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洛陽遇賢(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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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點不理解地看著他,首先我是深受楊廣寵信的人,理論上來說我會如實向他報告任何官員的異動,把我放在身邊對楊素而言百害而無一利;其次我老爹婉拒他的提親已經明確表示了至少不會站在他這一邊,而我如今和宇文化及走得近已經是眾所周知的事實,讓我跟在他身邊豈不是多了一個隱患?
他見了我疑惑的表情,仍然是笑盈盈地道:“你不懂?無妨,日後自然會懂的。”說著就快步離開了。
我看著他的背影,覺得周圍的每一個人都深不可測——我老爹就是這樣,不過他對我毫不隱瞞;宇文化及是這樣,他拿我當半個知己;楊廣也是這樣,他應該會覺得我是個單純的小人;楊素又是這樣,那他又怎麽看待我?
我想了一想,似乎有些明白楊素為什麽會把我放在身邊了。
因為漢王的叛亂,楊廣覺得有必要在大興城以東再建一座都城,用以控製關東地區,而洛陽——這座周王室的古都,自然成了首選,因此早在漢王叛亂剛開始的時候,他就讓宇文化及陪著宇文愷去洛陽認真地規劃了一下,等到叛亂剛剛平定,就迫不及待地開始營建新都了。至於楊素,他被任命為總指揮是有理由的,當年先皇建仁壽宮就是他主持,結果工程進行得異常順利,很快就修好了,楊廣就是看中了這點,才對楊素委以重任。
楊素向楊廣提出讓我也同往的時候,楊廣又用他那特有的複雜表情看了看他,然後又盯著我看了半天,才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楊素和楊廣不同,我至少在言語上對楊素從來沒有客氣過,這次跟著他去洛陽自然也延續了我的一貫風格。但蹊蹺的是,楊素從來沒有因為我言辭的不客氣發過火。
從大興城出發一路向東,楊素都讓我跟在他身邊,我們騎著馬並轡而行,我沒有覺得這是多大的尊榮,可他的小兒子楊積善在旁邊卻是十分的不樂意,頻頻朝這邊使眼色,想加快速度跟上來,而楊素似乎早就知道他處心積慮,隻是在馬上回過頭去瞪了他一眼,他居然就立刻老實了。
“建成,我看你跟老夫一路走來都悶悶不樂,所為何事呢?”走了大半天,楊素命令所有人都停下來整頓一下休息休息,我則跟在他身後在距離眾人不近的地方散步,他一走到沒人的地方就問了我這個問題。
我拱手答道:“在大興城中,下官曾聽人們議論,說道方今之世,天下一統宇內升平,乃黎民之福,然而一路行來,所見卻並非如此,因此替陛下憂心。”
楊素聽了點點頭,道:“你想得倒是很多。”
其實我想得更多的還是在兩儀殿枉死的那些人,但是這個卻絕對不能對他說,隻好找別的理由搪塞,不過我找的這個理由也的確是實情。
從大興城到洛陽的官道應該算是比較富庶的地方,畢竟靠近都城,可是我們剛出城就遇到了成群結隊的乞丐,據說是被攔在城外不讓進去。其他所有人的反應都很正常,我卻忍不住想起很早之前第一次離開大興城時的沿途所見,和現在類似。
我們到達洛陽的時候正是黃昏,這座千年古都懶懶地躺在冬天夕陽的餘暉中,像是在埋怨人們的忘性一般,古樸的城牆泛著蕭索的寒意。我經過城門的時候仔細看了看,看不出一點都城的影子。
楊廣在我們到了不久之後也到了洛陽,在洛陽行宮裏住了小半個月,又一次證明了他過於旺盛的精力,在短短的十天之中,他將整個洛陽都走了一遍,親自審查了宇文愷所設計的都城製式,並且饒有興趣地問楊素什麽時候可以修好。他們討論具體的事宜,我在旁邊感覺完全是來打醬油的。
但是楊廣的單獨召見否定了這一點。
他是在回轉大興城的前一天召見的我。
“建成,你以為洛陽如何?”他開口先問的居然不是楊素,這讓我有點意外。
我拱手答道:“回陛下,洛陽乃古都,地處中部,實為東方門戶,若建都於此,則能總攝關東,防止此前的關東之亂。陛下英明。”
楊廣平靜如水的臉上現出十分矜持的特意之色,道:“說的不錯。不過朕找你來,並不是為了這個。”
我當然知道他是為了什麽,便答道:“陛下召見微臣,是為了越國公之事?”
楊廣看了看我,目光變得有點複雜,這樣的打量讓我覺得很不舒服。他道:“不錯,如此看來,你可謂深諳朕心。”
我想了想,突然覺得他的話裏有一點別的意思,夾雜著一絲嘲諷。我記起宇文化及的話,說楊廣討厭比他還聰明的人,可是就這麽簡單的事情,難道也算是聰明?
我趕緊拱手道:“微臣愚鈍,願為陛下分憂。”
他想了一會兒又道:“楊素最近可有什麽異動?”
這樣的問話非常直白,直接將楊素歸為亂臣賊子了。我腦子裏揮之不去的兩儀殿慘劇——就因為我耍了小心機竟然導致那麽多無辜的人送了命——又浮現在眼前。我看著他身後的侍女,想到她們脆弱的生命,一時竟不知如何應對。
想了半天我才慢慢說道:“並沒有異動。”
楊廣又打量了我半天,微微笑道:“沒有異動?很好,朕還能相信你嗎?”
我就知道會是這樣,楊素的目的之一已經達到了。
其實自從楊素告訴我他要帶我一起來洛陽,我就知道楊廣肯定會疑心。
不過我並沒有太把這件事情放在心上,因為身正不怕影子斜,而且我現在不知道怎麽想的,覺得被懷疑才是正常,要是楊廣不懷疑我,我反倒會覺得奇怪了。
當然作為一個打醬油的人,我懶得每天都跟著楊素,可是我在洛陽城又沒有朋友,所以就算想出城去浪也隻是自己一個人。
我沿著護城河走走停停,想看看昔日繁華的洛陽城外景,一抬頭見一個白胡子老人正站在河邊,一邊捋胡子一邊和身邊的一個年紀沒他大但也是胡子一大把的人在談論些什麽。經過他們身邊的時候,隻聽見那個白胡子老人在講老子的無為,一旁的年紀稍輕的人不住點頭。
我走近了才發現,原來那個年紀稍輕的人正是一年前辭了官的原光祿大夫鄭繼伯。我正要走上前去打招呼,隻見遠處又走來一人,朝著他們的方向哈哈大笑道:“叫二位施主久等了。”
我一看,是個和尚,年紀也不輕,胡子也是花白一片,身上衣服有些襤褸,但是他卻全不介意。我以前完全不信佛,可是自從我遇到許如修開始,我對佛就有了親切感,總覺得凡是與佛有關的東西都與她有關。每次看到佛寺大殿中的神像,我都會想到她。所謂愛屋及烏,時間久了,我看所有的和尚都覺得有種莫名其妙的親切感。
大概是因為我盯著他們看太久了,還沒等那個和尚走近,那個年紀稍輕一點的人就已經回過頭來,剛要開口說什麽,見了是我,臉上的笑容突然消失不見,冷冷道:“原來是民部侍郎,侍郎也是來遊山玩水的嗎?”說話之間非常不客氣,一旁的白發老者看著他,露出一點困惑的神情。
我不知道鄭繼伯為什麽對我的敵意這麽大,隻好拱手道:“晚輩李建成,見過二位前輩。”
那白發老者“嘿嘿”一笑道:“李公子不必多禮。”順手將我扶住了。
鄭繼伯理也不理我,隻對那老者說道:“您剛才所言,‘天地所以能長且久者,以其不自生,故能長生’,此言何解?”
白發老者笑道:“日後再談論無妨。”說著指了指我,“我們與這位公子有緣呐,不如請他去我們那裏坐坐?”
他雖然在問,但是意思很肯定。鄭繼伯看上去似乎是想反對,但是他看了看白發老者,終於點了點頭。
這時隔著老遠的那個和尚也到了,看了看我,哈哈笑道:“貧僧觀小施主相貌不俗,乃大富大貴之相也,今日與小施主偶遇,如不嫌棄,貧僧願和小施主做個朋友,不知小施主意下如何?”
我想這裏的人除了認識一個對我懷著十二分敵意的人之外,剩下兩個都挺好。王仁恭曾說過交朋友不嫌多,以我以前的經驗,多交朋友肯定沒有害處。想到此我拱手道:“多謝禪師。”
經過白發老者的介紹,我知道這個和尚法號叫做智越。
“我們在等一個人,等他到了,請公子到寒舍一敘如何?”白發老者望著遠方,仍然捋著胡須道。
我想了想,不好怎麽推辭,就點頭答應了。
鄭繼伯在旁根本懶得和我搭一句話,等大家沒有開口的意思了,才冷著臉對我說道:“侍郎好手段,既得寵於皇上,又被楊素看重,果然是前途無量啊。”
我不知道該怎麽回答,這個鄭繼伯,聽說一年前之所以辭官,就是因為得罪了權臣楊素,我想到這個,覺得還是不要同他計較太多得好。(www.101novel.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