故事,其實也不是毫無依據。

    海靈格是德國的心理治療大師,曾經做過天主教神父,在南非的祖魯族生活過多年,研讀過老子的道德經,非常推重“無為”。他認為每個人都是一個係統,這個體統又和其他係統聯合,形成更大的係統。家庭、社會,都是作為係統存在的。當一個人出現問題,其實呈現的是他所在的整個係統,當然最首要的是家庭係統的問題。而把他的問題放回係統中去覺知,就能使問題的實質呈現得更為清晰。

    陳祐琮的問題就是,他一直為自己活著而愧疚,這種愧疚之前就一直存在,但他並未察覺。他一直是個特別乖巧守規矩的孩子,一直在努力做一個合格的太子,什麽事情都要做到好,壓抑自己的天性,就是這種愧疚在起作用。似乎他隻有活得更符合旁人的希望,他才是值得活的,才能夠告慰那些為他犧牲的人。

    後來崔氏的出現,隻是激發和強化了他的愧疚。

    而這次的係統排序,通過呈現他和他那些童年時期的養育者之間的關係,讓他感受到,他的母親,之所以會生下他和養育他,不是因為他是太子,而是因為他是她的孩子,他的生命是對她的生命的延續。

    而其他人之所以救助他,愛護他,是因為他為他們枯寂的深宮生活,帶來了許多亮色。這些人,一生也沒有機會有自己的孩子。有了陳祐琮,他們感到生活充實很多。

    所以他們選擇了保護他,養育他,哪怕以生命作為代價。

    因此祭奠他們的最好方式,不是恨自己為什麽活著,在他們都已經死去之後。而是好好活著,帶著他們的期待和祝福。

    至於那些來自金鈴兒和皇帝的傷害,那是陳祐琮和金鈴兒及皇帝之間的事情,要放在和他們的關係係統中去解決。而想要解決這方麵的問題,恐怕要花更長的時間,有更多的路要走。

    雖然一直沒完全明白張惟昭說的係統排序是怎麽回事,這幾個人還是暫時接受了這個解釋。

    馮浩陪著太子回寢宮休息,文竹和銀杏負責留下來善後,她們熄滅了殿中的燈火和炭盆,擺放好桌椅和蒲團。

    銀杏悄悄問文竹:“文竹姐姐,你說剛剛太子說的話是什麽意思?為什麽他說該死的是自己?”對於太子早年的經曆,她們隻是隱約知道一些,並不熟知詳情。

    文竹這半年來目睹陳祐琮突然變得沮喪,常常受傷,後來開始清修,又經常被金貴妃拉攏,加上今日的情形,大致能猜出是什麽緣故:“我想是淑妃娘娘當年死的有蹊蹺,當年養育過太子的那些宮人死的也有蹊蹺,太子殿下一直心中難安吧。”

    “他又能怎麽樣呢?當年他還那麽小。”銀杏說。

    “可是現在太子大了,有人就又要不安分了。”文竹答道。本來她們都是謹慎的人,尤其是文竹,不會隨意議論宮中的事情。但是進過今天,她們又和以往不同,覺得自己也有保護太子的責任。

    “無論如何,我們都會幫助太子殿下的!”銀杏握緊拳說。她們本來覺得自己隻有任人使喚的份兒,今天卻突然發現太子殿下也很需要她們的幫助,這讓她們覺得一種力量正在她們心中形成和升起。

    “嗯!我們會的!”文竹回答。

    張惟昭在這麽快的時間裏,迅速幫陳祐琮調整好了狀態,這讓劉太後大感欣慰。

    這日晚間用完晚膳之後,陳祐琮留在祖母殿中陪她擲雙陸。太後把身邊的人都打發走了,祖孫兩個說是玩雙陸棋,其實更多的是在說私房話。

    陳祐琮把自己正月十五晚間在安樂堂附近的遭遇跟劉太後描述了一遍。這件事本來陳祐琮是不想告訴祖母的,免得她擔憂。但他有話想問祖母,在問之前,先要把事情講清楚。

    崔氏當時講的那些話,讓陳祐琮錐心疼痛,隻覺得自己愧為人子,不配活在世間。

    幸而當時張惟昭喝破了崔氏的動機,拖走了陳祐琮,不然恐怕崔氏恐怕還會更癲狂。

    半夜陳祐琮發高燒,張惟昭也是單刀直入,刺破他的心結,又給了他期待,才會讓他那麽快退燒。

    劉太後一邊聽,一邊忍不住歎息。老天為什麽要讓她的孫子承受這樣的痛苦?

    但是聽到,張惟昭怒斥崔氏,在崔氏行凶的時候一腳踢開了她,又禁不住笑著搖頭。這倒是那個丫頭能做出來的事情。

    之後聽到張惟昭給陳祐琮做什麽“家庭係統排列”,從綠蘿嘴裏說出來到話完全是季靈芸的口吻,劉太後本來斜靠在靠枕上的背挺直了。

    “你確定綠蘿真不是被淑妃附體了嗎?”太後的嗓子發幹,聲音繃得緊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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