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月下昏黃燈如晝 第四十四章 覓有所得,話有所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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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四兄弟既然領得白狐大王的旨意去尋找那條修為百年的鯉魚,一路自然是理直氣壯,所過地界不說橫衝直撞,至少對於那些隱蔽不出的小妖也客氣不到哪裏去。

    雖說四妖都有差不多百年修為,得遇高人指點方化的人形,可大體實力除卻肉身體魄堅固於常人,論神通道法較之那等修為已到五百年甚至千年的大妖自然不足,這一路如此莽撞而行,自然也遇到了不少麻煩。尤其四妖經過一處稍顯開闊的河穀時,見到一個四百年道行的妖怪正興致頗好的拿著一壺美酒悠悠品酒觀景,可不料樹根四妖一路衝撞而來,打掉了他手中的酒壺不說,更是壞了這妖怪的興致。

    妖怪自是惱怒無比,他站起身來就欲擒住衝撞他的樹葉。可樹葉也是火爆脾氣啊。受的那七百年修為老妖壓迫不說,如今領得白狐大王令諭,便如同給了自己一道免死金牌,他不僅態度及其惡劣,反而還極其無禮,完全就是一副你看不慣我又不敢打我的樣子。

    妖怪氣的七竅生煙,最終懾於白狐大王的威名還是忍了這口氣。不過他也放下話來,若是哪天再遇到樹葉不將他剝皮抽筋,也會讓他為今日言行付出代價。樹葉聽完依舊一副吊兒郎當的樣子,既不恐懼又不害怕。待得那四百年修為的妖怪忍氣離去之後,一行四妖才又搜索上前。

    四妖待得妖怪漸漸行遠,隻是極速前進,行的日頭西斜,樹根才止住步伐。他略帶擔憂又有些惱怒的看著樹葉說道:“樹葉!如今雖然領得白狐大王口令,自是可以狐假虎威,吐點平日有所想而不敢發的鬱氣。可如今你如此得罪一路走來的妖怪,若是哪天白狐大王忘記了我等兄弟四個今日尋找之苦,那你說沒有大王威懾之力,今日結下這麽多梁子,卻要如何?”

    樹葉聽完,他一臉無所畏的瞧了瞧滿是擔憂之色的樹根三妖。樹葉語氣淡漠的說道:“你看這幽密叢林,萬類物族,所生所長不說多如牛毛,浩若泥沙,也有千百物族生存其間。既然所生所長豐富如斯,便免不了衝撞;免不了爭吵;免不了殺戮;免不了仇恨不是。”他頓了頓,又說道。

    “既然每天都有死去的,可同樣的每天也都有活過來的不是?誰知道自己能活過今日,又有誰能知道自己會死在今日。”樹葉說完,他微微一笑,又滿臉愁苦的低下頭來。看著腳下隨風輕搖的小草,眼中滿是蒼涼悲戚。樹根三妖聽完樹葉話語,一時也不知該如何回答安慰,過得片刻,樹根氣憤說道:“走,走,還是先找到老鯉魚交代白狐大王給予的任務!”說完他帶頭開路先行。

    樹枝三妖見樹根負氣先行唯恐他出了差錯,三妖也是隨後追隨而走。四妖走得多時,直走得日頭西掛,折轉幽林,可瞧向四周依舊毫無人跡。隻是偶爾聽得蟲鳥暮鳴,除此之外哪有人煙足跡可見。樹根觀看周圍四野,見日光漸沉,山色將隱,他心中尋思道似這般茫無目的在幽林偏僻地界找那老鯉魚無異於海中撈針,不說今日便回稟白狐大王口諭,怕是白狐大王緩下幾日期限怕也不得。

    他尋思片刻,手臂輕抬,搖頭說道:“似如此這般繼續胡亂尋找卻也不是個辦法。現在白天萬物蟄伏還好,若是等到夜深,不說尋常野獸,就是那些修為百餘年未及化形的小妖也會出洞覓食。到那時,我等雖領了白狐大王的口喻,怕遇到那些靈智未開的虎豹諸獸,糾纏之下,恐也會有不測之危。如此這般怎生是好?”樹根說完,滿臉愁苦。

    樹枝樹皮樹葉三妖聽得這般話語都沉默不言。各自心裏尋思嘀咕道這話確實有理,可茫茫林海隻給一個名姓尋找,又如何容易,四妖躊躇片刻也隻能坐在一起探討個對策。

    且說少年輕聲咳嗽打斷了老頭話語,老頭臉上自然露出不悅之色。他輕咳一聲說道:“你之前不幫我也就算了,可如今你為何打斷我稱讚姑娘鈴鐺妙用”他不待少年回答,看了看眼眸微閉的少女又說道:“你不將小老兒我放在眼裏,那無所謂。可是我家姑娘在這,你如此行徑,那你將姑娘置於何地?”老頭說完,神色頗有些幸災樂禍的含義。待得少女睜開那微閉雙眸,他又正色望著少年,頗有幾分凜然之意。

    趙晴柔迷糊問道:“你說完了?”老頭點頭哈腰的跑到少女腳下,笑著說道:“說完了,說完了!姑娘,這小子居然不顧姑娘話語,他......”老頭還要開口言語,趙晴柔輕哦一聲,卻將他話語打斷,轉而望向了少年。

    李知宇見趙晴柔望向自己,他開口說道:“趙姑娘,此刻天色漸晚,若繼續留在這等林木幽深之處怕有不可揣測之危。我觀此處地貌,惟有西邊那塊空閑草地無甚大樹深草,我尋思今晚就於那地露營休息如何?”

    少年語氣雖是詢問,可腳下卻對著那匹駿馬走去。觀其態勢,似乎已經獨自拍板決定了露營宿處。那老頭看見李知宇這般行徑,他撇眼瞧著少女計從心來連忙喝道:“那小子。我家主人都不曾說話,你一個人行走做甚。須知,我家主人手中寶貝符籙萬千,若不得她的庇佑保護,你不是枉自送了性命。”老頭氣憤說道,隨即又覺不過癮似的他跳腳大罵。

    再說樹根兄弟四妖一路搜尋而來,雖然一路折繞不少路途,尋找了頗為廣闊地域,可四妖依舊不曾發現老鯉魚絲毫蹤跡。正走到東邊林木深幽之處以做進一步搜索之時,不知是說者有心還是聽者有意,那樹根兄弟四人居然恰好聽道了老鯉魚跳腳大罵的言語。

    四兄弟聽得聲響,對望一眼,齊齊止步。樹皮當先一步走出,腳步挪動,正欲進入幽深之處搜尋觀望時,樹根卻伸出一隻粗壯手臂一把扯住樹皮掛在脖子上的長藤又將他給拉了回來。

    “樹根,你這是何意,如今密林之中傳來聲響,況且聽其聲音頗有蒼老之態,如此這般卻不是那條老鯉魚。若是此刻我等悄然接近,一把將其拿住,不就應了那老妖經常說的出其不意攻其不備嗎?”樹皮沒好氣的說道,他又快步衝了幾步距離,誰知樹根又將他給拉了回來。

    “樹皮,你先想想為何我等三人苦追而不不可得。如今偏偏無意來得此處便聽到了他聲音,你不覺得蹊蹺。”樹根說道。

    “蹊蹺?蹊蹺個鬼。他娘的那老妖讓我兄弟四人出來拿人。不說其外貌姿態、身形顏色,就是地理方位也不曾透露絲毫,他分明是刁難我等四人,好趁機吞了我四人修為砥礪道理。三位兄弟也知道,二十年前那老真人可在咱四兄弟的樹蔭下念了一段經文。可如今到好,既然尋得老鯉魚蹤跡,不是正應了白狐大王總是掛在嘴邊的那句——苦尋不得其蹤跡,無意始得河沙金麽。”樹皮回道。

    樹枝又說道:“樹皮不說我還忘了。當年我初開識感,隻聽得那老神仙說什麽萬物皆有其規矩,皆有其道理。大到宙宇洪荒,小到一草一木,都是循道而生,循道而死。若有開的六識,通的六感不管是大羅金仙,還是佛門菩薩都會有一席之位。”

    “對!對!”樹葉連忙回道“我當時正被附近獵戶砍斷了一根枝椏疼的不得了。可聽了老神仙念的那一篇經文不僅不覺痛苦反而渾身有通透之意。隻望得一座高樓立於九天之上,上麵隱有仙女撒花,童子持節。”樹葉插話說道,他說完話語又瞧了瞧此刻陰沉天幕,眼中有著些許向往追思之意。

    “樹葉,你說那老神仙還在不在此間?”樹枝問道。

    “這我就不知道了。似老神仙那等神通道法何處不可去,何處不可遊。哪能似我等囚於林木之間,難有個歸宿。”樹葉念及此處,眼中有著一抹傷感,又有一抹向往。此刻不知為何有些想念那個隻有一麵之緣的老神仙。他卻不知道,當年趙青峰就是在他們四兄弟身下攀上了封仙台二層。

    當年趙青峰還說了一句話:“一棵遮陽;一棵擋雨;一棵如意;一棵圓通。如此才好!”

    世間安得雙全法,故而遮陽擋雨無憂;不負如來不負卿,故而如意圓通。

    深幽之處,老頭依舊大罵不止。他好像唯恐聲音語調太低,抬著腦袋嘶啞著喉嚨拚命叫罵,臉上不說青筋暴起,至少也是臉紅脖子粗。僅憑他此刻聲調,不說周圍百米距離,就算是周圍十裏方圓若是有心之人怕也能聽見。

    少年見此,他既不勸阻,亦不製止,好像對此早已見怪不怪。依舊忙活著手中事情,隻是偶爾抬頭看看大吼大叫的老頭。過得許久,少年已經扯掉了高坡上的不少花草樹木,待得太陽完全沉於天際平線,他終於清理出了一片空地。

    少年輕噓一聲,擦了擦鬢角的汗珠。又就地撿來不少枯枝斷草聚集一起,待得枝草隆起如一處小土丘時,少年才停下身來,坐著看天空微亮的星辰。

    休息片刻,李知宇看向蹲在老頭身旁昏昏欲睡的趙晴柔,少年走過身去輕聲問道:“趙晴柔,你餓不餓?”

    少女抬起頭來,見少年臉上粘留著不少搬運樹枝枯木的泥土,她並不答話,而是捧腹笑道:“小花貓!”

    李知宇微微一愣,伸手擦了擦臉上沾上濕泥。等他胡亂的抹過了幾次臉頰,少女這才瞧著依舊喋喋不休的老頭,說道:“行得幾日,餐風露宿自然是餓了。可我現在卻......”少女說完,站起身來走到矮小老頭身旁,抓了抓他用山間花草編織的衣袖。

    老頭自然不明究竟,此刻他正說著自己這一路艱酸不易,如何逃脫那四百年修為的黑魚,如何又落入了白狐大王手中。說得是眸中晶亮,衣冠盡濕。每次說道傷感悲憤之處,他便伸出雪白胳膊擦擦眼角,抹去努力擠出的幾滴淚水。正伸袖擦拭眼角淚痕時,眼角餘光恰好瞥見了正對自己而來的趙晴柔,他心髒砰砰直跳,心中隻道不好。欲退後尋機逃脫時,又摸了摸腰間有嬰兒是手臂粗細的繩索,心中隻是大罵那隻白狐。

    “你是妖?”少女問道。

    老頭一改先前激動易燥神色,他猶豫良久,見小姑娘又伸手去摸手腕的鎮妖鈴時。才連忙說道:“對,我是妖,是妖。不過小丫頭,我想告訴你,妖怪也分好壞,分正邪。你看我這般道貌岸然......”

    “不是,不是,小姑娘,你看我,我這等善良慈悲之人怎麽可能道貌岸然,口誤,口誤!”他頓了頓又說道:“這世間妖分屬別,人分高低。其實小老兒我有時也覺得人與妖真沒多大區別。”少女聽得這話,沉默不言,摸著手腕銅鈴似有所思。

    少年見兩人說話交談,自然不好打擾。又見夜色漸沉,他徑直走到高坡上,借著眼前微弱光亮從所拾取的枯木樹椏中,找出了幾個稍顯尖銳的枝椏。放在手中遴選許久,少年這才拿著這兩柄魚叉跑道了趙晴柔身旁。

    少年右手抓著一柄稍大些的魚叉,至於稍小的那一柄卻遞給了少女。趙晴柔見少年伸手遞過來一把魚叉,她微微一笑,便將魚叉抓到了手中。由於方位,那魚叉對著的卻是此刻喋喋不休的老頭。

    老頭神色一愣,他粗短手臂緊緊抱住頭發稀疏的光頭快速往後退去。“你,你要做甚。告訴你,老子可不怕這玩意,嗯?不怕!不怕!”老頭驚慌錯愕的說道,他說完身體又往前走來,頗有些沙場赴死的決然。趙晴柔看著這般模樣的老頭她有些不明究竟,自己已經收起了鎮妖鈴,他又為何如此。(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