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漢王之亂(一)

字數:4897   加入書籤

A+A-


    雖然楊廣如願以償地做了皇帝,但是他這個皇帝做得並不安穩。

    我其實早就聽說漢王楊諒要造反,但那隻是坊間傳言。等到車騎將軍屈突通從晉陽回大興城時,漢王“誅楊素以清君側”的檄文也傳到了大興宮。

    楊廣似乎早就料到了這一點,他一點都不驚訝,不慌不忙地在朝會上拿著檄文念了一遍,隨手就扔給了立在最前麵的楊素,並且說道:“他要清君側?越國公,朕就命你為並州行軍總管。依卿看來,此次叛亂多久可以平定?”

    楊素恭聲道:“三月足矣。”

    我雖然一點也不喜歡楊素的為人——因為他教子無方的舊賬,但是對於楊素的軍事才能,我一個從來沒有打過仗的人也是深信不疑的,江東滅陳,北拒突厥,這位越國公打仗基本上沒有敗績。

    楊廣滿意地點了點頭,掃視了一眼立在朝堂中的人,又道:“韋尚書,你可能舉薦一人,負責調度軍需之資?”

    這位韋尚書就是韋挺的老爹,一年前調任民部尚書,巧得很,楊廣即位之後,讓我做了民部侍郎,正好在他手下任職,並且因為經常出入他們家去找韋挺,他老爹對我是相當熟悉。

    韋衝出班回奏道:“回陛下,微臣愚見,侍郎李建成可擔此任。”

    楊廣略略地思忖了一下便道:“就依韋尚書之言。”

    就這樣,我以民部侍郎的身份,幹起了督運糧草的差事。所謂“兵馬未到,糧草先行”,我當然知道調運糧草這件事可以直接影響到楊素是否能夠如期平叛。

    朝會結束之後,楊廣單獨召見了我。

    他在兩儀殿比在朝會上輕鬆很多,見我來了讓左右的人都退了出去,對我說道:“朕如今雖然是天子,卻時時不得安枕,你可知為何?”

    我其實知道原因,早在半個月前,我就偷偷去找過宇文化及,談論過這個問題,雖然我和宇文化及最後都安然無恙,但是仁壽宮變的消息是如何傳到並州的並沒有人知道,楊廣也一直耿耿於懷,當然夜不能安枕了。宇文化及羨慕我少年得誌,平步青雲,我卻羨慕他是閑人一個,想幹什麽就幹什麽。

    我拱手道:“不知陛下為何事憂心,微臣願為陛下分憂。”

    楊廣轉過禦案神情嚴肅地說道:“建成,你以為楊素此人如何?”

    我心中一驚,正色道:“回陛下,越國公久曆疆場,軍功甚著,乃國之股肱……”

    我話還沒說完,楊廣就不耐煩地揮揮手沉聲道:“朕問的是他的野心。倘若他確有不臣之心,與楊諒勾結,反戈一擊,他可以輕而易舉奪關中之地,直逼京都。而朕的這個弟弟性格昏弱,無能之輩,那時楊素也可以效法魏武帝挾天子號令天下了,比起在朕的朝廷中做一個小小的左仆射,豈不是要快哉得多?”

    我想了想,果然如此,所謂的“兔死狗烹,鳥盡弓藏”就是這個意思了。他才剛剛做皇帝不久,就開始有了疑心,要是楊素真的平叛回來,又當如何自處於朝堂?我不禁替楊素感到有些悲哀。連楊素這樣一個費盡心機幫他奪得帝位的人也遭到猜疑,那我那還在隴州做刺史的對儲君之爭態度沒那麽積極的老爹呢?

    雖然討厭楊素,我也不得不替他說幾句話了。我想了想道:“越國公對陛下忠心無二,還請陛下勿疑。”

    “忠心無二?”他冷冷笑道:“建成,你就如此肯定?”

    我心裏有點慌,覺得他要是再往深了想,說不定要懷疑我和楊素聯手反對他了。我感覺脊背發涼,趕緊拱手道:“陛下明鑒。微臣讀晉時大儒傅玄所著《傅子》,其中載郭嘉事,時曹操欲討袁紹,擔心力不能敵,郭嘉曾有十勝十敗之論,論及度勝,便有‘用人無疑,唯才所宜’等語,今陛下坐擁天下,四方來朝,區區小亂,何足慮之?越國公既然已在朝堂許以三月為期,必當全力平叛,陛下度量非常,又何必懷疑越國公會有不臣之心呢?”

    他聽了我的話若有所思地盯著我看了看,淡淡道:“你這是把我比作兵敗官渡的袁本初了?”

    我一愣,慌忙跪倒在地道:“微臣不敢。”嚇得冷汗都出來了。

    他卻哈哈大笑,一把將我從地上拉起來道:“朕不過是開個玩笑,你不必當真。督運糧草的事交給你,朕放心,你即刻著手準備吧。”

    我拱手道:“遵旨。”

    從兩儀殿出來我感覺像是做了一次過山車一樣刺激,回頭看了看殿門,想到帝王心術的厲害之處,不禁佩服楊廣實在是深諳為君之道。

    我想了想又搖搖頭,可惜了。

    我一邊開始從廣通倉調糧,一邊想著楊素的事,這時丁程來告訴我,他被楊廣委以都尉之職,隨楊素領兵出征。

    “看來皇上對楊素起了疑心。”丁程告訴我這件事時評論道。

    我站在廣通渠的碼頭上,看著糧草一船船裝好,輕聲笑道:“你倒是明白得很。”

    丁程無言,他的沉默寡言讓我有點想一個人。

    我又道:“楊素老成,深知皇上為人,他能料到皇上對他有疑心,不過他的兒子就想不到了,你倒是可以想辦法把皇上的猜疑讓楊玄感知道。”

    丁程似乎愣了片刻,低聲道:“是。”

    過了片刻他又道:“皇上令我將軍中詳情及時回報,我可以做什麽?”

    我想了想,答道:“據實以告,如此足矣。”

    漢王楊諒的這次叛亂給我的生活增加了不少樂趣,按照行軍路線,我需要從廣通渠走水路東進直到潼關。這是我第一次帶兵,雖然這些後勤部隊並不是什麽正兒八經的兵,但好歹手底下有幾個人可以使喚使喚了。

    雖然我隻是個火頭軍,並不用真的到前線去和人拚命,我還是好好研究了一下目前的形勢。因為先皇寵愛幼子,這個雄踞一方的小霸王飛揚跋扈得不行,自從楊廣開始謀求皇位,他就開始招兵買馬,還和北邊的突厥人交易馬匹,早就做好了反叛的準備,所以實力不可小覷。我看著崤山至潼關一帶的地形,發現楊廣要麽就是對楊素太有信心,要麽就是太看不起他這個弟弟——

    假設關東的叛亂大軍通過潼關進入關中,那大興城就完了!

    我看著麵前緩緩流淌著的渭水,突然意識到胸中竟有一股難以名狀的豪情,不知道為什麽居然想起了荊軻,可荊軻麵對著的又不是渭水。我思緒飛轉,覺得此情此景有一種不可言傳的詩意。

    我還在那裏浮想聯翩,身後一個帶甲的武士走到我身後站定了,悠悠道:“風蕭蕭兮渭水寒,侍郎好雅興呀!”

    我一聽之下回過頭去看時,果然不出所料,這熟悉的聲音正是韋挺在說話!

    我見他似乎很不舒服地扯著身上地甲胄,驚訝了半天才笑道:“你怎麽這副模樣來了?難道要和我同往潼關?”

    韋挺認真地點點頭笑道:“我向父親求了好半天他也不答應,後來我沒辦法,直接去求了陛下,他讓我做你的副官,和你一同去。”

    我看他一本正經的樣子笑道:“看來你也不安分。”

    嚴格說來,我和韋挺都是文官,沒有行軍打仗的經曆,好在我以前在岐州軍營裏混過一段時間,而韋挺則是將門之後其實已經見得多了。當我真正站在船上的時候,我才意識到軍中的生活比起柴紹三言兩語的描述來要複雜得多,不但沒有我想象中的輕鬆,而且因為我是這支運糧隊的總指揮官,還要考慮遇到的各種各樣的問題,比如說時逢旱季,就可能遇到船隻擱淺的問題。

    我想如果我是楊諒,我想都不用想就會以最快的速度攻下潼關,渡過黃河,往西南直入從前是長安的大興城。可我聽到的傳聞卻是楊諒居然在蒲州按兵不動了。

    “我聽說漢王居然臨陣將統兵的裴文安召回了晉陽,不打算渡河了?”韋挺見我在看地圖,指著地圖上的一個地方對我說道,“越國公若能偷偷渡河繞到叛軍背後,將蒲州攻下,那其餘的叛兵不戰就先敗了一半。”

    我看了看,覺得他說得沒錯,道:“現在再渡河,恐怕也晚了。”

    韋挺又道:“其實漢王興兵,最重要的就是趁朝廷未及時反應,迅速進兵,即便越國公用兵如神,等兵至長安,也是無力回天。這樣看來,這個漢王實在無能。”

    他說這話的時候根本沒注意到我用驚奇的目光盯著他,雖然我和他相交多年,但是我們之間談論最多的還是朝廷中亂七八糟的瑣事,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議論過戰局。

    他說完了之後,我看著他說道:“如果叛兵真如你所言過了黃河進逼長安,又當如何呢?”

    韋挺想都沒想就答道:“那就隻好據勢以守,策動敵後了。可以守弘農以為屏障,必要的時候聯軍突厥也未為不可。”

    他的分析我也想到一點,但是我從來沒有經曆過戰爭,對自己所能夠想到的退敵之策一點都不自信,如果真的臨陣對敵,可能根本就沒有他剛才的果斷。(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