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月下昏黃燈如晝 第五十二章 托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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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建鵬大聲呼喊而奔,眾人雖不明究竟,但礙於此刻形勢,也不得不尾隨其後而出。等到追著他跑了大半邊森林,一眾漢子才按住了瘋癲狂語的王建鵬。雖然眾人很是疑惑不解,可周圍形勢既然有變,也不好就地盤問王建鵬其中關節之處,隻得將他伸手抗肩架住,齊齊出了樹林。

    小徑幽幽,風雨秋涼。似此等時節自然頗有寒意。可眾人不僅不冷,反而汗水沾背,衣裳盡濕。一路且奔且走,迅速逃離那幽林深處。而黑子則是背著王建鵬一路疾奔,較之他人,自然是疲憊許多。待得臨近村子,他鬢角早已汗水成串,臉色通紅如新燒火炭。

    黑子既然背著王建鵬一路行來自然落在眾人身後,還欲行時,隻見眾人停下腳步,擋了行進路線。黑子喝道:“一個個輕身不怕重負,老子背著老王,如果停住身子,氣力盡泄,到時候負之不起。你們來背,如何?”

    黑子說完話語,見身前漢子還不讓他,他氣的抬起腳來,想要踹死這個狗日的。可不奈身體酸麻,此刻抬之不起,隻得咬住牙關,抬起那碩大腦袋對著身前擋路之人一頭撞了過去。

    漢子哎呦一聲,反手捂住後心,罵道:“黑子,老子今日折損了兄弟,心情正是不好。你他娘的長得銅鈴大眼難道是專門用來看娘們的,你瞧不見已到了村子。”

    黑子聞言一愣,顧不得羞惱,將王建鵬放下肩背,往前觀望而去。隻聽的村前流水潺潺,咚然有聲,夾雜著幾聲黃狗輕吠。又見皎潔月光投影左右,藤上新籬,樹結碩果,這才放下心來。緩了緩一路壓迫的精神。

    “他娘的,早知一路如此艱辛難熬,老子就不應該進入深林。如今不說折損了柱子哥等人,還有老王不知死活。實在不該,實在不該!”劉洋低頭輕聲說道,眼中既有劫後餘生的竊喜,又有對逝者的澎湃哀傷。他蹲下五短身材,卻是蹲在了新紮的籬笆旁,低著腦袋,盡是頹廢。

    黑子聞言不語,想著故人故景,他垂頭竊語,眼中稍顯複雜。可轉念想到既然柱子沒身於幽林之中,村中眾多年輕獵人以後群龍無首,那以後第一把交椅......

    黑子念及此處,又抬起頭來,眼中有豪情萬丈。

    正當眾人各懷心事的各站一邊,吞聲難言之跡。一嬌俏嫋娜身影巧步輕挪,從幽僻巷落逶迤而出,人未到,似鶯啼燕語的聲音卻已傳入耳中。隻聽見女子嬌聲呼道:“白狐皮呢?可曾獵到。”

    黑子聞言,轉過身來,拍了拍身上的塵土。瞧著從暗處曳裙而出的女子,他呼吸微炙,疾行兩步而出,神色一變正欲答話。可女子對他卻視而不見,隻是問道:“建鵬呢?”

    人聲沉默,自然無人應答。女子心中一凜,她一雙妙目瞧著滿麵塵霜的一行人,輕呼一聲,稍稍退後兩步,又伸出纖纖細指捂住了嘴唇。

    一個漢子沙啞著喉嚨說道:“勿憂!建鵬哥吉人天相,自無大礙。可柱子哥以及小乙,小魚,他們,他們......”漢子言及此處已是泣不成聲,他捂住口鼻,踉蹌退到一旁,低聲嗚咽。

    女子心中倒懸,幾欲傾倒,但聽完建鵬哥無恙五字,緊繃心弦已放鬆許多。見眾人盡是沉默不語,她念及王建鵬安危,還哪顧得上許多,一步走出。從黑子手中接過已然昏厥的王建鵬,拍了拍他臉頰輕笑道:“你無恙,則我安!”不待和眾人打過招呼,扶著王建鵬徑往村中南首而去。

    村中南首,本是村中過世老人安眠之所,四周樹木青蔥,風景很是幽深安靜,倒也適合長眠於此。可後來,村中有流言傳出說世間陰陽有分,人鬼有別。若有年輕女子丈夫早亡,都宜遷未亡人至丈夫安眠之所為其遷居守墳直到老死,方解一世之緣,方斷今生之果。若是繼續留在村中,不僅有珠胎暗結之禍,也會有人心分離之危。村中女子對此自是深惡痛絕,可山高皇帝遠的地界,又有何處可訴冤苦,隻得默認。久而久之,約定成俗,便一直傳到了今天。

    且說女子一路扶著王建鵬南行而來,青絲每落,便是汗水淋漓。她瞧著麵色稍轉紅潤的王建鵬,舒開柳眉,一雙星眸彎若月牙。道阻且長,東門難易。女子直走的長衫微濕,青絲成縷,才到了一尺幽居之所。

    屋門半掩,兩邊各掛著一副墨跡斑斑的春聯。左邊寫著,喬遷新居絕了闌珊燈火;右邊寫著既入幽門辭謝你情他意。字跡不算遒勁有力,但一筆一劃,很是規矩。

    女子瞧著這一幅半舊春聯,牙關輕合,溫潤眸子已然多了些點點星光。她輕歎一聲,扶著王建鵬一路跌撞走進了屋中。直到屋內傳出一陣乒乓聲響,她才終於將這接近一百五十多斤的漢子放在她的香塌之上。

    她不待坐下休息,而是轉過身去點燃屋內燒得隻剩半截的燈燭,望著此刻神色寧靜柔和的王建鵬輕聲說道:“建鵬,都怪我,若不是我貪慕虛榮,非要白狐皮毛以作長衣,你也不會如此。”女子掩袖拭淚。

    村外,黑子一行依舊站立原地而不動,想著這一路下來,死傷之人甚多,都怕村中長老責罰,故而遲遲而不敢入。待得月色漸沉,四野俱寂,東方隱隱有白之時,黑子才猶豫的對著眾人說道:“此番入深林巡獵,我等折損不少。除了已經死去的柱子哥等三人,再加上不知死活的王建鵬,損失確實頗為慘重。諸位說說,我等應該如何才好。”

    眾人聞言低頭,望著腳下黃土,沉默不語。黑子見久無人應,眼神稍帶陰鷙之色瞧過眾人,良久也隻能無奈垂首。

    對這,他也很無奈啊。

    ......

    且說村中北麵地界,是一片視野較為開闊的水穀之地,由於村民開辟田畝多在北首地界,故而北首屋宅甚少。除卻耕田打獵的好手自己搭建的幾間破落茅屋供休息之外,其他人則是行跡聊聊。此刻北間一處有些講究的屋宇中,一個約莫五十來歲的老頭端著一杯熱氣騰騰的茶水來回踱步,看其神色頗為焦急。直到門扉輕扣,一個莊稼漢打開門扉,對著他指了指門外,老頭陰沉的臉上才有了些許笑意。

    老頭不待漢子入門言語,他放下手中那杯熱氣騰騰的茶水。轉身走出了門外。

    屋外星夜沉沉,靜默無聲。一個黑衣漢子靜靜站在路旁的樹下,望著此刻晴朗的夜空,眸中既有期待又有熱切。

    “張許!”漢子輕聲喊到。

    負劍漢子聞言轉過身來,對著齊步而來的兩人抱拳微笑。等得三人閑聊熟悉已畢,老頭才微笑擺手,恭請漢子入屋。兩人幾番推辭之後,這才分主次坐定。

    待得老頭坐定了身子,他笑嗬嗬的說道:“張大俠舟車勞頓,這一路行來定是頗為幸苦。我在偏廳擺了些村中尋常穀物肉食,還望張大俠莫要嫌棄,先去一解風塵。”

    張許聞言一笑,並不言語,而是拿起桌上的茶杯,他輕輕抿了一口茶水。笑言道:“長老,大俠就免了。張某一介卑微武夫,上沒有那神通真人九天撈月,臥花而眠的逍遙身姿;下沒有那等功夫一流的江湖好手行俠仗義,劍斬不平的手段功夫,如何擔得起大俠稱呼。長老還是稱呼張某名姓就好。”

    老頭聽的一愣,見張許說話如此謙遜,愈發不敢怠慢言語,反而放下他平素身為村中長老的威嚴身姿,對著這個年紀比他小上幾輪的漢子客氣無比。

    過得片刻,等到老頭心中籌劃已定,這才借著屋內燭火燈光,不動神色的打量了漢子幾眼。此刻觀來,隻見他身材壯碩,氣度不凡,尤其是眼中晶亮有彩,胸膛每每起伏之間,可聽骨骼輕響,劈啪有聲。

    老頭看完他風流姿態,不凡氣度,暗自頷首。他伸指輕叩了叩桌角,說道:“待得張大俠以及諸位師兄弟齊聚於此,再籌劃過後,我等就進山除妖如何?”

    張許聞言輕笑,放下手中剛剛拿起的茶杯,他站起身來,手臂後伸,咣的一聲抽出身後所負長劍,長老隻見三尺青鋒清亮如水,劍聲清脆無雜。此刻在張許手中更添他三分風流姿態。老頭撫須一笑,他不僅不以為冒犯,反而對這叫張許的漢子欣賞之色更濃。

    張許既將長劍拔出卻並不收劍回鞘,而是蹲下身來,坐在了稍顯潮濕的地上。他將長劍橫放膝蓋,緊閉眼眸,以食指扣於劍身之上,拇指彎指彎曲而握。直到劍身五色斑斕雲蒸霞蔚之時,他才睜開緊閉的眸子,緩了口氣。

    長老在一旁看的是不明究竟,他自然不知這般為何。但看劍身光波流轉,晶瑩有光,長老已在心中認定這張許是世間一等一的高手。他輕拍手掌,大聲叫好。

    正當長老欲問詢問詢張許計劃安排時,一個粗大漢子扶著一個顫顫微微神情恍惚的老頭慢慢走入了屋門。老頭走進屋中,並不同眾人問好招呼,反而疾跑過去端起屋內點亮的燭台,四處搖晃。嘴裏喊著什麽:死生無畏,天道循環;今日之苦,他日之樂。還說著什麽他年我若為青帝,定要桃花處處開!

    張許雖是修行武功的草莽匹夫,可他長於富貴之家,自小被府中老爺帶在身邊論述詩學,並和府中公子一起在書院學習經文道理。雖然後來入了江湖門派,學了一身不俗武藝,但骨子裏被老爺傳染的書生氣不僅沒有減少,反而將仗劍江湖的豪邁與詩書道理融匯貫通,時而還有互相印證之處。聽得搬山猿的消息,他更是自告奮勇的打了頭陣。

    老頭依舊瘋言瘋語,他摸著自己一把花白胡須,躥騰到張許身前摸了摸他鬢角發絲,笑著道:“自詡風流劍客,滿是齷蹉勾當。自命清高書生,全是奸佞亂臣。”

    張許神色不變,他細細瞧過漢子身上裝束,又轉過身來瞧著外界已然漸明的天色。似有所觸動。

    老頭則是神色依舊,似乎對於此等情況他早已習慣,甚至可以說是習以為常。他無奈一笑,又麵色愁苦的摸著男子花白頭發。端過燈台,伸袖擦掉了漢子嘴角流下的口水。這才滿是淒苦傷感的說道:“張大俠莫要見笑。自從三十年前,金老弟進入林中深處,出來時便成了如此狀態。不說與人尋常交流言語,就是吃飯喝水都需要人伺候才行,似現在這般都是行為較好的時候!”老頭說完搖了搖他花白頭發,一臉哀容。

    張許聞言輕歎,身形退後兩步,也是無言。他將那三尺青鋒倒提於手,眼中寒意凜凜。

    張許今日要除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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