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3章 九五至尊(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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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見裴寂明明知道,此前卻並不拆穿,而且從前他又十分疼愛,因此也便無所顧忌,實言相告道:“裴叔父猜得不錯,建成今日能被冊立為新君,實在是萬夫……萬貴妃從中周旋之故,若非貴妃娘娘,建成早已死無葬身之地了。”
    裴寂摸著胡子道:“果然如此,隻是我不大明白,萬夫人與陛下勢同仇讎,竟會如此盡心相助?”
    我不便說出李智雲的往事來,便隻搖搖頭,表示自己並不知道萬夫人為何會如此。
    裴寂見了我的反應,又道:“我未曾料到陛下會如此行事,知子莫若父,想必上皇也是認準了這一點,才會……”
    他話未說完,我已知其意,他既住口不說,我便接著道:“說來慚愧,連建成自己,也未曾料到會有今日,裴叔父,你不知道,其實我本不願做這個皇帝……”
    話音未落,裴寂便連連擺手道:“陛下日後可千萬不能說這樣的話來,朝中內外,人人皆留在長安,便是仰仗陛下之威,可以掃滅天下狼煙。方才所言,皆是舊話,陛下單獨召見,必定有事相商,請陛下示下。”
    我知道裴寂如此說,是將此前種種一筆勾銷了,無論我是通過何種途徑得到的帝位,他都並不介意,仿佛坐著這個位置的人是我,他便十分滿足,我想了想道:“才剛在大興殿中,叔父也曾聽三娘說了,溫振逃走。我想他必定是返回西北邊的軍中,卻不知他究竟想幹什麽。”
    裴寂道:“陛下有何對策?”
    我搖搖頭道:“他的父親溫彥博,如今官居禦史大夫,我若為難其子,如何穩定朝中局勢?可溫振若膽敢僅憑著手中萬餘人與長安為敵,依叔父看來,我該怎麽辦呢?”
    裴寂聞言,思忖了片刻道:“陛下早年,仁善之名播於天下,據我看來,恐怕不止溫振,還有其他並不如何安分的人,也在看陛下要如何處置此事,倘若陛下輕易放過,豈非落了他人口舌,日後他們若也效法溫振,陛下到時候的麻煩可就不小了。”
    我道:“難道裴叔父的意思,是要我……”
    裴寂看著我,點了點頭,又道:“隻是此事卻可不必由陛下去做。溫振叛逃,陛下此前所言,由許將軍見機行事,我看許世緒並非糊塗之人,陛下放心,不出三日,溫振的項上人頭,便會送到陛下麵前。不過在此之前,陛下還需下一道諭,明令許世緒不得傷及溫振。”
    我一愣,反應了片刻才道:“裴叔父的意思,是要許將軍替我覽責?”說完便連連搖頭。
    裴寂道:“帝王之術便是如此,陛下尚可仔細斟酌,隻是不可拖遝,許世緒驍勇之名未減,隻怕溫振並非是他的對手。”
    我點了點頭,便起身送裴寂出了殿門。
    回到武德殿,心中卻十分煩悶,也理不清頭緒,並不知道是為了什麽。
    子閔察覺到我的情緒,輕聲撫慰道:“大哥,可是為了溫振之事?”她總是能夠體察我的心思。
    我道:“當年在杜康居,也曾相交,如今驟然便要殺他,於心何忍?”
    子閔道:“難道別無他法麽?”
    我連連搖頭,知道子閔看不見,又道了聲“沒有”。裴寂所說的隻是一個方麵,另一方麵,他既然逃走了,應當是猜知了詔書是假,或者聽了他人的挑唆,倘若不殺了他,終究會是個禍患。
    想著想著,我猛然回過神來,隻覺得心下一驚,我才做了不到一天的皇帝,是什麽時候竟然開始如此這般思考問題?所想的竟不再是人命關天,而是這個人的存在是否威脅到了我的帝位,難道這至尊至貴的位置,真的有如此邪門?
    又過了很久,我緩緩地站起身來,想到自己的本意,是將這天下都拿來送給子閔,如今才得了關中一隅之地,立足根本不穩,便如此懈怠,實在是太不應該。
    倘若我專在這些事情上浪費心力,恐怕折騰不到我得到全部的天下,自己就精神耗盡而亡了。
    想到這些,我又忽然自嘲地笑了笑,立刻便要傳人進來,瞥了一眼子閔,又覺得不妥,便對她道:“你且稍待,我出去片刻便回。”
    子閔不以為意,當初我身為太子便十分忙碌,如今做了一國之君,自然不會比從前在太子府時閑。
    回到兩儀殿,立刻便命人擬了一道旨意,讓竇孝諶快馬加鞭送到許世緒帳中,同時將我打算赦溫振無罪的口諭傳遍了宮中,宮外的人也都知道了。
    不出裴寂所料,當竇孝諶去了許世緒軍中時,許世緒根本沒拿我的詔命當回事,隻回說若溫振果真意圖不軌,兩軍交戰必有死傷,況且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倘若在交鋒時誤傷或誤殺了溫振,也不是他所能控製的。
    竇孝諶回了話,過了不到半天,便有人來報捷。
    溫振果然在西北據萬餘人興師直指長安,對外則宣揚我是矯詔登基。
    隻是他雖如此說,我後來卻聽說聞知此言的人多有不信,因為老爹對我的態度變化除了親近的幾個人之外,並無更多的人知覺,因此大家都還以為老爹和我還與從前一樣。
    溫彥博早已被裴寂請入宮中,當他見到自己的兒子身首異處時,一向矜持穩重的禦史大夫也忍不住落下淚來,可他卻明知理虧。
    我便知道溫振在行事之前,並未知會過溫彥博,大概是怕他不信。
    許世緒也跪在殿中,卻拒不認錯,隻說兩軍交戰,溫振被人誤傷致死。
    這樣的話雖沒有人會信,但這種說辭卻極為必要,溫彥博無法反駁,也給我留了餘地,畢竟殺害他兒子的事,非是我所為。
    經此一事,我才知道帝王無論做錯什麽,總有下一等的大臣來替他擔責,自己則可以繼續冠冕堂皇地坐擁天下。
    溫振被殺之後,朝中觀望的人都收起了輕慢之心,連平素議論,也不敢再談我登基之前的事了。
    這自然是我再訪杜康居的時候崔少卿告訴我的。
    此事一定,我自然而然便想到了洛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