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之子於歸(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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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早上……也許已經到了中午吧,我從恍惚的夢境中清醒過來,頭痛欲裂,白天的日光刺得我根本就睜不開眼睛,我嚐試了不下十次,才勉強適應了白天的光線,晃著腦袋從床上坐起身來。

    剛要下床就覺得不對勁,我首先聞到了一股香味,很熟悉但不知道在哪裏聞到過,然後發現自己隻穿了一件中衣,白得晃眼,昨天的禮服搭在一旁的衣架上,男式和女式的各一件,那件女式的上衣露出來半截袖口,上麵沾了暗紅色的血漬,也不知道是哪來的。我閉上眼睛仔細想了一下昨天晚上發生的事,在心裏默默哀悼,都說酒後亂性,看來是真的了。

    我起身下床,見昨天被我搞得亂七八糟的桌子已經被收拾得妥妥當當,換了一副新的茶具,也不知怎的看到杯子就突然意識到了口渴,我斟了半盞茶,茶還是熱的。

    端著茶杯我開始思考該如何麵對新婚的妻子許眇,我知道自己肯定得罪了她,不但對她非常無禮,而且把她當成了另外一個人。我當然不希望和她吵架,受老爹的影響我總是希望家庭和睦的,可萬一她非要鬧呢?不過昨天她的表現也不像是個蠻不講理的人對不對?

    我一邊安慰自己一邊將稍微涼了一點的茶往嘴裏送,就在這時房外腳步聲響,一個身影出現在了門口,我抬頭一看,嘴邊叼著的杯子“砰”地一聲又摔了個粉碎!

    許若修???!

    房門口站著的人不是許若修是誰?雖然四年不見,我還是一眼就認出了她。

    她雙手端著一個托盤,頭發挽起作少婦打扮,身穿玄色禮服,比昨天那套要樸素得多,一雙清澈的眼睛目光盈盈地注視著我。

    我不知道該說什麽,也不知道該做什麽,隻和她四目相對,怔怔地看著她。我昨天晚上所有的幻想竟然都是真的?這個我從未奢望能夠成為我的妻子的女孩兒,現在真的成了我的妻子了!

    她走進房間將手中的托盤放在桌上,站在我身後不說話,我都沒有思考就轉身將她一把攬在懷裏,生怕她一不小心就跑了,或者我再仔細看看她就又變成了我不認識的人。

    過了好一會兒,我才想到自己可能太魯莽了,又悻悻地放開了她。

    她輕輕地“呀”了一聲,又失聲笑道:“真是個呆子!”

    我癡癡地笑了笑,低頭看去,見她手上裹著一層白布,有點點血跡滲出來,慌忙道:“你受傷了?趕緊去請大夫來瞧瞧!”

    她聽了我的話,像是想起了什麽似的一把推開我,就勢坐到桌邊的凳子上,板起臉不悅道:“不必了。”

    我正要說話,房門“吱呀”一聲響,隻聽蓉兒說道:“少夫人,公子……”話沒說完見我們此等光景,生生把剩下的話咽了回去。

    我有些尷尬地低著頭,瞅見地上的碎瓷片,想到昨天晚上發生的事,突然意識到許若修的手受傷是怎麽回事了。

    我走到蓉兒跟前輕聲說道:“你……你先出去,我有話對少夫人說。”

    蓉兒見勢頭不太對,點了點頭就退了出去。

    我想了好半天,才挪到許若修麵前俯身道:“我……我……”說了半天也沒說出一個字來,她卻又把身體轉了個邊,一副根本不想理我的架勢。

    我也隨著她轉了小半圈,想了一會兒才道:“抱歉。”說著托起她的手看了看,又道,“是昨晚弄傷的?是我弄的,我……”

    話還沒說完,許若修就抬起一隻手指壓住了我的嘴巴,道:“我知道的。”不知道什麽時候她臉上的不悅之色早就一掃而光,換上了她一直以來的溫和神色。她的話更像是一陣和煦的風,吹得我心裏暖和得很。

    她掰了掰指頭,又道:“這次又是我誆了你。”

    我猛地搖頭,笑道:“這樣很好,這樣很好。”又開始手舞足蹈起來,將喝多了酒的難受扔到了九霄雲外去了。

    她見我這番模樣,笑道:“你把這碗粥喝了,再同我說話。”

    我順從地坐在她身邊,一邊喝粥一邊正經說道:“一別數載,不知道你過得好不好。”

    許若修看著我,眼睛裏像是在發光,盈盈笑道:“自然是好。”

    我伸手將她的腦袋輕輕撥到我肩膀上靠著,道:“我從未想過會有這一天。你說說,若修便是若修,為何化名許眇呢?”

    她安靜地靠著,歎了口氣道:“早聞你博學多識,原來竟是虛言?”

    我愣了一下反問道:“如何便是虛言?”

    她晃了晃腦袋,悠悠道:“《楚辭·湘君篇》中有言——君不行兮夷猶,蹇誰留兮中洲。美要眇兮宜修,沛吾乘兮桂舟。你全忘了?”

    我恍然道:“美要眇之宜修?呀!眇之若修,若修就是許眇?我竟糊塗至此!”

    若修笑了笑道:“我本名許眇,小字若修,因為嫌‘眇’字太嬌,便隻以字行,喚回本名,你就不識得了?”說著輕輕錘了我一下,又道,“果然糊塗得很!那我問你,不糊塗便怎樣?”

    我心疼地看著她的手道:“不糊塗?不糊塗昨晚你不會受傷了。”

    她笑著擺擺手道:“我是大夫,這倒是小事。隻是昨晚我們既未飲過合巹酒,也未同挽青絲結,如何算得了正經夫妻?”

    我愣了愣,將兩隻杯子正麵朝上,起身拿起昨晚沒有喝完的殘酒,倒了兩杯,將其中一杯遞給她,笑道:“書裏怎麽說來著?‘宜言飲酒,與子偕老’。”

    她應道:“琴瑟在禦,莫不靜好。”

    說著相視一笑,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

    我指著空杯道:“貪杯誤事,日後我再不敢多喝了。”距離我上一次說這句話,已經過去了近八年,因為那次事件我從此喝酒都十分矜持,昨天實在是個意外。

    若修見我一本正經許諾,點頭道:“如此,便原諒你了。”

    我笑了笑拱手道:“多謝娘子體諒。”一句話剛說完,若修的臉就紅了。

    我覺得十分有趣,湊在她耳邊道:“害羞了?”順手在她臉上輕輕刮了一下。

    她不答話,躲開了我,問道:“你不好奇?”

    我知道她指的是我們成親這件事,想了想笑道:“方才見你站在門口時好奇,現在沒那麽好奇了。嗯,我猜這是我父親的安排。”

    若修也點頭道:“不錯。”

    這件事隻要不是傻子都能看出來這絕對是老爹暗中安排的,可是老爹究竟是如何安排的我不得而知,便問道:“我記得四年前你離開的時候曾說過你要回江東,我父親又不曾去過,怎會如此安排?”

    若修答道:“我的確回了江東。荀大夫的師兄顏謙……顏不濟大夫在建康城有一個藥坊,荀大夫將我送到顏大夫處,顏大夫見了我十分喜歡,便收我為徒。恰逢顏大夫的一位好友在滎陽生了重病,藥石不治,需顏大夫親往看視,我便跟著去了,誰知在滎陽街頭你父親……公公認出了我,向我提出了這件事,經過多方周旋,才有今日。”

    我仔細想了想,忍不住問道:“依我的了解,荀大夫比那顏不濟年歲要長許多,如何卻是師弟?”

    若修道:“我也問過這個問題,荀大夫說是按入師門的先後為序。”

    若修所說的顏不濟,不正是江東四俊之一嗎?他的好朋友……難道會是方先生?我的心不知怎的有點緊張。

    “是這樣?”我道,“顏大夫那位生病的好友又是誰。你可知道?”

    若修笑道:“姓仇,我並不清楚他的身份。雖然顏大夫說他是染了重疾,不過我觀其麵色,倒像是受了重傷。也不知顏大夫為何要隱瞞於我。”

    如果在之前聽到這些話,我肯定要以為若修是在吹牛,可是那天回府的路上,李玄霸向我解釋他之所以知道母親生病,用的就是“望”這種看病方式,還搬出一大堆《難經》裏的理論給我看。現在若修再說,我當然不用思考就相信了。

    說話之間我又把若修的頭扶到我的肩膀上靠著,我們就這樣坐著,任午後的陽光透過半開著的房門射進來,我覺得今年的春天才剛剛開始就已經非常完美了。

    我們還在那兒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各自四年來的往事,一陣腳步聲從前麵傳來,接著有人推門而入,是老爹和母上大人。

    蓉兒站在他們身後,睜大了眼睛難以置信地看著麵前的這一幕,我都不用想就知道蓉兒肯定是在母上大人跟前說我們夫妻不和在吵架。

    老爹和母上大人一看我們這幅情景,便都無言地退了出去。

    我看著老爹走遠的背影,不禁開始思考這究竟是怎樣的一個老爹。他是什麽時候知道我和若修的關係非同一般的?又是如何做到讓那個倔老頭許善心答應配合老爹的呢?

    若修解決了我的疑惑。原來如今老爹身邊的那個小跟班許世緒和許善心本是遠親,就是這個許世緒從中周旋,許善心才答應收若修為義女。

    我聽完這個曲折的故事,想到自己坐享其成此前還埋怨老爹,心裏有點不是滋味。(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