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五章 癡人說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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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橡皮管子要到哪裏去找?”汪直問。
“橡皮管是用橡膠做成的,橡膠是橡膠樹分泌的一種白色汁液,很粘稠,可以做成很多有用的東西。過程就像從漆樹取生漆那樣。”張惟昭找了一個汪直最容易理解的方式來解釋。
“漆樹我知道,但是橡膠樹,可從來沒聽說過。”汪直狐疑地看著張惟昭。
“橡膠樹不是大炎的物產。它生在美洲。”
“美洲?美洲是哪裏?天下九州並沒有美洲這個地方啊?”
“美洲是比歐羅巴洲還要往西的地方。”
“歐羅巴還要往西……”汪直沉吟著。
趁汪直不說話的功夫,張惟昭飛快地思索著。她想的最多的,就是有沒有可能高效快速地殺死汪直,並且安全脫身。
她知道汪直是個機敏的人,所以低垂著眼皮,盡量讓自己放鬆,以免泄露殺機讓汪直覺察出來。
“當年成祖派遣三寶太監下西洋,是不是就快走到美洲了?”汪直問。
“美洲比三寶太監所到的地方還要遠。”
“如果能夠建造比三寶太監的寶船還要大的船,帶上更多的物資,是不是就能到達了?”汪直炯炯有神地看著張惟昭。
“應該是的。”張惟昭嘴上敷衍道。
“那麽粗略算一下,來回一趟,少說也要一兩年,多則兩三年。所以你尋思著起碼這兩三年裏,我不但不能找你麻煩,還得好好供著你,等著那個什麽橡膠樹移過來,做成橡皮管子,然後你才能下手做成那個什麽手術。”說到這裏,汪直突然變臉,厲聲道:“昭明真人,你這拖延之計用得並不怎麽高明啊!你當我是傻子嗎?”
“我是不是編造謊言拖延時間,你拿我最早寫給你的手術流程來看就知道了。”張惟昭麵無表情地道。
汪直拿來了張惟昭之前寫給他的手術流程的抄本。
原件早就讓他好好保存起來了。他拿著抄本給好幾個外科醫生看過,大部分醫生都覺得這簡直是匪夷所思,但卻承認裏麵蘊含有極深的醫理,如果這個手術能做成的話,那就意味著許多隻有在傳奇故事裏才會有的外科手術就都可以變成現實了,比如華佗的開顱術。其中有一個醫生還堅持非要見到這個手本的作者親自討論,覺得裏麵有很多環節看起來非常怪異,細想卻很有道理,要問問寫這個東西的人是怎麽知道這些的。
這些醫生本來都說這個方案上寫的手術他們做不來,但卻被汪直以酷刑和滅門威逼著硬對那幾個孩子動了刀子,結果可想而知。
汪直太心急了。他覺得自己活得如此不痛快,都是因為他缺了這一樣男人最寶貴的東西的緣故。若他有了這東西,憑他的聰明才智和胸襟,帝王將相他都做得,還用這樣憋屈著給人當奴才?
所以他出盡百寶,想盡一切辦法也要把自己的寶貝弄回來。
汪直拿出了那疊紙,小心翼翼遞給張惟昭。張惟昭翻出了相關部分給汪直看:“其實我早就寫在這裏了,還畫了圖。”
汪直一看,還真是早就寫了、畫了相關環節。隻是起初他和那些大夫都沒看明白這是怎麽回事。
“所以一定要有這樣的管子,才能把血灌到人身體裏頭?喝下去不行嗎?”汪直問道。
“不行。一定要注射到血管當中才行。”
“用其他管子代替可以嗎?上好的蘆葦管或是麥稈兒。”
“不行,一定要是軟的才行,才能接上針頭,插入經脈。”
“沒有別的法子?”汪直不死心。
“沒有別的法子!”張惟昭說得斬釘截鐵。
聽張惟昭如此說,汪直又不說話了。其實汪直一直是對張惟昭心存幾分敬畏之心的,一來因為在張惟昭身上確實發生了不少神異的事情,二來這麽多年來,他為了斷肢重生,試過了不少偏方,但卻全無效驗,也隻有張惟昭給了他幾分真切的希望。
但是真要去那個遙不可及的美洲找橡膠樹嗎?路途遙遠,自己得等到什麽時候?
汪直嘴裏念念叨叨,一邊說一邊做著手勢,在屋子裏不停地轉圈圈。
張惟昭在旁審慎地觀察著,隻覺得汪直似乎是在和幾個不同的人對話,說的有來有去,覺得這個人的精神分裂症的症狀已經表現得非常明顯了。
這時汪直的一個親信來到門外,說是有事回稟。
汪直走了出去。
張惟昭趁這個機會環視四麵,看看有沒有什麽可以當做武器的東西。但是這個屋子隻是地下室的前廳,除了簡單的一套桌椅什麽都沒有。連燭台都是嵌在牆上的不好拔下來。
張惟昭突發奇想,不知道地下室有沒有連著什麽密道?欲待下去探查一番,汪直卻又推門回來了。
張惟昭在門被完全打開之前迅速收斂了探查的神情,恢複到靠著牆紋絲不動的神態。
汪直一步一步走過來,臉上帶著詭異地笑容:“你猜怎麽著?昭明真人,陛下還真是重視您呐!把西廠最得力的人手調出來全城搜查,這是以前犯罪潛逃的王公大臣也沒有的待遇啊!”
張惟昭隻看著他不做聲。
“這麽著吧,昭明真人,我這兒有兩條路,愛選哪一條您自個兒看著辦。”
“哪兩條路?”張惟昭問。
“一條是我把你鎖在地窖裏,等三五年之後我找到橡膠樹做出來您說的那個管子,再把您放出來。另一條是,和我合作,我把您送回宮。您不是不想隻做個妃子嗎?那您就做皇後好不好?隻要您能生出兒子來,將來想做太後也成啊!不比做個不尷不尬的太子妃還不知道能不能順利升級成皇後好嗎?”
“我想做皇後您就能幫我達成心願嗎?”張惟昭壓低了聲音,挑起了眉毛問,“汪公公好大的口氣啊!”
“隻要您幫我把事兒辦成了,我也能幫您把事兒辦成了。”汪直自信滿滿地拍著胸脯。
“您想讓我辦成什麽事兒呢?”
“我不問您是從哪兒知道的這些神乎其技的醫術,也不問您從哪兒知道的美洲、歐羅巴,更不管您到底是神還是妖。我隻想請您回宮去,幫我跟皇帝吹吹風。我有誌重建當年三寶太監的船隊。破浪遠航,揚我大炎國威。這本是一件極好的事情,但如果一旦這個奏議被提出來,肯定會有人嚷嚷什麽國庫空虛,耗費民材之類。這時候就需要您出來幫忙說話了。”
“汪公公想帶領船隊遠航?”
“我自然不能去,皇上還離不了我。但宮裏有的是願意去的人。”
張惟昭做出發愁的樣子:“這事兒不好辦,容我想一想。”
汪直老神在在地說:“這事兒有什麽不好辦的?就憑皇上對您的寵愛,還有我的手段,這事兒沒有您想的那麽難。還是,”說著陰惻惻的笑了:“您喜歡被關冰窖?”
張惟昭挑眉道:“您能擔保我回宮去就會按您的計劃來?不怕我過河拆橋嗎?”
汪直冷笑一聲說:“那您就多想想您在宮外的師父和學校裏的那幾十個孩子吧。”
張惟昭皺起眉頭,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樣子,過了半晌,終於長長吐氣道:“好,我願意和您合作。”
汪直眉開眼笑:“這就對了,就知道您是個聰明人。等下我們對一下話頭,別到宮裏穿幫了。回宮之後您先稍安勿躁,等皇上氣頭過去了,您多哄哄他,我也自會在背後安排。您就等著您的好日子到來就是。”
張惟昭瞟了一眼汪直,並不說話。
汪直這會兒並不怕張惟昭再出什麽幺蛾子,把她關在室內,找人看守著,自己離開去安排事情。一邊走,一邊感覺內心裏有一把火一樣在熊熊燃燒。
他想起了自己被俘掠入京的日子。
很少有人知道他是和陳祐琮的生母季靈芸一起被押解到京城的。是的,他也來自藤鄉,他的祖父乃是藤鄉鄉民的族長。
他們那一族,男子俊俏,女子秀美。男女都有一副好嗓子。
雖說季靈芸的父親乃是經過官府任命的土司,但在許多藤鄉人的心裏,族長才是他們真正的首領。
藤鄉人想擺脫大炎的統轄而自立,卻被大炎派兵鎮壓。季靈芸和他的家人都死於戰火,季靈芸能夠幸免是因為年少貌美,而他則是因為年齡幼小。
那一年他才六歲,和一群幼童擠在一輛牛車裏像運送幼畜一樣被送進京裏。一路上顛沛流離,吃盡了苦頭。本以為到了京城,日子能好過一點,誰知道等待他的卻是撕裂他一生的奇恥大辱。
憑什麽陳氏家族的人可以為所欲為,而他卻要被閹割、被踐踏,靠曲意奉承才能苟且偷生?
在他眼裏,陳見浚任性脆弱,隻會跟在奶媽身後要奶吃,根本不配做帝王。萬貴妃是個驕橫跋扈的村俗女人。太後和市井中家長裏短的婦人沒兩樣,絲毫沒有抱負胸襟。而陳祐琮則是個假正經的虛偽小孩。
這樣的一個家族,比起他的家族來說差的太遠。在他的記憶中,他的祖父智慧慈愛,父親英明果斷,母親溫柔寬厚,一家人和睦地生活在一起。如果不是出現那樣的變故,他現在嗬……
他閉了閉眼睛,喃喃地對著空中說:“好的,祖父,我知道了,我不哭,我很好,以後還會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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