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緋衣舞鼓,將軍北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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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袍銀甲,正是那道熟悉的身影。她重重的呼出一口氣,突然變得輕鬆起來。心裏暗罵一句,這家夥,總是要等到最後時刻才舍得出現。

    勒住馬步,安靜的等著他過來。那四人的眼神由狂喜漸變成驚愕,關切而擔憂。

    他怎會須發皆白,武功盡失,變得如此虛弱,連布條包裹起來的長槍都要身後的女子幫忙拿著了嗎?

    她正要開口,見他抬手後便不再出言詢問。景字旗下,令行禁止,不問緣由,這是軍紀。

    其餘兩人也沉默著,一言不發的拍馬上前把他拱衛在中央護了起來。

    長街盡頭的北城樓依稀可見,起風了。那麵戰旗在風中獵獵作響,終是引起不少民眾的注意。

    “是大將軍。”那些民眾跟在他們身後。

    晨霧尚未散去,北城樓上主持防務的將領嶽峰已在巡視。他在城樓上凝視城門外黑壓壓的人群。下麵混亂不堪,毫無秩序,哀鴻遍野,一片末日來臨的景象,他們是被驅逐出城的貧民,無處可去,隻能聚集在城門外,苦苦哀求,祈禱。

    人性的隱藏的黑暗麵在絕望中悉數展現出來,被遺棄的人群,燒殺掠搶一旦開始,便瘋狂的蔓延,騷亂無法停止。嶽峰轉過身不忍再看城下那些荒誕血腥的場景。

    而此時一麵黑底繡金旗徐徐破開晨霧,出現在北城樓下。

    “來者何人?”他在城樓上喝問道,其實在他看到這麵旗幟的第一眼他便認出下麵是誰。

    “戰將薑無雙,奉大將軍之令,出師北征,複我河山!”紅甲鬼麵的戰將朗聲回答。

    話音剛落,跟著身後的民眾猛然沸騰,激動地歡呼起來。

    “大將軍要北征了。”

    “太好了!”

    “大將軍定會大破魔族。”

    ......

    嶽峰右臂舉起,城垛上的士卒拔箭開弓,對準了下麵幾人。他冷冷的看著下方幾人和民眾,用毫無感情色彩的聲音說道:“陛下已經下令封城,沒有聖旨,任何人不得開城。而你也不再是大將軍,不過是一介平民而已,速速退後,不然休怪我無情。”

    那幾人看到弓箭手對準了他們,拔出武器,把中間那道瘦削的白色身影攏得更緊些,怒視著嶽峰。

    宋韻也抬手按住背在身後的琴匣,這是一把琴,也是一把劍,鳳凰古琴劍。

    周圍的民眾一片嘩然,有人高聲罵道,“嶽峰你真不是東西,竟要對大將軍出手。”

    “你龜縮在這城中,還不讓大將軍北征。”

    ......

    有人開口後,咒罵聲越來越多。不少人都曾跟他熟識,看著他長大,直到他後來被大人物看中,成為了朝廷器重的將領。

    嶽峰在城樓上看著下麵洶湧的民眾,眼神依舊堅定。魔族南侵,他正值血氣方剛,如何不想北上征戰,但是他不能,更不能違抗君命私自放他們出城,一旦開城門,這些人出去,那些被驅逐出去的貧民也會不顧一切地湧進來。

    那道白袍銀甲的身影目光平靜地注視著前方,不知道在想些什麽。嶽峰看著那人的眼睛,心緒莫名的起伏跌宕。

    “再不退去,我就下令放箭了。”嶽峰強行驅逐心中的念頭,再一次通告。

    那道人影不為所動。

    “放箭。”他咬了咬牙,下令道。

    “你敢?”人群分開,一個年過七旬白發蒼蒼的老嫗拄著拐杖渾身哆嗦著厲喝道。

    “停,停下。”嶽峰臉色大變,急忙止住部下,飛一般的跑下城樓。

    “母親,你怎麽來了?”他急速跑到那老嫗麵前攙扶著她。

    “你怎敢如此?”那老嫗見他下來,丟了拐杖,用盡全力扇了他一巴掌,怒罵道:“逆子,給我跪下。”

    這是她第一次打兒子,以往不管他有多調皮,闖了什麽樣的禍她都不舍得打罵一句。

    嶽峰第一次見到母親發怒,即便在那麽多部下麵前也不敢有絲毫猶豫,當即跪倒在地上。“母親莫要動怒,傷了身體。”他不解母親為何動怒,很是擔憂她的身體。

    他自幼喪父,是母親靠挖采野菜換取微薄的收入辛苦把他拉扯大,供他讀書習武,不知吃了多少苦。一輩子未曾享過福,便是因為以往寒冬臘月到郊外尋挖野菜落下的病根,現在常年病痛,臥床不起,不知今日哪來的力氣拄著拐杖跑到這裏來。

    如今,他終於出人頭地,可以供養母親了,他不敢離開洛陽,隻希望能在母親有生之年好好伺候她。

    “我辛苦了大半輩子,便養出了你這麽個不忠不孝的兒子麽?”老嫗厲聲說道,一句話未完,便老淚縱橫,劇烈顫抖著抹起了眼淚。

    嶽峰看到母親哭了起來,心中更加驚慌,伏在地上不敢抬頭,“孩兒不知哪裏失了忠孝,還請母親明示。”

    “你身為大秦將軍,為何不率軍保家衛國,收複河山?貪生怕死隻知道龜縮在這洛陽城中,哪裏算得上忠誠。還膽敢阻撓大將軍北征,使我嶽家蒙羞,孝義何在?”老嫗紅著眼眶質問。

    “母親,孩兒我,我並非貪生怕死。隻是我離開了,誰來供養伺候母親?阻擋大將軍是因為陛下的旨意,若是違抗,要株連九族,豈不是害了母親?”嶽峰趴在地上痛哭解釋道。

    “你這孩兒,怎會如此不明大義,沒有國,哪來的家?昔日始皇帝率領無數人族英豪殊死奮戰才有了大秦國,你才有機會活到現在,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我不過一個將死的老嫗罷了,何須為我顧慮那麽多。”老嫗說道。

    “可是,母親你辛勞了大半輩子,我還沒來得及好好孝順你...”嶽峰哽咽著,不知怎樣說下去。

    “峰兒,聽著,生逢此亂世,若是真的要死,我隻希望你能死在沙場上,死在這麵旗下。”老嫗含著淚用粗糙的手掌撫過嶽峰的每一寸臉龐,指著那麵黑底繡金旗說道。

    然後,她不知哪來的力氣,猛然拔出嶽峰的佩劍,架在自己脖子上。“好孩兒,放心去吧。”

    嶽峰看到母親此舉,睚眥欲裂,大吼,“不...”

    “韻兒。”白袍男子動容,輕喚一聲。

    不需他提醒,宋韻早已出手,那把佩劍緊貼在老嫗的脖頸上,不能再動彈絲毫。她身形一閃,出現在老嫗身旁,拿下佩劍,攙扶著她。

    嶽峰眼看著母親要自刎在他麵前卻無力阻止,心如刀絞。此刻看到母親平安,趕緊上去抱住母親,驚慌失措的哭道,“孩兒這就開城門,隨大將軍北征,隻求母親好好照顧自己,千萬別再有輕生的念頭,孩兒知錯了。”

    “我會照顧好大娘的。”宋韻說道。

    “開城門。”嶽峰下令,他絲毫不敢耽擱,生怕母親再生出絕命的念頭。

    “請大將軍恕罪,許末將追隨左右。”嶽峰單膝跪在地上行禮道。

    一些守城將士也拜倒在地上,不過千人,請願追隨。

    薑無雙看到白袍身影點頭後,勒馬上前說道,“列陣,點兵。”熟練的指揮他們重新編排陣列,並且快速說了一遍軍紀。

    “大娘,你且站穩,我為他們擊鼓送行。”宋韻鬆開老嫗。走向白袍男子,把長槍遞給他。

    宋韻看了一眼手中布條包裹著的長槍,上麵纏著一根絲線,綁了一個精致秀氣的蝴蝶結。一看便知道是出自女子之手,可這個蝴蝶結不是她綁的。

    他接過,拉開蝴蝶結,布條隨風飄落。露出那流淌著淡黃色星芒,若流螢縈繞不散的長槍,提在手中,寵溺的望著眼前一身緋紅衣衫的宋韻,臉上掛著溫和的笑意。

    宋韻心中有千般話語,卻說不出口。

    “你欠下那麽多情債沒有還,可一定要回來。”最後她隻紅著眼眶說出這一句,不敢眨眼,怕在眼中淚水溢出來讓他看見。

    “知道了,我會回來的。”城門打開,他笑著回了一句。策馬橫槍,踏雪而行。

    宋韻登上城樓,拿起鼓槌,敲響了牛皮戰鼓。白馬踏著征鼓的節奏緩步出城。城門外的貧民如巨浪般洶湧擠入城門,看到迎麵而來的白袍身影。徒然安靜下來。

    他們悄無聲息的,像潮水那般退開,給這支不足千人的軍隊讓出一條通道。

    雪停了,太陽初升。他的戰袍在微風中飄舞。

    宋韻站在城樓上,看著那道在第一縷曙光照射下漸行漸遠的身影,淚滴無聲地滑落。

    你看到我寫《洛水賦》的結局了嗎?

    書中那個白袍銀甲的將軍。

    他臨行前跟我道別,

    我為他披上戰甲,

    為他擦拭纓槍。

    埋下了一壇祝捷酒。

    他提槍躍馬踏冰河,

    抬手破盡百萬敵。

    歸來時眉目依舊,

    聽我撫琴,

    暢飲一壇笑談戰時風雲。

    ......

    秦末世皇帝二年冬,有緋衣女子舞鼓,將軍北征,一戰破曉。(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