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之子於歸(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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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都說“知子莫如父”,我現在對老爹的感情根本難以用語言來描述,總之就是謝天謝地謝菩薩……最要感謝的當然是老爹了。

    我想了一下,拉著若修的手就要往前廳走,她手一用力,我根本就拉她不起來,回頭看時,她指著我的腦袋笑道:“這像什麽樣子,你好好坐著,我給你弄一弄。”

    我不明所以走到鏡子前仔細看了看,隻見我的額頭上不知什麽時候在哪裏磕到了,留下一道明晰的疤。

    若修把我按在凳子上,湊近我的額頭替我塗藥,我看著她一起一伏的胸口,隻覺得眼前這一切都太過美好,簡直令人難以置信。我輕輕環住她的腰,感受著肢體接觸帶來的真實感,竟又像是沉入了夢境中。

    過了沒一會兒,若修推了推我道:“又睡著啦?”

    我搖了搖頭道:“我怎麽舍得睡著?”

    她掙開了我,一邊收拾一邊嗔道:“油嘴滑舌!”

    得妻如此,夫複何求?現在我覺得一切都很美好,可不知道為什麽,我總覺得心裏不安,每次這種不安的感覺出現的時候,我就會情不自禁地想起北邙山,想起子異老人的木屋,想著我可不可以也像他那樣給若修一個世外桃源的去處,將所有的一切都拋開?因為我知道天下必將大亂,這樣美好的東西在風雨飄搖的世界裏根本不可能長久,想要守護的唯一辦法就是帶著它逃離。

    我可不可以去做另一個子異老人,丟開這裏的一切?

    答案是——不可以。這是顯而易見的事實。

    我突然有了一種非常神聖的使命感。以前我經常盼望著亂世快點出現,這樣我就可以大顯身手重寫曆史,我幾次三番想要殺了李世民也是因為這個。可是現在我卻希望這樣安穩的日子能夠一直延續下去,直到我死。

    新婚之喜過去沒多久,該來的事情還是躲不掉。楊廣再一次在朝會上指出修建永濟渠的勞動力不夠,需要更多民夫,不過這次先不從江東征調了。原因有兩個,第一,楊廣自己對江東本來就十分偏愛,第二,他終於勉強聽進了左仆射蘇威的諫言,和我的想法差不多,江東的很多勢力到現在為止也隻是迫於形勢暫時龜縮起來,征調民夫勢必導致民怨,那些蠢蠢欲動的反叛勢力也許就會借此翻盤,楊廣作為皇帝當然不希望看到這一點。

    朝會結束後,楊廣召見了左武侯將軍吐萬緒,讓他監督民夫征調的工作,我身為民部侍郎,做了他帳中的一個副官隨同前往。可是這樣一來就要和若修分開,我內心其實是非常抗拒的。

    一天的工作結束後,我回到家,卻發現若修不在,蓉兒告訴我若修和母上大人一起去了寺中,我的心才稍微靜了一點。現在也不知道為什麽,回到唐國公府如果看不見若修,我就會慌。有句話說得很好——關心則亂,大概就是這個意思。

    “奴婢可看不太懂了。”蓉兒見我一臉著急的模樣打趣道,“記得公子聽說要成親,整日悶悶不樂,成親的當晚甚至還喝得大大醉,在新房裏鬧了一場,奴婢還以為公子不喜歡少夫人,誰想如今人一不在眼前,就擔心得跟什麽似的。早若如此,新婚之夜還鬧什麽呢?”

    我不知道該怎麽回答她,隻好道:“彼時不知是她。”

    蓉兒又笑道:“那入了洞房見了麵還能不知?奴婢可是聽說公子一見之下連桌子都掀了,還傷了少夫人。第二日奴婢去伺候,瞧見少夫人坐在床沿替公子擦臉,還在心裏暗罵公子不懂得憐香惜玉呢。”

    我聽她這樣說,才知道原來那天新房裏發生的事府中上下所有人都知道了,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裏,我默默地歎了一口氣。

    “奴婢還在想公子日後可怎麽辦,結果出去一趟再進來,公子就跟換了個人似的,現在可好了,老爺果然沒有看走眼。”

    我聽著蓉兒有一搭沒一搭的話,心裏想的卻是若修為什麽還不回來,朝窗外瞥了一眼,見窗下的一株海棠花開得正盛,便向蓉兒道:“可有花瓶嗎?我想摘幾支海棠花插瓶,擺在若修的妝台旁邊。”

    蓉兒想了想道:“這裏可沒有,公子何不去問問三姑娘?”

    我一想,對啊,自從成親以後,我都好久沒有想到過三娘他們了。

    三娘一見我就氣呼呼道:“大哥還知道來這兒嗎?我還以為你有了大嫂,就把我們都給忘了呢。”

    我推了推她笑道:“大哥怎麽會忘了你呢?你看,之前你跟我說想讀的書,我都親自給你送來,一片心意,你還要和我賭氣?”我將《尉繚子》和《言兵事疏》兩個小冊子擺在她麵前,問道,“如何?”

    三娘收下我給她的東西,才慢吞吞道:“說吧,有什麽事?”

    我愣了一下,笑道:“確實有事,你從前每到春天都會在存墨堂的高幾上擺一瓶海棠,怎麽今年沒有了?”

    三娘拍了我一下,道:“你有了夫人,這些事還用我來?”

    顯然三娘吃醋了,可是我連半點哄人的經驗都沒有,隻好賠笑道:“你插得好看。”

    三娘“哈”地一下笑出聲來,擺著手道:“我可擔不起。算啦,看在你知錯的份上,小妹我就勉為其難還是幫你插幾支海棠吧。”

    她說著從櫃上拿下來一隻稍微長一點的類似花瓶的東西,表麵是淡青色的。她一邊把我往外推,一邊笑道:“問你個問題。”

    我道:“盡管問。”

    她道:“府裏上上下下可都知道你們夫妻不和,現在又好成這樣?我很好奇,我猜你們是不是從前就認識?你在京城是不是有什麽見聞沒有告訴我?”

    我笑著解釋道:“你還記得我們在岐州的時候,經常給府上看病的大夫許仁嗎?”

    三娘帶點頭道:“自然記得。”

    “她就是許仁大夫的孫女,我們在岐州就相識了。”

    我給她講了和若修認識的經過,從岐州相識講到四年前大興城分離,當然青釭閣的事情我隻字未提。

    “大哥之所以在新婚之夜失態,就是因為若修,我並不知道自己娶的就是她,所以才喝多了酒。否則,我絕對不會碰一滴酒的。”我最後說道。

    三娘聽得入了神,我拽了她一把,指著剛剛經過的窗子道:“去折幾支海棠花吧。”

    她回過神來,就去挑選還沒有全開的花枝,眼神卻仍然有些迷離,我知道她肯定還在想什麽,咳嗽了一聲笑著問道:“柴紹最近在做些什麽?”

    她像是怔了一下,手上的動作停了下來,剛剛和我聊天時的興奮一下子都不見了,有點怏怏不樂地答道:“大哥問得奇怪,他在做什麽我如何知道。你想知道,自己去問他。”

    我本來隻想逗逗她,誰知一聽話頭不對,便問道:“怎麽了?”

    三娘道:“不知道怎麽了。”

    我就猜到三娘又和柴紹鬧了不愉快,怪不得今日碰到他,他的心情也不好。

    我笑了笑,看來古代也不是沒有自由戀愛的。正想著三娘和柴紹的事,蓉兒過來說夫人和少夫人回來了。

    若修和母上大人非常投機,她們都是信佛的人,而且都非常虔誠,除此之外,她們的性格也很像,都溫柔平和,基本上不怎麽發火。這樣兩個人——現在我的生命中最重要的兩個女人——在我眼裏接近完美,我覺得上天對我實在太好了。

    若修知道我要離開一段時間,雖然沒有特別表現出什麽,我還是看出她十分不舍。這讓我又一次覺得做官實在沒什麽意思,和所愛的人分隔兩地的體驗實在是太差了,可惜我隻是吐萬緒帳中的一個副官,以後我要是在吐萬緒這個位置,走到哪兒都要帶著若修。

    說到吐萬緒,這個人也是一個非常識時務的人,至少比老爹要精明的多。在楊廣還是揚州總管的時候他就將自己的前途壓在了楊廣身上,這不難理解,因為我早就發現楊廣身上有一種讓人崇拜的氣質……我就曾經崇拜過他。

    現在楊廣做了皇帝,他算是押對了寶。

    我以前雖然也在東宮侍讀過,和他不能算是不認識,不過他和宇文化及差不多大,我一個小孩,和宇文化及還是因為結了仇才認識,並不想再結一個仇家,所以和他根本連一句話都沒說過。我以為像他這樣投機的人一定和宇文化及一樣,驕橫跋扈不可一世,結果我錯了。

    吐萬緒就是一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將軍,他往中軍帳裏一站,不怒自威,手底下的人對他都服氣得五體投地。可是我作為一個外來者,而且是經曆過大陣仗的人——畢竟在楊素軍中待過,對他的這種表現其實並不太放在心上,我隻想安安分分把楊廣交代給我的差事辦完然後趕緊回唐國公府陪著若修,其他的事都不在我關心的範圍之內。

    等到征調民夫的路線和具體人數都講清楚了,我也將這些內容一一記錄了之後,公事就討論完了,下令第二天出發。我並不想在中軍帳中多待,抱起一冊文書就打算往外走。(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