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金蟬脫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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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家統共三個孩子,都是主母蔡氏所生,大女兒宋少淑,是寵冠六宮的貴妃,二兒子就是宋家大公子宋少淮,是一個不學無術之徒。而宋家老三,宋少湘,他根本就是個怪胎。

    宋少淮雖是個紈絝,渾不吝的主,但他知道在宋家,隻要哄了老太君高興,緊緊抱住阿奶的腰,誰都不能把他怎麽樣。

    而宋少湘卻是個十成十的冰坨子,他除了研習醫術,就是炮製藥丸。他的屋,除了宋少淮,爹娘老子也不讓進。杏院裏除了一個和他一起長大,名喚無疾的小廝外,連個上了年紀的婆子都沒有,更不要說嬌豔如春花的丫鬟了。

    不是蔡氏不撥人手,而是宋少湘不耐丫頭婆子們吵嚷,令他不勝其煩,索性一氣之下全攆了出去。杏院周圍雖遍植粉杏,但丫鬟婆子沒一個敢靠近。

    袁老太君見宋少湘癡迷醫學,就免了他晨昏定省。蔡氏是親娘,更不消說了,而宋平是孝子,母親默許的事,他也不便駁回。

    漸漸地,宋少湘連飯也不和家裏人一起吃了。到了飯點,無疾就到廚房領了食盒回去,由著他想什麽時候吃就什麽時候吃。

    宋少湘在這家裏幾乎要被遺忘,所以剛一亂起來,誰也沒想起來,家裏有個現成的大夫。

    聽了蔡氏的話,姨娘段芸如夢方醒,她抿了下發髻上的紅梅金絲簪,扶著丫鬟的手,急急到杏院去了。

    段芸是蔡氏的陪嫁丫頭,蔡氏懷女兒時,親自做主讓丈夫宋平收了房。後來段氏生了個女兒,卻不幸夭折了。從此以後,她還在蔡氏房裏伺候,主仆關係非常好。

    這也是令宋平倍有麵子的一件事。蘇衍娶個姨娘差點打到金鑾殿上去,讓他取笑了好幾天。

    穿著一身青色家常長袍的宋少湘,拿了藥箱匆匆來了,宋少淮已經被幾個美婢三下五除二扒掉了外衣,裏衣也被扯得遮不住。

    “誰這麽狠啊,把我乖孫打成這樣?!”袁老夫人一見宋少淮身上的青紫,就要發飆。

    “娘,在軍營摔摔打打是尋常的事。”宋平看了一眼,確定都是皮肉傷。

    “兔崽子,當年你那麽渾,你爹也沒把你送到那樣的狼窩裏!倒是你心狠,還說是尋常事。”老夫人拿起拐杖就打宋平。

    可憐宋平也是堂堂的尚書令,他一把跪下了:“娘,莫氣壞了身子,都是兒子不好。”

    “哼,知道就好,你趕快想辦法,把我孫兒弄出那吃人的牢籠。”老夫人氣哼哼地說。

    “這……”宋平語塞了,當初他可是低聲下氣求了人才送進去的,現在才不過三個月光景,就又要求人放出來,這事要傳出去,顏麵蕩然無存。

    “我不離開巡京營的!”宋少淮不顧手腕正被宋少湘抓著把脈,著急地說。

    他這話一出,不要說袁老太君和宋平,就是宋少湘都對他臉上審視了一番。仿佛看見妖怪一般。

    “乖孫啊,是不是打你的人要挾你啊。你別怕,鬧到天子哪兒,我也替你上金鑾殿講理去。”老太君用力地墩著拐杖。

    “阿奶。”宋少淮心裏那個感動啊,就差眼淚嘩嘩流了。宋少湘轉頭又專心把脈了。

    “阿奶,你可知道,打我的是何人?”宋少淮揚起臉,眼裏居然是驕傲的表情。

    “是誰都不行!”老夫人虎著一張臉。

    “是燕王噯。你看我這肌肉,扛打的很。”宋少淮故意把胳膊上少的可憐的肌肉,鼓起來給他們看。

    “燕王?小老九都帶兵了?”老夫人渾濁的眼裏閃著一絲懷疑。

    “是,娘。燕王最近風頭無二,剛破了徽州科舉作弊案,現剛領了巡京營的差事。”宋平插嘴道。

    “嗯,小老九有乃父之風。淮兒跟著他,我卻放心了。”老夫人的氣一下子煙消雲散了。

    “阿奶,我們明天還約了一起到醉仙樓吃蟹黃湯包呢。”宋少淮有點顯擺地說。

    “哥哥沒什麽大礙,搽點活血化瘀的藥,過幾日就好了。”宋少湘收起藥箱,就欲離去。

    “噯、噯、噯,回來。難得我在家,陪我吃個飯,過會兒去我屋,給我上藥。”這會兒的宋少淮就是個大爺,譜子擺得足足的。

    丫鬟婆子又一陣忙亂,添了碗筷,又把菜熱了一遍,一家子終於坐下來吃飯。

    宋少淮把飯菜一股腦兒塞到嘴裏,囫圇兩口就吞了下,段姨娘趕忙舀了一碗鬆茸竹蓀湯遞給他,他也是牛飲般地一氣喝了。

    “成何體統!”把禮儀規矩看得比天大的宋平看不下去,怒道。

    “你那麽大聲幹嘛。看我孫兒餓的,吃慢點!”老夫人不住地搛菜。

    “巡京營裏都這麽吃飯,要是敵寇來了,哪有功夫細嚼慢咽!”宋少淮無辜地轉轉眼珠。

    宋平聽了這話,一時噎住了,不做聲。他暗忖,這兒子當真轉性了?

    “哎呦,這是在家裏,不急不急。”老太君那個心疼啊,這在外麵風餐露宿的,還不知道遭了多少罪。

    “我吃好了!”宋少淮丟下碗筷,滿足地倚在椅子上。丫鬟忙遞上水和濕毛巾,漱口擦手。

    “我也吃好了,阿奶、父親、母親慢用。”宋少湘吃得少,也放下碗筷。

    “那,我們抓緊去擦藥。晚上不要打擾我,還要看書呢。”宋少淮抓起宋少湘就走。

    “你看看,淮兒不是懂得上進了!就你一天到晚隻知道打打罵罵,嚇都嚇死了,還怎麽成器!”老夫人數落宋平。

    “是是是,母親教訓的是。”宋少淮說得真假難辨,但光就被打得這麽慘,還要留在巡京營來看,宋平覺得,自己做的這件事,賭對了。

    “你晚上休要找他卡(qia二聲)頭,統共不過放七天假,晚上還要看書熬夜。”袁老太君說著說著,不禁滾下淚來。

    “兒子不敢,不敢。”宋平慌得不知如何是好,就算此時宋少淮犯了天條,他也是不管的。

    蔡氏段氏主仆,連著地下一眾丫鬟婆子,都慌忙來安慰老太君,一時忙亂。半晌,才重新落座吃飯。

    “季婆子,你晚間去知會醉仙樓掌櫃一聲,明兒清場,不接外客。好酒好菜盡備上,小爺們去了,提著十二分小心伺候著,好不容易熬到放假,讓他們盡興鬆快鬆快。”老太君吩咐道。

    “噯,也別等晚間了,我這就去。”季婆子是老太君屋裏積年的老嬤嬤,辦事可靠。

    醉仙樓是老太君的陪嫁之一,賺不賺錢不重要,大孫子的麵子不能丟。

    宋少淮的蕤院,花木森森,藤蔓交纏。一院子的美婢嬌奴,穿紅著綠,釵環加身,比外麵尋常百姓家的姑娘還顯貴氣。見他回來,都圍了上來,笑嘻嘻地和他打鬧。

    唯有大丫頭連翹懂事些,蔡氏早已來知會過了,她忙攔下眾人,讓兩位小爺進了裏屋。

    茯苓用粉彩百花茶盞上了兩杯茉莉雀舌毫,便悄然退了出去。

    宋少淮屋裏極精致,地上鋪著厚厚的駝底海棠黃鸝毯,走上去,一點聲音都沒有。

    五扇紫檀木雕屏風把屋裏隔開了,裏間高架圍板羅漢床上籠著茜紗回紋帳子,床上鋪著暗紅蘇繡織金錦被,還有兩個十香浣花軟枕。

    外間窗前掛著靈獸呈祥繡綾簾子,花梨木雕花大案上放著琺琅采蓮粉瓶,另一個青釉雙耳瓶裏插著院裏現摘的枝枝蔓蔓,雖沒有豔麗的花,卻覺得清雅脫俗。

    “大哥,你躺下,我給你擦藥。”宋少湘不太喜歡這屋裏的香,太甜了,讓人昏昏欲睡。

    青禾熏爐裏的炭也加多了,喝一口茶,額頭上竟微微出了汗。

    “三弟,莫急,我隻問你,大哥對你如何?”宋少淮擺擺手,讓他坐在花梨木雕花椅上,那上麵放著厚厚的青花蝴蝶繡的墊子。

    多年以前的冬天,幼年的宋少湘不小心掉到後花園裏荷花池中,恰巧宋少淮逃學溜到後花園玩,好巧不巧地上演了一回哥哥勇救弟弟的戲碼。所以,他們兄弟的感情一直很篤定。

    這又是要唱哪出?這位大哥每次拉他做不靠譜的事,開場白都來這一套。

    宋少湘答:“大哥對我自然是好的。”

    “那,大哥求你件事唄。”宋少淮等得就是這一句,順便提要求。

    宋少湘了然地看著他,這大哥戲演到現在,終於要圖窮匕見了。

    “你說吧。”他是沒有辦法拒絕的,因為他這位哥哥一定有一萬種法子軟磨硬泡地讓他答應。

    “過會兒,你就在我屋假裝看書,累了,就直接睡在這。我偷摸出去下。”宋少淮狡黠地眨眨眼睛。

    “那怎麽行?入了夜,嬤嬤們要查夜的。”宋少湘有點急。

    “沒事,沒事。杏院她們不敢查,我今天表現得這麽好,更不會查了。我跟連翹說一下,若是真查,她也有法子應付過去。”宋少淮似乎早就料到宋少湘會這麽問,就把對策說了。

    “你急著去哪兒,莫不是……”宋少湘臉紅了一下,哥哥的風流史,他也有耳聞。

    “三弟也該開開竅了,杏院隻一個無疾,該不會你們……嘿嘿。”宋少淮用一種你懂的表情挑了眉。

    “大哥不可信口雌黃,汙我清名!”宋少湘臉紅到了脖子,如血一般,當真是惱了。

    “所以啊,要放幾個丫頭在屋裏,看著也養眼不是。你要不喜歡嬌俏明豔的,我替你找幾個木訥醜陋的。”宋少淮一點放過他的意思也沒有,隻在他麵前嬉皮笑臉。

    “誰要丫頭了,你趕快走吧,不要煩我看書。”宋少湘實在架不住,隻好攆人。

    “三弟,明日和哥哥一起去醉仙樓,認識下哥的兄弟們。”宋少淮拍拍他的肩膀。

    “再說吧。”宋少湘擺出一副不稀罕的模樣。

    “你隻管背坐著看書,誰來你也莫睬。”宋少淮圍上黑色貂皮大氅,回頭對宋少湘說。

    “嗯。”宋少湘也不回頭看他,隻埋頭從藥箱裏拿出書來讀。

    宋少淮偷偷從小門出去,叮囑了連翹幾句,喚上心腹小廝麥冬,躡手躡腳扛著梯子,找處矮牆,敏捷地翻了出去。(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