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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百四)

    一股氣流纏繞上精靈王拉弓的手。

    蓬勃的力量沒有色彩,隻有被催動的氣流爆發出越來越尖銳的聲響。周圍的人已經退到了十幾米開外,藤蔓在大德魯伊們手下升起,與塔砂見過的任何樹語者都不同,他們拉起的藤蔓堅實如鋼鐵,厚重如城牆,仿佛童話故事裏纏在睡美人城堡上的植物,一瞬間就像生長了千百年。

    在藤蔓全定的狹小囚籠中,那把沉重的烏木弓被一點點拉開,弓弦飽滿如滿月。

    現在的精靈王看上去沒剛才那樣不食人間煙火了。

    他的牙關緊咬,眉頭打結,開弓的手紋絲不動,但手背上青筋畢露。森精靈的王者不再眉目如畫,如同凶器出鞘,鋒芒畢露。他這一刻的身份不是精靈也不是王者,而是傳奇魔射手,一個純粹的鬥士。

    銀色長發的發梢被銳利的風揚起,卷入氣流的部分很快被撕碎。接著遭殃的是那身戎裝,袖口繡滿的符文一個接一個亮起再熄滅,糊成一片黯淡的絲線。兩隻袖子同一時間碎裂,露出下麵潔白的胳膊,看上去柔軟脆弱的皮膚在疾風中撐了比袖子更多幾分鍾的時間,無數細小血痕開始像龜裂般蔓延。

    下一個畫麵,讓人不忍直視。

    血液在越來越強橫的氣流中爆裂開來,森精靈的血也是紅色的。即便有人站在大德魯伊豎立的藤牆裏麵,即使就在精靈王身邊旁觀,也沒有誰能看清烏木弓的模樣。暴動的氣流變成了氣旋,無數微型龍卷風在精靈王身邊環繞,像被驚擾,像在裝填。那一塊的空間變得越來越不穩定,光線在此扭曲,注視那一塊空地就像把目光投向磨砂玻璃。

    到最後,連精靈王的身影也變得模糊起來了。在那一片海市蜃樓般不穩定的景象中,隻有箭頭越來越亮。

    “給我——開!”精靈王一聲厲喝。

    箭矢離弦。

    烏木弓在這瞬間破碎,由傳奇矮人工匠打造、陪伴了精靈王數百年的神器徹底報廢。這支魔箭醞釀多時,消耗巨大,以特殊材料的箭矢為載體,長弓崩毀之力在最後又送了它一程。魔箭上纏繞著強大無比的力量,光芒萬丈,勢不可擋。

    這光彩甚至比離弦前更加明亮,到半空中時,肉眼已經不能直視它,就像無法直勾勾看著一顆逆向墜落的流星——沒準是恒星。

    由地麵墜向天空的星辰,在天空中某處爆裂。

    它的現身聲勢浩大,消失卻悄無聲息。光輝猝然熄滅,虎頭蛇尾,仿佛被半空中的嘴巴吞掉了似的。

    隻在片刻以後,流星消失的地方開始扭曲。

    天空中沒有一張大嘴,但這支箭能撕開一張。與其說被吞沒,不如說這箭矢的力量衝入了肉眼不可見之所。蒼空開始扭曲,扭曲變成崩塌,崩塌在龜裂中擴散。一道刺眼的光芒以箭矢隱沒的地方為中心,驀然擴散。

    這場景有些像紅雨之日,不過血脈探測儀器的能量,即便在強化之後,也不能與這一箭相提並論。

    像子彈擊碎玻璃穹頂的瞬間,一切在巨大的衝擊下停滯。

    持弓的精靈王昂首而立,烏木弓的碎屑還在半空中飄蕩;周圍的大德魯伊們環繞成圈,被加固的藤牆顯出了傳奇造物的堅硬,又體現出藤條的柔韌,它們在破碎的同時扭曲,吸收了向周圍擴散的衝擊力;森精靈們仰著頭,眯起眼睛,有些伸手遮擋強光;半個埃瑞安的生靈抬頭仰望,他們看見……

    看見青空破碎。

    仿佛一頭被磕了一下蛋殼,裂紋雖大,破洞卻小。空間裂縫扭曲了片刻,有生命般開始收縮,仿佛要回歸到被破壞的前一刻,箭矢卻牢牢固定住了開口。一個圓洞狀的通道被固定在空中,塔砂抽了口氣,透過天上的通道,她看見了“無窮”。

    這是通往星界的路。

    幻象中的星界不知被柔化了多少倍,然而隻是再現這樣一個小小的贗品,鏡中世界便破滅了。

    是無法承受還是已經耗盡了能量?方才栩栩如生的森林在一瞬間單薄如畫卷。畫中人支離破碎,一切皮相色相分崩離析,化作構成幻想世界的本質。

    因果線。

    自然之心記錄了森精靈與大德魯伊離開前的場景,當年橡木老人見證了射向天空的魔箭,盡管那時候稚嫩的橡樹守衛者對所見所聞並不理解。以這認識與記憶為支點,各式各樣的信息還原了這個幻境。而當這一箭擊碎蒼空,空間碎片落在埃瑞安的各個角落,它們將“聯係”也擴散到遠方,因果彼此纏繞。塔砂的視線得以順著無形之線擴張再擴張,在世界破碎的瞬間,席卷埃瑞安。

    無數生靈看著天空,一些迷惑不解,以手指天,一些似乎早已知情,握著拳皺著眉,仿佛屏息以待。當初到底發生了什麽啊?在這麽想的時候,塔砂看到了。

    如果世界得了病,那會是什麽模樣?

    埃瑞安的東方,一些土地寸草不生,與魔導炮轟擊過的地方有點兒相似,看上去卻更加讓人惡心。魔導炮的肆虐如果是烙鐵燙過皮膚,眼前的景象就是疾病導致的潰爛,鐵鏽色液體從泥土中滲透出來,幾乎要匯聚成河。別處與這些區域接壤的地方,藍色天空的邊緣泛著古怪的白色,並不是因為煙塵或霧霾,倒像泡久了的屍骸。而在這些被汙染的區域上空,天色完全發生了病變。

    誰能想到,主物質位麵能看見紫色的天空?

    不是美麗的彩霞,而是快要糜爛的凍瘡。暴雨裹挾著閃電突然來又突然去,碩大的冰雹一陣陣砸落下來,仿佛這片令人作嘔的醬紫色天幕快要坍塌。這裏土地流膿,江洋生瘡,還沒有死去的生靈正變得暴躁和好鬥。紅眼睛的鹿撕咬著同族的屍體,幹瘦的熊啃噬著長滿利齒的怪魚,熊身上滿是禿斑,沒有皮毛的地方,正露出光潔的紅色外皮。

    /東大陸爆發了各式各樣的災難,有人聲稱是惡魔的詛咒,有人賭咒發誓絕對是背棄神明的惡果。在傳言裏,他們說天空龜裂,冰雹與閃電不要錢地落下;他們說東邊的海域沸騰如岩漿,海麵上的紅色不知是岩漿還是人魚們的鮮血;他們說枯萎遍布大地,死亡如蛇遍地遊走……/

    梅薇斯曾講述過外祖父母與母親聽到的傳聞,事實和傳聞一樣糟糕,深知比傳聞更加糟糕。

    塔砂一眼看出了災難中熟悉的跡象。

    在另一個地方,原住民誕生在紫黑色的土壤中,在雙眼睜開前已經學會了自相殘殺,這廝殺遍布它們的一生,從天空到地底、從冰窟到熔岩全是戰場。在那裏,地龍時時翻身,血河倒懸,星辰墜地;在那裏,天空中三日高掛,紫色天幕無比瑰麗。

    埃瑞安的東大陸並沒有迎來世界末日,它隻是變得與深淵有些相似罷了。

    因果線編織的網絡中,塔砂聽到各式各樣的聲音。

    “如果不切掉爛瘡,整個軀體都會被汙染,那時候就來不及了。”不知名的法師說,“舍棄是必須的。”

    “除了那些自然之子,還有誰能做到?”不知名的英雄吼道,“你以為我不希望幫上忙嗎?我怎麽可能願意坐在這裏空等,眼睜睜看著我的妻子、我孩子的母親遠行?!如果出什麽意外了呢?你也說過……”

    “我並不看好。”紅色巨龍說,“未免太過自信,他們以為自己是巨龍嗎?”

    “別擔心,吾愛,我可是從天地之戰中活下來的戰士啊。”梅薇斯的外祖父說,“我會弄明白發生了什麽。然後我會回來,給你們講一個精彩的故事。”

    “我們曾與人類並肩作戰數百年,曾犧牲了近半的族人,遺失了四分之一的陸地,隻為將深淵的造物從地麵上趕出去。它們會毀滅地上一切美好之物,摧毀生靈之體,吞噬亡者之魂。”橡木老人說。

    “這主意不錯,相當聰明。”維克多說。

    塔砂的視覺與聽覺驀然收縮。

    像在漆黑的夜晚被聚光燈打在身上,周圍的一切都混沌不明,隻能看見彎角的大惡魔坐在一把寬大豪華的椅子上,看上去十分像一個電子遊戲的關底大魔王。他雙手交叉,翹著腳,看著麵前的什麽東西。

    “我一開始就不覺得瓜分的主意可行,天界又不是死的,主物質位麵的生物也不是傻子。”維克多聳了聳肩,“沒錯,汙染可行的多。”

    看不見的訪客發出了什麽聲音。

    “我為什麽要反對?”維克多驚訝地抬了抬眉毛說,“是啊,我跟你的拉什德嘉大人關係一直不太好,但我們彼此都承認對方是深淵中難得的聰明人,不是嗎?盡管我們在關注的方向與某些事情的觀點上不太一樣,與聰明腦子打交道依然……什麽?被主物質位麵同化?我?小拉斯特,你真會說笑,我好像有點明白拉什德嘉為什麽留著你了,多好的消遣啊。”

    談話似乎告一段落,訪客離開了。維克多保持著那個姿勢,臉上的笑容慢慢淡化。

    “‘汙染’和‘瓜分’沒什麽兩樣。”他自言自語道,“真可惜,和深淵一樣的主物質位麵,那該有多麽無趣。”

    但是,沒有第三種可能——塔砂從他心中讀出了這樣的念頭。

    汙染主物質位麵,瓜分主物質位麵,兩者一樣無趣,卻不得不選其中之一。必須如此,因為……

    時間重新流動,那個夾雜在因果線中的維克多的記憶,也在此刻氣泡般破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