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怨魂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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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人心裏都住著惡魔,一旦釋放出來,人也就成了惡魔。

    入行幾年,我經曆過不少凶險,聽過不少悲慘故事,但始終也沒有習慣,做不到用平常心去看待,每次聽到這些,心裏都像塞了鉛塊一樣沉重。

    “難道那些惡人至今逍遙法外?”盡管心裏已經猜到結果,蕭清荷在這個地方徘徊了二十多年,不可能知道太多,我也還是忍不住問。

    “其中一個我已經複仇了,但王誌強黃紅軍……這麽多年我家人都沒找到我,所以……應該是吧。”蕭清荷隔著窗戶玻璃,麵無表情,比我想象中更冷靜。

    已經殺過人?

    我不禁一愣,很快反應過來,自嘲地笑了笑。

    是我自己想得太好了,本來就不該意外,如果沒有殺過人,即使二十多年過去,她也不會變成這麽厲害的凶煞。

    至於這麽多年都沒有被人發現,也不難理解。那個時候,全國已經開始掀起“打工潮”,數以千萬的農民工兄弟湧向城市,社會人員流動性比較大,公安辦案技術又相對比較落後,無頭懸案並不少,當時失蹤,若幹年又回來的人也不是沒有。

    在這樣的大背景下,如果沒有確切被害的證據,確實很容易會被定為失蹤,如果害死蕭清荷的人真有背景,把她當失蹤人口處理也不是很難。

    這麽說來,蕭清荷的屍骨……還在那個水塘裏。

    “你希望有人幫你沉冤昭雪,將惡人的罪行揭發出來?”我腦海中浮現出幾個小時前,大公雞沉入水底的畫麵。

    行為如此詭異,大公雞應該是受了她的驅使,這麽做的原因,想來就是想讓人知道她屍骨所在。

    “對第一個人複仇後,我接著又找到了王誌強和黃紅軍,但……”蕭清荷沒有正麵回答,說著又往窗戶邊飄近了些許,仿佛要穿透出來:“有一段時間我無法近他們的身,等到終於不怕他們身上的東西,他們卻不見了……”

    原來當年被三人輪番施暴害死後,蕭清荷怨魂就一直在傳達室徘徊不散,親眼見到了家人悲痛欲絕地一次次來,又一次次無果離去,男友更是懷疑她已經被王誌強害死,幾次與其爆發衝突,最終被單位以精神失常為由開除。

    那段時間,是蕭清荷最傷心的時候,看著家人男友屢次求告無門,甚至反受迫害,她很想告訴他們真相,但無論她在耳畔說什麽,他們都聽不到。

    終於,家人男友都放棄希望,不再出現了,蕭清荷也一天天徹底絕望。

    直到有一天,她意外發現自己,其實能做到很多人做不到的事,才漸漸起了報仇雪恨的心。

    於是在一個暴雨傾盆的午夜,她飄進了那間吞噬掉她生命的傳達室……

    第二天早上,那個守門的光棍老漢,被發現吊死在傳達室的晾衣繩上,死狀極其詭異,一根麻繩套在他脖子上打著活結,深深勒進了脖子,另一端係在了牽在門窗上的晾衣繩中間,雙目圓睜,嘴角上揚,五官扭曲,似驚恐,又似詭笑,雙腿曲起,與雙膝形成九十度的直角,像是離地幾公分懸空跪著。

    當人們推開門,夾雜著泥腥味的冷風灌進傳達室時,屍體隨著晾衣繩,彈簧似的上下輕輕跳動,膝蓋磕在地麵上,發出“咄、咄、咄”的輕響聲……

    雖然死法詭異,但人們都相信老漢是自殺的,公安人員也是以自殺結的案。隻有心中有鬼的黃紅軍、王誌強知道,是蕭清荷的怨魂來索命了,於是當天就請了假。

    等兩天後再回來時,蕭清荷已經無法接近他們。一旦接近,就會被一陣強光打退,甚至好幾次險些魂飛魄散。而在這期間,席卷全國的下崗潮開始了,大量工人紛紛失業,黃紅軍王誌強也在這陣浪潮中離開了單位。

    好不容易等到不再害怕兩人身上的強光,玻璃廠卻已是人去樓空,此後的年月裏,蕭清荷的怨魂一直在這裏等待複仇機會。

    然而,黃紅軍王誌強卻再也沒有出現過。

    直到住在這附近的人們開始搬走,大型工程機械轟隆隆駛入,拆走一切能搬走的設備器材,將這片曾經熱火朝天的土地變成人煙稀少的廢墟,蕭清荷才意識到,或許她永遠也沒有機會複仇了。

    一旦工廠被拆除,她將淪為天地間的浮萍,無歸無宿,複仇更是徹底無望。

    她想保住這裏,保住希望,於是將附近遊蕩的同類召集了起來,一旦有外來車輛,尤其大型車輛進入,就命它們去破壞,將那些破壞者嚇走。

    “你打算一直這樣守下去?”我心裏一陣歎息,哪怕她已經在這麽多年的等待中,進化成極煞,完全有禍亂一方的能力,也不可能真正能和人對抗。資本的力量,或許會因為這裏發生的怪事放緩腳步,但絕不會停下前進的鐵蹄。

    在浩浩蕩蕩的房產戰車麵前,活人尚且拚死也無法守衛家園,更別說常人眼裏根本不存在的鬼魂。

    不過這樣一來,倒算是陰差陽錯的弄明白了這裏“鬧鬼”的原因。

    “我隻想複仇。”饒是將自己的悲慘遭遇說出來,心知希望渺茫,蕭清荷怨魂看起來也毫無波動,足見其能力已經遠超一般的凶煞。

    當然怨念也更深,更堅定。

    看來讓她“迷途知返”絕無可能了,隻有惡人的死,才能洗去她身上的怨。

    別看她現在貌似很平靜,能心平氣和的和我說話,但這一切,都建立在我沒有釋放出敵意,不去刺激她的基礎上,一旦受到刺激,準會凶性大發。

    想到看似無害的她,實則是個隨時會爆發的炸彈,我頓時一個激靈,想起了來這裏的目的。

    以後的事情我管不著,也管不了,眼下將陳子智楊露從她手中救回來,再想辦法全身而退,才是迫在眉睫的事。

    於是我想了想,對她道:“很抱歉,我很同情你的遭遇,更恨不得能將那些惡人大卸八塊,但這事我隻能想,不能真去做。而且害死你的另外兩個惡人,我也不知道在哪,所以希望你能理解。”

    “不過你要是願意的話,我可以把你的死訊,和遺骨所在告訴你的家人,再盡可能幫忙搜尋證據,讓惡人受到法律製裁。”

    說是這麽說,我心裏卻沒多少信心。時隔二十幾年,證據搜集難度可想而知,再說當時並沒有真正立案調查,現在揭發出來隻能證明她當年已經遇害,很難證明凶手是誰。

    而且對方當時就已經有權有勢,現在背景很可能更加強大,想翻案,何其困難。

    “我隻想報仇,不想再去打擾家人,都過了那麽久了,如果他們沒有確定我已經死了的話,就讓他們好好生活下去吧,忘了我才是最好的……”

    我一愣,然後心裏一聲長歎。

    經曆過悲痛絕望,饒是怨念極深,也沒有傷害過無辜的人,哪怕事到如今,明知複仇希望已經很渺茫,也不想讓家人再次為她陷入悲痛。這樣的怨魂,就算殺過人,你能說她是惡的嗎?

    這操蛋的世界,真的善惡有報嗎?為什麽滿世界都是好人深受迫害,惡人逍遙痛快?

    如果說先前,我是不得已才選擇和她“談判”周旋,那現在,即使有再多手段,我也沒有對付她的心了,實在下不了手。

    但放任不管,顯然也是不可能的。這裏要不了多久,就會真正開始拆除,任何外來的變化,都有可能徹底激發她的凶性。

    命令遊魂野鬼驅趕“外來者”、懲罰陳子智、和我說她的故事,都是即將爆發的征兆。

    一旦那個時候到來,這裏會徹底不太平,甚至會死不少人。

    “那你想想,還有什麽我可以幫你的?”

    蕭清荷搖搖頭,表示不知道。

    她迷茫,我也好不到哪去,於是想了想,隻好道:“這樣吧……你給我點時間,讓我回去好好想想,一旦想到有什麽能幫你的,就一定幫你。但你要答應我,遇事冷靜一些,不要輕易傷人,你看行不行?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

    蕭清荷有些複雜地猶豫了一會後,點頭說:“好。”

    我頓時長長吐了一口氣。

    “那現在我能帶走我兩個朋友了嗎?”

    話音剛落,傳達室緊閉的門就無聲而開。

    “我本來也沒想傷他們,隻是發現你不好對付,才把女孩也叫了過來……”

    我不禁搖頭一笑,心裏有些複雜。走進傳達室,隻見楊露昏睡在那張久遠的小床上,而未曾謀麵的陳子智,則呆立在蕭清荷身後的牆角,表情木訥,眼神呆滯。

    光從長相來看,這陳子智確實挺帥氣的,饒是現在處於對外界渾然無知的混沌狀態,也難以完全掩蓋青春陽光的氣息,怪不得楊露那麽喜歡,甚至用死來逼我救他。

    檢查一番,確定他們都沒大礙後,我對蕭清荷道謝。

    隨著蕭清荷輕輕揮揮手,後麵的陳子智邁著僵硬的步伐走出,在楊露旁邊自行躺下閉上眼睛,身體漸漸軟了下來。(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