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4章 帝王何為(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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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文蘇來信,便是此意。
    隻是我明知道李世民不可能投降,便是戰到洛陽城中不剩下一兵一卒,他也絕不會向我屈服。或許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我無緣無故來到此處,從一開始,便注定了要與他為敵。
    我突然想到他剛出世之時,那時若我一時殘忍殺了他,就不會有後來的這些事,我固然會少一個敵人,然而之後的命運究竟會如何,卻是無論怎樣也沒有辦法預料的。
    正如我竟沒有在玄武門被殺,曆史自我來到這裏開始,便已經被改寫了。
    意識到這一點時,我隻覺得有一絲後悔,早知如此,我也不必一開始便把他當作敵人來對待,有失長兄之責。
    可我即便是盡到了做長兄的責任又如何?李玄霸屍骨已寒。
    洛陽被圍已經一月有餘,我並不催促張文蘇攻城,卻隻一心想要醫好子閔的眼睛。
    其實子閔究竟為何中毒,她自己說不出個所以然來,我也並不清楚,當日在醉鴻漸茶樓的一片迷茫中,誰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宮中太醫診治過之後,都知道是中毒之症,卻也都沒有辦法解毒。
    而有“天下第一名醫”之稱的顏不濟,卻早已撒手人寰。
    可他究竟怎麽死的,卻並麽有人知道。
    這天晚上,我和子閔在安仁殿中陪萬夫人用膳,提起宮中近來的流言,萬夫人笑道:“古來帝王,若專寵一人的,必為臣下詬病,不獨陛下然。”
    子閔聞言笑道:“幸而平素我未依仗大哥作威作福,否則他們的閑話隻怕更多。”
    我道:“我愛怎樣便怎樣,由他們說去,又有何妨?”
    萬夫人道:“陛下身為天子,恩澤及於萬民。陛下縱然無心,也要為將來考慮,如今太子殿下遠在巴蜀,他們也是為大唐國祚考慮。”
    我聽了這些,不知怎的心中十分煩亂,看了看子閔,突然覺得這天下江山,要與不要於我自己而言十分無所謂。
    子閔笑道:“夫人說的有理,大哥不如也冊封幾位妃嬪,免得他們在背後說我不容人。”
    我道:“莫說如今天下未定,我無心在這些事上麵,便是天下定了,任他們如何勸諫,我也隻當沒有聽到便可。”
    萬夫人笑道:“這可不行。”
    我也知道不行,自從我聽張文蘇的話回到長安,開始規規矩矩地做皇帝,便少不了人替我考慮這個,擔心那個。
    大概是因為我給了他們希望,如今我終於明白,原來身為君王最不自由,根本一點也不能為自己而活,所謂明君,也不過是禦階下的滿朝文武希望的樣子。
    如果我不符合他們的預期,他們就想方設法將我改造成他們希望看到的樣子。
    連一向被我視為知記的張文蘇,亦不能免俗,他自己厭惡做官,不要一官半職,卻也希望我成為天下人仰慕的明君。
    便是在這時,我突然理解了楊廣的悲哀,他的一生其實瀟灑得很,想要成為千古一帝,他做到了,盡管被後世唾罵,可他開創的運河,卻成了溝通南北最重要的航道,戰亂之時,掌握了自涿郡至餘杭的水道,轉運糧草之事便十分容易,自潼關以東也是一樣。
    就我目前所知,後世那些對楊廣的評價實在有些失當了。
    晚上回到甘露殿,子閔再度向我提起此事,後宮之中實在冷清得很,是不是應該充實後宮,延綿皇家子嗣。
    我看著子閔,見她麵上似有似無地帶著一絲笑意,握住她的手笑道:“你希望大哥這樣?”
    子閔卻隻是笑而不答,過了片刻卻道:“不論我是否希望,大哥身為帝王,總不能隻有……”
    我伸出手來壓住她的嘴唇道:“這些事,等日後再說何如?”
    正如萬夫人和子閔所言,朝堂上也有大臣提出了此事。看來萬夫人前番的話並非無中生有,定是已經有人去找過萬夫人,讓她來勸我,誰知我竟不聽,才公開提出了這件事。
    早知道回到長安之後竟會遇到這樣的麻煩,我十分後悔,還不如待在洛陽城外。隻是朝臣的意見我卻不能真的不聽,大臣的固執,我在老爹做皇帝的時候就已經見識過了。
    這日朝會之後,我命人將奏章搬到甘露殿,我則陪子閔下了一會兒棋,才挪到一旁的桌案旁去翻,誰知連看了好幾道大臣的上書,連裴寂也十分委婉地勸我要納妾了。
    我將文書仍在一旁,不想再看。
    子閔卻似乎覺察到了我的煩心,笑道:“大哥怎麽了?”
    我想了一回,道:“子閔,我問你一件事,你如實回答我。”
    子閔道:“大哥請問。”
    我道:“當年你為何非要我來爭這天下呢?”
    子閔聞言,沉默了半晌,搖了搖頭,卻不說話,過了片刻才道:“大哥不開心?”
    我道:“無所謂開心或者不開心,隻是好奇罷了。”
    子閔道:“大哥若是有一日治好了我的眼睛,我便如實相告。”
    我一愣,心下一陣黯然,道:“好,我答應你。”
    隻是讓我選女子充實後宮的事,我以天下未定為由拒絕了他們所請,非但如此,還下了一道詔書,聘請天下名醫為皇後娘娘治病,若她的病治好了,我才會考慮他們的請求。
    大家見我如此說了,才終於閉了口。
    其實對於隻好子閔的眼睛這件事,我並不抱很大的希望,已經數年,我身為天子,宮中有最好的大夫,他們也束手無策,其他人又能如何?
    有時候我看著麵前的禦座,有幾分弄不清楚為什麽有人會為了這一方坐榻機關算盡,不惜性命,權力的滋味並沒有讓人有多麽歡愉,我坐在這個地方之後,反而與從前的朋友都疏離了不少。
    他們,有的為了維護我帝王的權威,有的則根本不屑於朝堂,被禁錮在這方寸之地的,隻有我與子閔兩個人。
    我甚至不知道自己出生入死為此而爭的意義在何處,若說是為了兌現給子閔的承諾,直到如今,她也並不如何看重自己的身份,也不以國母自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