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第二幅肖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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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方孝孺卻無論如何也不肯低頭。成祖惱羞成怒,向方孝孺道:“你這樣倔強,不怕我誅你九族嗎?”

    方孝孺答道:“你誅我十族我也不怕!”

    成祖怒火萬丈,將方孝孺的家人和得意弟子一一拉到他麵前虐殺,方孝孺並不低頭,反而指著成祖一邊痛哭一邊大罵。成祖命人將他的嘴角割裂至耳根,手指剁去,方孝孺仍然含混痛罵不休。最後方孝孺被腰斬於市,他的親族加上師友共有八百多人被處死。

    方孝孺死後,他的詩文成了禁書,誰敢傳抄收藏就要被砍頭。但是方孝孺的故事卻在民間流傳很廣,常常被添油加醋演繹成各種傳奇,還有人說方孝孺在死後成了神。

    成祖並不避諱讓他的子孫知道這段往事,因為他想讓他的繼承者們明白,他們必須勵精圖治做個好皇帝,這樣才能堵住天下人悠悠之口。

    成祖自己是個非常敬業的人,常常工作至深夜,第二天又如常上早朝。他後來的幾位皇帝也都試圖效仿他。隻是他的子孫都不如他體格健壯,死的也比他早。

    比如陳見浚的祖父是三十八歲薨逝的,他的父親陳懷慎終年也是三十八歲。而他的那位叔皇帝死得就更早了,終年三十歲。

    陳見浚今年已經三十七歲了。他雖然從來沒和人討論過這個問題,但越是臨近三十八歲,內心的憂慮越深,不知自己是否能夠比祖父和父親壽命長一些?

    當張惟昭說他和自己的先祖有著一樣的症狀的時候,他大為惱怒,因為這就意味著,他會和他的先祖一樣短命。

    他甚至還懷疑,張惟昭說從成祖以來他們這一支就是這樣,是不是在影射成祖得位不正,陰鷙有虧,因此後世子孫才不得長壽。

    當時他氣怒攻心,恨不得馬上把這詛咒他的妖孽拉出去千刀萬剮。但是等張惟昭和懷恩出去之後,他的氣消了一些,恐懼卻越來越多。他突然想到,張惟昭一個年齡小小的道醫,為什麽知道這麽多?為什麽又敢直言說出許多太醫都不敢說的話?莫非她真是有道行的,能見他人所未見,知他人所不知?

    他想召張惟昭回來詢問究竟,但一時之間又抹不開麵子。他先讓人把張惟昭關起來,又召來了汪直。

    陳見浚打開了汪直呈上來的畫卷,看了半天,然後又遞給身邊的懷恩:“這個宮女我沒有印象,你是否見過,可是畫中的模樣?”

    懷恩低頭細看,恭敬回話道:“這幅畫中畫的,確實是宮女海棠的模樣。她曾經是長樂宮主管衣物的大宮女,前年病死在安樂堂。這畫畫得很是肖似。”

    陳見浚又拿回畫來研究,自言自語道:“其實即便沒有見過真人,找到一個麵目相像的人,畫出大致輪廓,再對一些細部慢慢修改,也能畫出個大概的樣子,隻是不會這麽纖毫畢現。我雖不懂西洋畫技,但是也能看出這筆法很是嫻熟,斷然不像是初學者所做。”沉吟片刻,又問:“她自己怎麽解釋如何有這種畫工的?”

    汪直說道:“說是幼時家中有西洋和尚走動,因此教給她許多西洋技法。包括醫術,也是中西參半。她在進宮之前,是跟著京城裏一個外號叫做癲道人的道醫學的醫術。這個道人是個混不吝的主,曾經因為零切屍首被人告過官。”

    “零切……”陳見浚詫異道。

    “說是為了鑽研醫術,弄明白人肚子裏都有哪些物件。”

    陳見浚皺眉半天,然後才問:“你還問出來什麽了?”

    “有宮女首告她會招魂術。若有人懷念死去親人,她就擺一個陣法,找一個人能代表死者的人,讓死者通過活人的嘴說話。”

    “這不是鬼上身嗎?”陳見浚的眉皺得更緊。

    “她堅決不肯承認是鬼上身,說什麽是每個人的一生都在天道中留下特殊的印痕,這個陣法就是讓這印痕在活人身上感應出來。”汪直據實而答。

    “因為她不承認,所以你拔了她的指甲?”

    “是。”汪直低頭答道。

    “她還幹過什麽?”

    “做過許多奇奇怪怪的玩意兒,比如二三百個玩偶,奇形怪狀什麽都有,一大盤沙子,有事沒事讓人在沙子上玩這些玩偶。”

    “這又是做什麽用的?”

    “她說是可以讓人回歸童心,消除鬱氣,身心強健。”

    “都誰去玩過?”

    “聽長樂宮的小宮女們說,太子殿下,以及兩位小公主,都經常去擺弄那些沙子。她還另外做了好些其他的奇怪玩意兒給小公主們。”

    “公主們可有異樣?”

    “那倒不曾。”

    這一番對答,汪直並不敢添油加醋給張惟昭增加罪名。他素來知道陳見浚敏感多疑,說得過火反而不好。

    “好,下去吧。”陳見浚見問不出更多,就叫退。

    汪直恭敬告退。

    退到門邊,突然想起來什麽,又彎腰回稟道:“對了,最後她還跟我說了一句話。”

    “什麽話?”陳見浚漫不經心第問道。

    “她說我活不過三十歲。”

    “什麽?”陳見浚坐直了身體,“她為什麽這麽說?她看到了什麽?”

    “奴才也不知道。”

    陳見浚沉吟不語,揮手讓汪直出去了。

    汪直的最後一句話,就像一根刺一樣橫在陳見浚心裏。他站起來走來走去。突然停下來問懷恩道:“你說這個張惟昭,難道真會招魂,有巫術?”

    懷恩想了想,謹慎地回答:“也許不是巫術,而是道法?”

    “哦?怎麽說?”

    “這個,據老奴看,不管是她畫亡人也好,讓人跟亡靈對話也好,還是弄玩偶沙子也好,都是為了助人,並不是在害人。”

    “不是說有個小宮女被她詛咒而死,因此才被人告發?”

    “那個小宮女死是全身青黑。這種症狀,不一定是被詛咒所致,也有可能是中毒。”懷恩低著頭謹慎地說。

    此話一出,陳見浚略一思忖,就明白懷恩在暗示,有人毒殺小宮女,就是為了陷害張惟昭。他想了想,對懷恩說:“你親自帶人去驗看一下屍首。”

    懷恩領命而去。不多時卻回轉來道:“那個宮女的屍體已經被燒化了拋到亂葬崗了,說是怕穢氣浸染宮闈。”

    “誰安排的這事?”

    “汪直。”

    陳見浚就納了悶了,昨日剛剛事發,今日屍首就已經成灰了,這怎麽有點消屍滅跡的味道?但汪直和張惟昭不可能有瓜葛,為什麽要和她過不去?

    “其實今晨還死了一個小宮女,也是太後宮中的,據說是張惟昭的徒弟。”懷恩又小心翼翼地說。

    “怎麽死的?”

    “在受審的時候死於內刑堂。”

    陳見浚的臉色變得很難看:“汪直如今辦事怎麽越來越沒有章法了?事情還沒問清楚,人就先弄死了。”

    陳見浚一時理不出頭緒。他本來召汪直過來是想把事情問清楚,結果問來問去還是一團亂麻。他額頭兩側又突突跳著痛了起來,他用手壓著額頭,心裏憋著一股火。

    就在這時,門外突然響起一個聲音:“啟稟陛下,太子殿下求見。”是小宦官來通報消息。

    陳見浚心裏正不自在,突然聽到太子求見的消息,更覺得心煩。太子素來和他並不親密,父子倆很少單獨相對,怎麽今天晚間突然來求見。陳見浚剛想說讓他明日再來,突然想起一件事,問懷恩:“今天是什麽日子?”

    “回稟陛下,是六月初一。”懷恩答道。

    陳見浚停了片刻,歎了口氣,對懷恩道:“你去把太子請進來。”

    懷恩領命而去。

    陳祐琮平時沒事不會到乾清宮求見陳見浚,但每年這個時候他是必來的。因為六月初二,是他的生母淑妃的忌日。

    陳祐琮進來向陳見浚行禮。他穿著一身淡灰色的衣衫,頭戴玉冠,除此之外毫無任何裝飾。

    禮畢,恭敬向陳見浚道:“啟稟父皇,明日是淑妃娘娘的忌日。兒臣請旨到奉慈殿祭奠。”

    奉慈殿是祭奠後妃的所在。這些後妃因為不是原配,不能入祖廟和曆代先祖一起享受後人香火,但又地位尊貴,比如說生了太子或者受寵的皇子,就可以進入奉慈殿。

    “準了!”陳見浚道。

    “兒臣還有一個心願,想到淑妃娘娘生前住過的長壽宮拜祭。”

    “準了!”

    “還有一事。”陳見浚說著抬起頭。

    陳見浚倒有些詫異,陳見浚日常見了他並不會多話,尤其不會多提要求,今日倒是很不一樣。

    “什麽事,你說。”

    陳見浚從懷裏掏出來一個卷軸,雙手奉上:“兒臣前幾日請太後宮中的張道醫,為淑妃娘娘畫了一幅遺像。兒臣想把這幅遺像掛在長壽宮,常日香花鮮果供奉,以慰孩兒一片思母之心,請父皇恩準。”

    說著跪在地上。低下頭,雙手捧著卷軸高舉過頂。

    又是一副卷軸。

    陳見浚的手突然開始輕輕顫抖,他示意懷恩把卷軸拿過來,他接在了手裏。積蓄了半天的力氣,才把那副卷軸打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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