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寺中初遇(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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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們去了觀音殿。我和她一同跪在觀音菩薩麵前,感覺有點奇怪。我並不虔誠,睜著眼睛看著高大的佛像——她那張慈祥的臉有點像母上大人。我瞥了一眼許若修,她閉著眼睛,雙手合十,在默念著什麽,我見了她虔誠的樣子,也學她認認真真地向菩薩磕了幾個頭。

    等我睜開眼睛站起身來時,許若修仍然一動不動地跪著,殿中除了我們倆竟然沒有一個人,我突然覺得自己的存在於她而言也是一種打擾,就默默退了出去。

    我在殿門外盯著“慈航普渡”幾個大字看了很久,許若修出來時眼眶微紅,見我在外麵等著似乎覺得很驚訝,輕輕說道:“謝謝你。”

    其實我根本就什麽也沒幹,不知道她為什麽會謝我,隻好指著我們過來的方向道:“你爺爺似乎已經出來了,在找你呢。”

    她抬眼看去,臉上略顯悲涼的神情消失不見,換上一張笑臉,對我說道:“我要走了。”

    我點點頭表示我知道了,望著她離開的背影,心裏覺得空落落的悵然若失,轉身看到殿中的觀音像,折回了觀音殿。不知道為什麽,我一個從不信佛的人,卻希望觀音菩薩能夠看到這一切,能夠知道我深藏的小心思,能夠寬恕我的非分之想。

    我學著許若修之前的樣子,在觀音麵前跪下——這是我第一次虔誠地許願。我以為我一定會希望自己將來能夠扭轉命運改寫曆史,閉上眼睛想到的卻根本沒有自己,老爹和母上大人,我希望他們長壽安康,聿如和三娘,我希望她們平平安安,還有許若修,和從前的想法完全不同,從前我一旦開始和一個女的鬼混,最想做的事情就是得到她,但是我現在卻隻希望許若修快樂,除此之外竟然沒有別的任何邪念。

    然後我想到的是不滿一歲的弟弟李世民,我希望他也能夠健康長大,平安一世——不是因為我有多麽高尚,恰恰相反,我還是出於私心,如果他有什麽事,老爹和母上大人又怎麽能安康?

    我在覺得眼睛快要濕潤了的時候睜開了,抬眼仍是觀音菩薩那尊慈祥的臉,突然明白了為什麽許若修會哭。

    這一天的經曆讓我對佛多了一點興趣,母上大人每隔半個月都要去十業寺燒香,以前我從來不跟著去,但是現在不一樣了,我老是抱著一絲幻想纏著母上大人,非跟著她去不可,我常常到觀音殿去祈禱,每次看到觀音像就感覺許若修仿佛仍然是跪在那裏的。當然實際上我並沒有再遇到過她。不過沒有再遇見許若修並不表示我一點收獲也沒有,至少我對佛教有了多一層的認識。

    因為我常常往觀音殿跑,觀音殿裏有一個僧人終於注意到了我,當然換了我是他我也會覺得奇怪,一個小孩子居然會這麽虔誠這麽有規律地來拜佛,肯定很不簡單了。

    有一天我祈禱完了正要走,那個和尚從後堂轉出來道:“小施主留步。”

    我愣了一下回頭看看,見他一臉慈祥地看著我,估計他應該是在叫我,隻好停住腳步,轉過身雙手合十問道:“師父有何見教?”這個禮貌是我觀察母上大人和寺裏的和尚說話的時候學來的。

    那個和尚見我這麽有禮貌仿佛很高興,笑道:“見教不敢當,貧僧慧通,見施主多次前來,卻似心中有疑惑難解,竊願為施主解之。”

    他好像也和老爹談論過佛法,我仰著小腦袋看了看他,心想你怎麽知道我有疑惑,算了,既然他要為我解惑那我就勉為其難接受吧,我指了指觀音像,道:“晚輩想知道,菩薩是否能真的窺見世事百態,洞察民間疾苦,是否真的能救人苦難普渡眾生?”

    慧通道:“施主以為呢?”

    “晚輩以為不能。”我答道。

    慧通笑道:“施主以為能便是能,以為不能,便是不能了。”

    這是什麽意思?我不太懂。我肯定不相信觀音菩薩能看見或聽見什麽了,因為我第二次跪在她麵前就祈禱讓我再見見許若修,我的願望一點都不過分——不想對她怎麽樣,也不想得到什麽,隻想問問她心情有沒有好一點而已。可是我都已經來了第四次了,還是沒有見到許若修的影子,所以我覺得菩薩應該什麽都看不到也聽不到。

    但是我聽了慧通的話——其實根本聽不懂,覺得他的話有點深奧,並不是我能夠理解的,這讓我覺得我雖然已經讀了那麽多書,但一點用都沒有,讀書並沒有讓我和以前有什麽不同,骨子裏還是個凡夫俗子。

    我用迷惑的眼睛看著他,搖頭直接承認道:“晚輩不懂。”

    慧通其實應該本來就知道我不懂,他用了更加難懂的話解釋給我聽,“貧僧以為,小施主乃聰慧之人,所不懂者,心不靜耳,心靜則神自然通矣。”

    但是這句難懂的話我卻聽懂了,等等……心靜?我仿佛在哪裏看到過,母上大人抄佛經的時候能稱之為心靜嗎?許若修跪在觀音像前祈禱算得上是心靜嗎?那我呢,我在觀音殿裏,卻隻想著兩個月前和許若修一起跪著的場景,這叫人怎麽能靜心?!我感覺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像是犯了什麽錯。

    慧通接著說道:“小施主明白了?”

    我點點頭卻道:“晚輩明白,卻似乎難以做到。”

    慧通笑道:“理之固然也。小施主慧根不淺,貧僧與小施主有緣,留小施主在此,實則有一物相送。”

    我心裏有點警惕起來,首先我根本就不太認識這個和尚,隻是他曾與老爹講佛法見過幾麵而已,其次天上掉餡餅大多數情況下並不是什麽好事,我可不敢亂接,萬一出了什麽亂子,我可擔不起責任。

    我拱手道:“晚輩實不敢受。”

    慧通走過來將一樣東西塞到我手裏,道:“令尊曾於貧僧有恩,此物又與小施主有緣,特以此物相贈,小施主不必推辭。”

    我堅持要還給他,他正色道:“小施主,我送出去的禮物,絕沒有收回來的道理。”

    聽了這句話我突然覺得有點毛骨悚然,這句話絕對不像是從一個出家人口裏說出來,反而像是一個橫行霸道的無賴,話裏一股威脅的味道。我有點害怕,手裏拿著冰涼的不知什麽東西也不敢遞還給他,隻好道:“如此多謝師父美意。”

    慧通見我收了才恢複了笑意道:“小施主請自便。”說著又轉入後堂不見了。

    我仔細研究了一下他送給我的東西,像是一個金屬製成的小盾牌,隻有手掌大小,小盾牌的周圍鑲著一圈淡紫色的玉,上部刻著一個很小的“柒”字,也是用紫玉鑲成,其餘部分則是褐色。我根本不知道他為什麽要把這個東西強行送給我,也不知道這個小鐵牌究竟有什麽用,不過它看上去非常精致,感覺應該是什麽貴重的東西。

    幾天後母上大人告訴我慧通禪師圓寂了,我當然覺得很不可思議,因為慧通禪師怎麽看都隻有三四十歲的樣子,無病無災的說死就死有點說不通。雖然不知道他是怎麽死的,但是他的死絕對很蹊蹺,因為有傳言說他死的時候在方丈室中流了滿地的血,我想一個人如果正常死去絕對不會是這樣的,問老爹,老爹告訴我慧通禪師早年得罪過不該得罪的人,現在有人找到了他,至於更加具體的,老爹自己也不知道。

    又是陰謀!我在這裏待久了之後對這兩個字有了一種本能的思維,隻要有一點風吹草動,我腦子裏就能蹦出這兩個字。但是為什麽他要把那個小盾牌交給我呢?他在和我說話的時候是不是已經知道自己快要死了?一個人知道自己大限將至還能那麽平靜,真是很了不得的一件事,我肯定是做不到了。

    慧通的死給母上大人造成了一定的困擾,母上大人由於常常往十業寺跑的緣故對寺中的僧人都很熟悉,她有點傷心,但是傷心持續的時間是短暫的,因為有更加讓她心煩的事情需要她的關心——世民又生病了。

    小孩子就是麻煩,一言不合就生病,母上大人抱著未滿一歲的嬰兒差人去請許仁大夫,我想這下我可以仔細瞧瞧這位大夫究竟是怎樣一個人,說不定還可以見到許若修。但是我的希望落空了,因為去請大夫的小廝回報說,許仁大夫已經搬走了。

    我靠!我有種已經很久都沒有過的想要罵人的衝動,這人怎麽這樣說走就走?許仁大夫走了,那許若修我肯定是也見不到了,白費了我天天記著要往十業寺跑,結果連個影子都沒看到,原來是已經搬家了。

    我的憤怒和煩惱反映在老爹和母上大人眼裏,變成了對世民病情的關心,我承認我是有點擔心,但也不至於讓我煩成這樣,主要原因還是想不通——在岐州城住得好好的,搬什麽搬?再說許若修,我們認識了一場,就算沒什麽,好歹也算是朋友吧,就這樣連個招呼都不打就一走了之,拿我當什麽人了這是?我越想越覺得不可理解。

    我當然不可能就這麽把許若修給忘了,那天初秋的下午就像是刻在了腦子裏一樣,想忘記也難,但是我拿起以前混混的本事馬上就把煩惱扔在一邊了——既然天各一方,那就各自安好吧。反正我已經在觀音菩薩麵前求了好多次了,她要是真的聽見了的話一定會知道我的虔誠,也就一定會滿足我的願望,以後肯定會再見的,這種自我麻痹的確讓我暫時忘記了煩惱。

    然後……在一個風和日麗的下午,老爹告訴我太子殿下被廢了。(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