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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十九)

    不見得就是深淵造物。

    ——機械鳥帶回小惡魔的圖片,商業通道送來龍騎兵大捷的通報時,依然有高層人士這樣說。

    他們把這場所謂大捷放在這個月來塔斯馬林州的大事件表格上,不少陰謀論者都認為戰鬥來得太過巧合,巧合到近乎刻意,而該事件帶來的結果又與此前諸多大事件一樣,帶來了不錯的結果,弊端可以忽略不計。即便是認為“塔斯馬林的怪物執政官不可理喻”的那些人,也不得不承認娜塔莎女士是一位很有手腕的統治者。

    所以,盡管沒有確鑿證據,依然有人懷疑是塔斯馬林州自己搞出小惡魔一樣的東西,自導自演了這一事件。要知道,那兒可有一座地下城呢。

    這就是為什麽,當塔斯馬林州的外交官鄭重地在談判桌上指出“深淵將至”時,帝國這邊的談判者們隻是稍一停頓便公式化地點了點頭。他們和此前麵對任何不想立刻答複的條件一樣,禮貌地說了一堆套話,表示他們會很快將此事提交上層,元首及議會將就此事展開討論。

    帝國高層的話事人們有近半對深淵到來的真實性保持了懷疑態度,他們倒不見得都認為塔斯馬林州不安好心,隻當塔砂想要以此為借口加快談判的步調,或者以此施壓攥取更多利益罷了。隻是不等他們討論出地下城方的具體目的,不速之客便不請自來。

    “西蒙,我沒想到你竟然成為了一名叛徒!”元首痛心疾首地對他的副侍衛長說,“他們什麽時候買通了你?”

    “事實上,我一開始就聽命於執政官大人。明天我就會離開這裏,承蒙多年照顧。”副官西蒙笑了起來,“您的武器我已經提前收好,暫時也不會有任何護衛來到這裏。請不要擔心,執政官大人對您沒有任何惡意,隻可惜貴司的外交體係在信息傳達方麵一直稍顯滯後,事態緊急,這才出此下策。”

    “什麽消息?”元首強作鎮定地說。

    “深淵將至。”西蒙正色道。

    “什麽?!”元首愕然道。

    這驚呼從好幾個重要人士的私人住所中響起,不是因為沒聽到過這個消息,而是因為聽過太多遍。他們錯愕地看著塔斯馬林州的傳話人,怎麽也想不到,這些潛伏完美的間諜就因為這種原因暴露。

    再然後,他們意識到“深淵將至”並非借口。

    塔砂的人並非空口白牙前去說服,他們帶上了證據。怒魔找得到維克多,維克多也能找到怒魔當初出現的位置,此前已經告訴了塔砂。無人機與德魯伊飛鳥在塔砂的命令下前往那個坐標,在附近的間諜行動起來,迅速地收集夠了前將軍希瑞爾並非戰死,而是覺醒深淵血脈後苟延殘喘至今,最終召喚了惡魔的證據。

    盡管那□□一無二的深淵因子探測儀已經被塔砂帶走,被匠矮人們拆了,帝國這邊依然有範圍相對較小的深淵痕跡探測魔導器。某地區到底是否曾經召喚過惡魔,是否曾生活過深淵血脈覺醒者,真要有針對性地徹查的話,結果一目了然。

    間諜們掌握的人證物證足以定罪,而在不久之後,帝國研究所中的法師與魔導技工,都找出了該區域深淵通道存在的跡象。

    這意味著兩件事:

    一、帝國境內而非塔斯馬林州的人用某種方式重新鏈接了深淵;

    二、等深淵通道正式開啟的時候,浩浩蕩蕩的深淵軍團將在這裏,在帝國而非塔斯馬林州降臨。

    到了這個時候,小惡魔是真是假已經不再重要了。

    帝國方變得相當被動,他們看塔斯馬林州熱鬧的時候,萬萬沒想到罪魁禍首來自自己這邊——其實那個哄騙希瑞爾的大惡魔本體正躺在塔砂的池子裏,但這事沒人知道嘛,沒人知道的事情便等於不存在。塔砂仁慈地表示,塔斯馬林方不會公布深淵通道打開的緣由,以示我方誠意。現在重要的是解決之道,而非興師問罪。

    希瑞爾的父親老奧格登大禍臨頭,這位退休高官一直雄心不死,在兒子假死後接手其政治資源,長期串聯對如今和平狀況心懷不滿的強硬派,儼然也算一方勢力。這次“隱藏覺醒深淵血脈的兒子並縱容他召喚惡魔釀成大禍”的事情一在上層曝光,老政客過去塑造的“人類至高主義激進派”形象頓時崩塌,哪怕不施加其他懲罰,他的政治生涯也徹底完蛋了。

    他的言行不一不僅讓他籠絡的人類至上主義者與之決裂,而且讓這些和他關係密切的強硬派一並被牽連,遭受了不小打擊。其他高層質疑與奧格登這樣的人類叛徒、邪惡騙子往來甚密的人是否值得信任,強硬派內部也紛紛相互指責,一時間元氣大傷。

    反對派自顧不暇,危機就在頭頂,帝國的上層很快認識到沒時間再拖延了,留給地上生靈的時間不多,準備不好大家都得完蛋,帝國與塔斯馬林州雙方的進一步合作刻不容緩。在這樣的情況下,談判與合作的推進速度快得前所未有。

    帝國輿論的風向在幾周內漸漸轉變,塔砂那套“預防針”在塔斯馬林州試點成功,開始在全帝國境內推廣開來。被租借的小惡魔出現在了帝國其他地方,軍隊與民眾進行了數場軍事演習。麵積、人口是塔斯馬林州數倍的帝國需要花費更大的力氣,好在此前的轉載多少預熱了氣氛,深淵將至消息公布產生的騷動雖然比塔砂治下大,但好歹沒造成什麽嚴重動蕩。

    很快,在談判桌上磨嘰許久的“人口流動法案”被通過了。

    隻要申請被通過,獲得了簽證的人就能穿過夜幕高牆。多年前建起高牆與戰壕的軍隊,多年後在高牆的中間建起一座海關。它比通商過道更加寬廣也更加氣派顯眼。當然啦,通商口岸源自“不存在的通道”,即便拓寬之後,它也在偏僻不顯眼的位置。如今的海關卻在高牆正中間,數百米外就能看見關卡的牌子,要通關的人遠遠排起了隊。

    兩邊都排起了長長的隊伍。

    對於塔斯馬林州與埃瑞安帝國的上層而言,人口流動法案的通過隻是前置協議,許許多多行動的起手式。在很多年以後,人們提起雙邊關係的解凍,這法案的存在將占據一席之地,被稱作序幕之類的東西,和其他法案相比,象征意義或許更大。但在此時此刻,對於兩邊的平民而言,這條法案的通過意味著太多。

    進一步的合作之中,連接整個帝國的鐵路將被建造起來,帝國方負責鋪設線路,地下城方負責提供魔導火車的能源,具體操作的敲定到實施還需要一段時間,而人們已經等不及了。人們從四麵八方匯聚過來,用馬匹或是雙腳。

    湧向高牆的人們又緊張又期待,有人欣喜若狂,有人惶恐不安,像逃難,像朝聖,而這已經是冷靜了幾周後的結果。第一批放行的人需要與另一邊有親屬關係,這大大減少了通過申請的人數,卻比預計的多上許多。

    “怎麽有這麽多?”帝國的工作人員嘀咕,“幾個月前哪裏想到有這麽多通敵的啊。”

    他隻是在開玩笑罷了,事到如今誰都能看出風向來,他們不再是你死我活的敵人了。

    這些年中有人逃過來,有人逃過去,夜幕高牆切割了世界十多年,親朋離別,好友分散。留在某一邊的人們總是緘口不言,與離去的人撇清關係,對失去的部分絕口不提。提了又能怎麽樣呢?無非讓生活更難罷了。唯有夜深人靜之時,思念才會偷偷纏繞心間。他們遠遠望著無法去的地方,思念著不能見麵也不能提的人。

    十多年後,冰層鬆動。

    當禁令被揭開,壁壘被打破,想念一名親人不再代表著背叛,這些沉默的人如同雨後春筍,從泥土中冒了出來。埋藏於心的秘密發酵了十多年,他們像個搖晃許久的汽水瓶,一得到出口,那股充斥心底的惦念便能將瓶蓋衝飛到天花板上。出發吧!動身吧!一些人立刻動身,一些人猶豫再三,無論如何,他們現在都站在了這裏。

    火焰女巫阿比蓋爾衝進她父親懷裏,驚訝地發現爸爸有了一個軟乎乎的啤酒肚。“爸爸!我不在你也不能亂喝酒啊!”她埋怨道,沒大沒小地拍著父親的肚皮,“別人還以為你要給我生個小弟弟呢。”

    店主伍德才不會對幾句渾話生氣,他從女兒撲過來開始便一直笑得見牙不見眼,這裏摸摸那裏拍拍,像出門許久的園丁拍一棵長大了的樹。

    曾經強壯高大的店主如今已經盡顯老態,頭發灰白,有皺紋也有贅肉。遠行的小女兒帶走了他的春天,無數個夜晚伍德輾轉反側,不知他從未出過遠門的小女孩過的好不好。而現在,看看!小艾比長得多好啊,雛鳥羽翼已豐,鮮花已然盛放,他的小餅幹已經長成了頂頂可愛的大姑娘。早幾年伍德從當法師的弟弟口中聽說了,但聽說和自己看見怎麽能比?“好,好!”老父親胡亂點著頭,也不知自個兒在說啥,看著閨女傻樂,希望這嘰嘰喳喳的夜鶯永遠歌唱下去。

    父母與孩子不約而同地遞交申請,丈夫和妻子同時得到通往對麵的簽證,申請表的登記與核實能讓他們不會彼此錯過,可是工作人員還是小覷了重逢的威力。知道會遇見與真正遇見不是一回事,歡呼與痛哭四處響起,海關附近幾乎出現了堵塞,到處都有人抱成一團,拉都拉不開,仿佛要在這裏粘到天荒地老。

    “不要擁擠!不要堵塞通道!”維持秩序的工作人員又一次通過喇叭喊道,“回家抱去!有的是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