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月下昏黃燈如晝 第六十七章 當年回眸如初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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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女子哀聲疾呼,隻見黑雲翻滾,詭譎不定。她彎著纖細腰肢,躬身大喊,可層雲之中依舊無人應答。隻有女子尖細悠長的聲音在滿是墳塋的林木中自顧回蕩。她神色憔悴,尖長指甲深深鉗入手心,鮮血汩汩流下,不曾察覺。

    “你我難道果真緣盡於此,生不相依,死不同穴?”她咬著蒼白嘴唇,竊竊私語,眼中盡是無奈絕望。

    上方,層雲起伏收縮,翻滾有如滾燙水漿,綿綿無盡。等到層雲翻滾至周圍三十餘丈時,濃雲中心有著一團團白色電弧遊走,宛如手指粗細的銀蛇,更添了幾分詭異奇觀。

    婦人心思全在王建鵬身上,哪有心思看這十年甚至百年難得一遇的奇景,她咬著不知咬破了多少次的蒼白嘴唇,目光遊離不定,盡顯呆滯。

    層雲炸裂,風聲突起,刮拂得樹木傾倒,擴開層雲慢慢聚於一處。中心陡然有一抹細微光亮吐露而出,它逐漸蔓延,擴散至邊緣角落,吐出一道道

    黑色毫光,伴隨著一聲長嘶,一頭頸部盡是雪白的吊睛猛虎撲騰而出,直奔九天而上。

    “這,這是?”不知何時,滿麵風塵的老人趕到了小屋之旁,他渾濁的眸子此刻寫滿了駭然驚慌。

    “這,這是?”老人伸出一隻顫抖不止的手指,指著那頭順風嘶吼的黑虎,心緒起伏,有如大潮。

    女子神情呆滯,恍若未覺。既不理會風霜爬滿眼角眉梢的老人,也不理會那頭神采得意的黑虎。她低聲自語,漂亮的小臉毫無血色。抬起腦袋,對著那頭神色得意的黑虎淒厲一笑,如晚霞夕陽,滿是頹敗幕落。哆嗦著嘴唇看了看滿麵風霜的老人,竟是良久無言。

    草色微微,濃雲消散。黑霧騰騰,遮天蔽日。那頭黑虎腳踩雷電,肋生雙翼,身旁紫電圍繞,風從從九霄而隨。它似有所覺的瞧了瞧老人與女子,翅膀輕扇,對著老人與女子直撲而下。

    黑虎神采飛揚,腳下黑雲朵朵,負雲而下,雪白大爪每每踏下就是十丈距離遠近,還未待老人拉著女子退後少許,那頭黑虎已然奔到了兩人身後。

    老人腳步踉蹌,身形不穩,如此迅捷退後,自是更加難支,幾欲跌倒;女子使勁回頭,不肯辜負情郎情義,她身子偏後,哪能容忍自己一人逃脫,執意停留,一步三回頭。

    她伸出右手,死死抓住老人緊握手指,自語哭泣道:“長老!村中自古便有祖宗遺訓,我等未亡人如草芥低伏,生不得與村中老幼有所觸,死不得厚衣隨豐冠。豈能曲長老千金之體,換賤婢一時之安。”女子哭泣抽噎,蒼白的臉上既有委屈又有恨意,她轉手抹了抹滿是水霧的眸子,又說道:“今日長老不顧祖宗遺訓,豈不是為我等賤婢犯了祖訓。還望長老速速鬆手,我所求隻是與建鵬生抵足而眠,死同穴而葬。如此,便好!”

    女子說道最後,又多了幾分倔強。她不顧滿臉的淚水,依舊回眸。

    老人麵容稍動,手下不僅不鬆,反而愈發用力拉住女子手腕,隻是快速奔逃。

    稍遠地界,方老頭與徐老頭一路快走而來,原本就滿是泥漿的長衣更是泥漿遍體,滿麵風塵。等到兩人累的氣喘籲籲,胸腹之中有如火灼時,終於停步在了身前一排排有如刀削的圍欄之前。兩位老人互視一眼,蒼老的臉上寫滿了猶豫。

    “老方,這……”徐老頭遲疑問道。

    方老頭看了看相識許多年的老友,一時間也不知道該如何答複言語,他伸出手指,顏色一喜,看著來人似乎所有的難題都可迎刃而解。可隨即臉上又寫滿了驚懼。

    “這是,這是?”

    後方,馬老頭跑的上氣不接下氣,忍不住在心中不住咒罵這金天佑瘋就瘋了,如何還如此不安分。不僅害的自己幾次三番差點腳下踏空,踩在農田之中。更是讓自己風塵滿麵,若是被那婦人看見,豈不是丟了自己臉麵。老頭心思百轉千回,罵罵咧咧。他還欲咒罵兩句,不料看著前方有兩個熟悉的背影站在圍欄之外,心中陡有火氣升起,罵道:“他娘的,前路不通後路阻,一個個留在這作甚?”

    徐老頭聞言稍怒,他黑沉著本就黝黑的老臉就要轉過頭來和來人講講道理,不料看到圍欄之前有一妙齡女子拉著一個腳步踉蹌的老人疾步而來。

    女子披頭散發,宛如鬼魅。老人腳步踉蹌,仿佛稚童。

    方老頭手指前指,少有驚慌的臉上寫滿訝異。“這,這是……”

    徐老頭聽著方老頭疾聲大呼,不在理會這潑皮老人,轉過身子,恰好看到了那頭黑虎一步踏下,催山崩城。

    榕樹洞中,老妖衣裳盡濕,汗流浹背,可他依舊不敢怠慢片刻,隻是心中也有火氣升騰而起。樹葉四妖鬱悶難當,寫滿煩躁。

    老妖抬起眸子,看著那頭閉目依舊的狐狸,有些琢磨不透狐狸用意。可如此跪地磕頭,白狐置之不理,蹲身依舊,這無論如何都有些讓他覺得說不過去。

    他沉思良久,終於咬著單薄嘴唇下定了決心。立身而定,望著那頭閉目不言的雪白大狐。

    狐狸沉聲依舊,隻是將雪白腦袋調轉了一個方位,便繼續閉目培體。

    ……

    黑虎疾嘯而來,行不過一尺遠近,早已按捺不住心中升騰而起的凜冽殺意。它黑色瞳孔波光流轉,滿是大仇得報的快然笑意。

    老人腰酸腿軟,終於力竭,腳下一軟,兩人齊步跌倒。

    老人哆嗦著手指,不再看後方有如催命殺神的黑色大虎。他溫熱手掌抓住女子纖細手腕,蒼老的眸子盡是水霧。

    “張……?”老人哆嗦著嘴唇,終是無言。

    女子淒然一笑,快速爬起,她笑看著這頭黑色猛虎,臉上滿是決然。

    “建鵬,是你要吃了我嗎?”她柔聲問道,漂亮的臉上寫滿了溫柔。

    黑虎聞聲止步,那隻正要拍下的黑色大爪停在容顏淒美的女子麵前,竟是再也挪不動絲毫。它眼中露出些許迷惘之色,忽而溫柔直視,一如當初;忽而齜牙咧嘴,殺氣凜然。

    長老不明究竟,可也知此刻凶險甚急,稍有不慎便是喪命虎口之下,老人往前爬過少許,強行撐起身體,無奈竟是再挪不動絲毫。他求助的目光看向方老頭三人,滿是希冀。

    方老頭臉色急切,一腳邁出就欲去幫扶些許。不料一向與他引以為至交好友的徐老頭一把抓住他手腕,拔腿就跑。幾乎拖直而行。

    “老方,你這是何意!長老,長老他……”老人說道最後,他後知後覺的捂住嘴巴,再也發不出絲毫聲響。老人腳下漸鬆,任由方老頭拉之而動。

    老頭麵露絕望,他不由的看了看就站在自己麵前的女子,輕拍了拍她單薄肩背,吞吞吐吐的說了一句:“陳規舊律,是該改了。可是這些老夫再也看不到了,看不到那些寡居女子改舊顏,看不到離人陋室換新裝了!”老人沉聲自歎,不在看著越看越讓他愧疚的女子,轉而看著方老頭三人逐漸消失的夜色。

    女子不理不睬,腦袋愈發低垂,看著僵持不動的黑虎,她不退反進,踮起腳尖抱住黑虎抬起的一隻虎爪,眼角淚水打濕了它光滑的皮毛。

    “建鵬,我知道是你,我知道是你!”她忽然大聲呼喊,滿是淚痕的小臉貼在黑虎光滑的皮毛之上,竊竊私語。

    她神色百轉,時而一臉歡喜,似乎想起想起兩人花前月下,甜蜜微笑,小臉通紅;又時而轉為呆滯之色,似乎回憶起了兩人你情我儂,說著私房情話;又時而變成一臉慍怒,對著黑虎大呼小叫,用力捶打,好似夫妻之間偶有矛盾,卻難抵相思。最終,女子嘴角滴下屢屢鮮紅,吐出“建鵬”二字”!

    她嘴角含笑,依依不舍。直直倒在了老人身下。

    黑虎長嘯一聲,兩丈有餘的身子跌倒在地。麵容變換,露出一個神色悲戚的男子麵容。又複蒼老之態,露出一個五十有餘的老者,麵色悲傷,臉色哀痛!如此循環往複幾次才又化作一個猙獰虎頭,望天而嘯。

    榕樹動中,波光炸裂,低臥自眠的白狐似有所應,它顫抖著身子快速爬起,一步踏下,四周白氣如虹,噴薄而出,化作一道巨大白色光柱,直衝九霄,露出一輪清光盈盈的圓月。

    “這是,這是?”黑子驚喜叫道,他望著那輪皎皎明月,情不自勝的哈哈大笑。

    “這就叫邪不勝正!”張許沉聲說道,看著鬥得火熱的兩人,眼神炙熱,終於生了幾分武夫之心,漢子抖擻背上所負長劍,毅然決然的衝向了正鬥的如火如荼的女鬼和開山猿。

    漢子腳步迅捷,不過眨眼功夫已衝到了開山猿麵前。

    “張師兄,你這是作甚,快些止步,莫亂了袁大俠的陣腳方位!”劉巍沉聲喝道,奈何此時張許已經走到進入開山猿與女鬼打鬥範圍之內,他修為一般,隻能止步而觀,幹喝難語。

    開上猿輕聲一笑,收回長刀,故意露出一個缺口,讓出了一個剛好容納張許的空隙。張許腳步沉穩而入,一張俊秀的臉上既有熱切又有幾分猶豫。

    “我,我真能行!”漢子自言自語,額頭已有汗水低落。開山猿不容他抗拒反應,手下柔勁稍吐,輕撫過漢子已被汗水打濕的衣襟,頗不厚道的注入了自己一股雄渾內勁。

    他哈哈笑道:“江湖催人老,少年心氣高。風百集這老東西難道沒有和你講過武夫一口氣,可以破萬敵麽!”

    開山猿身形越往後退走丈餘,取下腰間掛著的一個黃皮葫蘆,他悠悠飲下一口村中老人自家釀的老酒,咂舌道:“好酒配好人,似我等的江湖莽夫更要痛飲千杯酒,屠盡萬裏城。”

    漢子話語說完,手中毫光陣陣,吸附起落在地上的那柄長刀,對著遠處一個墳塚遙遙斬下,漢子眼角垂淚,情不自禁。

    紅衣女子聞聲而散!

    張許滿麵鮮血,他將所負長劍插入腳下土地,對著故作瀟灑的漢子說道:“袁大俠,你方才說我輩武夫屠城萬裏,痛飲千杯。可此刻晚輩手中無酒,如何痛飲千杯啊?”

    袁寬亮聞一笑,豪爽的丟過手中酒壺,轉身拭淚。

    張許猶自不覺,滿臉歡喜的接過酒壺,哈哈笑道:“袁大俠,這是不是就是袖中乾坤,斬妖伏魔”

    漢子並不答話,他伸手悄然抹了抹眼角淚水,神色唏噓的走到墳塚之前,搓土為香,攆土輕焚。手下青煙陣陣,天空明月清輝郎朗。

    榕樹洞中,白狐麵露痛苦。神色不耐的看著此刻滿是畏懼害怕直哆嗦的五妖,指爪稍露,對著五妖當頭拍下。

    樹葉察覺一股驚天壓力當頭而來,他不禁抬頭觀望,隻見原本波光粼粼的榕樹洞中陡然變得昏沉無比,等到眼中透出光亮時,自己四兄弟並那老妖都是神色萎靡躺在樹洞之外,容顏憔悴。

    “大王,大王饒命,屬下絕無他意。屬下所為,都是盡人臣之節,為主分憂啊。”老妖驚駭難言,他慌慌張張跪著地上,心中大倒苦水。

    林木外圍,白發老妖抬頭望著那輪清輝遍地的明月,他輕輕撫掌以示歡愉,又大聲歎息,頗有可惜之意。自言自語一樣說道:“可惜,可惜!本想讓你為我所用,他日登上封仙台,得了真身道果。縱使是妖仙之身,不受玉旨,也可逍遙九天,也可神魂入海!”

    “可惜,你不明白老夫的苦心啊!”白首老翁一聲長歎,看著另一處急速升騰而起的重重黑霧,他輕笑道:“今日有黑虎吞妖狐!”

    黑虎神情快意,正要一爪拍向老頭,似有所覺的抬頭看了看原本黑霧沉沉的天幕之上陡然有一輪圓月沈騰而起,黑虎眼神陰鷙,不在理會哆嗦顫動滿臉淚水的老人,它如同要與白狐爭勝一般,指爪暗沉,做出虎嘯層林之勢,揚聲嘶吼,黑霧繚繞,逐漸遮住了皎白月光。

    榕樹洞內,白狐麵色痛苦,嘴中滴下屢屢血絲。它磨牙按爪,滿是不耐。

    少年不明究竟,忙拉著收少女手腕快速跑去。不料待兩人一向溫和柔順的雪白大狐此刻眼中,滿是冰冷殺意,少年不明究竟,欲往且止。(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