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月下昏黃燈如晝 第七十四章 蓄勢待發(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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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宅子東廂,有一個小小的隔間,平素都是放著一些雜物以及主人家丟棄的廢舊袍子諸物,一向無甚人員居住。隻是東廂之中透出點點燭火光亮,照耀得屋內也一片紅彤彤的燭火。屋內,一個花白胡須的不速之客他端坐在一條布滿灰塵的長椅上悠悠喝著手上端著的一壺茶水,眯著眼睛仔細打量著手中拿著的一卷泛黃古藉。

    古藉早已陳舊不堪,甚至翻動書頁之時會有不少的灰塵抖落。可老頭皸裂的手指幾乎是仔仔細細挨個點過一個個蠅頭小楷,看的津津有味。

    老人時不時會低下花白的腦袋,細細沉吟思索幾句,等到自己了然於胸時,他才伸指沾些許口水翻到下一頁。

    古藉頗為厚實,一頁一頁所記載的內容也是雜亂不堪,或是論述法家精益之學,或是講述儒家治國理政。老人細細讀之不僅不以為枯燥無味,反而麵有喜意,笑容滿麵。老人一路細翻,審字酌句。等到他翻到下篇之時,看著卷首醒目的說難兩字。老人原本笑意盈盈的臉龐霎時間一片昏沉。他氣呼呼的開口說道:“什麽叫所說陰為厚利而顯為名高者也,而說之以名高,則陽收其身而實疏之……”老人說道最後,氣呼呼的合攏書卷,重重的說了幾句非君子所學,吾輩不齒。

    桌上,燭光點點,片片橙黃,直到那一整支蠟燭燒的變作了一小截,白發慈和的老人才揉了揉有些血絲的雙眼,他抬起頭來,望著窗外滴下的雨水,愣愣出神。

    過了良久,老人自言笑道:“少年不知愁滋味,愛上層樓,愛上層樓。可如今年至耄耋,知道了愁滋味又如何,隻是變成了站在層樓之上唉聲感歎天涼好個秋,有甚差別?”

    他端起蠟燭,滴下布滿燭台的蠟淚,“哪有什麽差別。明明就沒有。”老人自顧言語,獨自沉思。卻沒有發現一襲青色官服的男人手提著一柄酥油紙扇,他不知何時來到了屋中靜靜的看著自言自語的老人。

    男人三十餘歲,看老人依舊恍若未覺,他緊了緊身上的蓑衣。

    “怎麽了,月昏雨夜,遍體生寒,如何就凝目愁思。”男人笑吟吟的說道。

    “層樓之上能看得萬類霜天競自由,看得天光大好幾度秋,卻到哪去尋這壺橫舟花釀,這尾清江鱸魚。”來人變戲法似的從身後提出一尾活蹦亂跳的金黃鱸魚,神色頗為自得。他見老人依舊不理不睬,有些無奈,隻得先收好手中提著的濕淋淋油紙傘,再來與他言語計較。

    “想什麽呢?本官今日興致極好,效仿古人秉燭夜遊,觀良辰美景。不料夜雨風寒,掃了雅興。”

    他看著轉過身來的老人,繼續說道:“既然天公不作美,本官也隻能另做他較。這不是。”他又顯擺似的提出那尾金黃鱸魚。抹了一把胡須。

    老人扶額苦笑,順著他話頭問道:“所以呢?”

    男人見老人終於將視線注意轉到自己身上,他喜愛顏開的說道:“所以啊!隻能一舟覽橫舟,順手掉起了這尾大鱸魚。”

    老人繼續沉思,不在順著話頭而答。

    男人不以為然的自顧言語,“為了釣起這尾大鱸魚,在陰溝裏翻了幾次小船。你就這麽不賞臉。”男人神情陡轉嚴厲,但眼中依舊有著星星點點的笑意。

    老人回過神來,無奈回道:“縣令大人,你我相知一場。我王知然何曾對你不恭不敬。隻是前幾天我府上的張許奉著那風老頭的命令前去除妖。時之至今,不說回寄一封家書,就是音訊也不曾傳來半分。老朽體弱年高,忍不住有些傷感愁思。”

    老人放下手中的那卷泛黃古藉,望著窗外的淒風苦雨。

    男人聽完他的答話,一手抵住下巴,一手按住身旁的一把黃花梨椅,他思量許久,輕聲開口道:“張許,性子沉穩,為人堅毅,又拜了風百集做了師父。雖然如今修為更上一層樓,成為了二品武夫,可除妖一事。”男人不在言語,眼露深思。

    妖這個字他還是孩童之時聽家中長輩偶爾提及,那時年少輕狂,不以為然。可做了一縣知縣,翻看了前任以及那些普通人家接觸不到的密文經傳之後,不信鬼神修浩然的讀書人才漸漸的相信了世間還是有著一些奇怪難見的東西,譬如老人此時說的妖。

    老人臉露哀容,那還顧得上珍饈美酒,隻是一遍遍翻開手中的書卷,才減緩了擔憂。

    知縣大人看著難得的體己人如此傷感愁思,他心中也頗為不好過。轉移話題一樣的說道:“得了,得了!世界這麽大,終究要出去闖一闖。你如果一直將他當做稚童幼孩捧在手心,等到他真正可以獨當一麵,卻由於你的緣故而無法獨當一麵時,你看他是怪你還是樂嗬嗬的說你將他保護的很好而感激你。”男人取下腰間掛著的銀製酒壺,拔出酒塞,咕咚飲了一大口橫舟花釀。

    他喝了一口酒水,又伸手擦了擦嘴角的酒漬,自顧感歎道:“人人都說江南好,可我這個南方漢子倒是有些想去北邊看看。看看那兒的雪夜鐵蹄執金戈,看看那兒樓船夜雪襲龍朔的大好壯景。”男人輕輕搖晃著酒壺,不知不覺握緊了雙手。

    老人放下書卷,斜瞥了一眼眼露向往的男人,他拿起桌上那隻上好的狼毫,在紙上悠然寫了兩個字,“做夢!”

    縣令大人獨自發愁哀歎,熱血盈胸。他不禁在腦海中幻想著自己馬踏河山,手執雕弓。想著北國的大好山河風光,想著那些為大楚征戰的熱血兒郎。他有些愣愣出神,心馳神往。

    老人悄悄走到男人身後,一掌拍在他有些消瘦的肩上。

    “想什麽?”輕聲問道。“難道你是在想雪夜挽強弓,西北射天狼。”老人嗬嗬一笑,神色哀傷。他伸指扣了扣桌角。唏噓感傷的說道:“當初張尚書以四不節為變法之大體綱要,那時老夫年紀尚青,一雙眼裏何曾放得下那等異端邪說,隻以為他這一套純粹是為了服務權貴的幌子。那時我青春年少,也和那些文壇士子們寫了不少抨擊時政的文章,那時還以為自己讀透了聖賢道理。”老人頓了頓,一雙老眼淚光閃閃,他轉移注意般抬頭看著一片昏沉的夜色,再不言語。

    知縣大人既不反駁也不否定,他有一下沒一下的伸指敲打著桌麵,傳出一陣咚咚聲響。等到老人閉嘴不言,神色傷感懊惱的垂下花白的腦袋時,男人也剛好神色動容的抬起頭來,相顧無言,淚水沾襟。

    張行儉,這是一個大楚書生士子提及就會傷感的名字,也是那些與他政見不同的同僚最為惋惜的地方。難道這天地間就你一人希望大楚越來越好,我們也是一樣。隻不過操作的手法和方式大同小異而已。

    老人觸及心底傷感之處,蹲坐不語。而本是雨夜攜魚歸,心情頗好的知縣大人被老人這麽一攪和,也沒有了雨夜品美酒,食大魚的雅興。他抓起梨木椅子,一屁股坐了上去,愣愣出神。

    離得縣衙稍遠地界,一襲緊身黑衣的老人疲憊的一遍遍揉著有些黑色的眼眶,嘴中發出陣陣歎息。老人一遍遍的來到窗前看著暗淡的天光,又一遍遍離開窗台在稍顯狹窄的書桌前坐下,看著略顯寂寥的書桌愣愣出神。

    屋外,一襲同樣黑衣的青年不知何時站在了門窗之外,他等得許久才略顯猶豫的推開屋門,望著老人輕聲說道:“師父無須太過擔憂。師兄武藝高強,又深得你傳授的武學精益,想必一定已經除去了邪魔外道,正策馬歸來,準備為師父道喜呢!”來人熟絡的將手放在桌下的水盆中,擰幹那條已無熱氣的毛巾,笑看著老人。

    許是青年爽朗的笑意觸動了老人,又似乎是他的話語頗有成效,低眉生愁的老人接過毛巾,輕敷在了自己額頭之上。

    “清霜”老人低沉著嗓音輕喚了喚來人的名字,他又低下頭來,翻開桌上觸手可及的一本書卷,不曾料到才剛翻開書卷,老人原本昏沉的臉色愈發昏沉,他隨即緊緊閉合了書卷,看著眼中似含星光的男子沉默難語。

    窗外,雨聲依舊,風聲漸緊。

    那青年男子喊出接令二字之後,四處光點如有所覺,快速遊動,聚於一處,共奉其令。尤其是前方的三團有如燈籠般明亮大小的火焰更是惹人注目。

    火焰滔滔,氣勢逼人。

    一個手執一團幽綠火焰的高大男子他跨動身子,走到當首的一對男女身邊,朗聲道:“末將黎蚩,接令”

    身後眾多光點刹那間,齊聲喊道:“我等接令”

    當首青年悠然一笑,從腰間取出一道朱色令牌,對著昏沉天幕往上一拋,道道霓虹生紫霞,點點星光照寰宇。

    溫知良與老翁相鬥正酣,他堪堪避開老翁斜指一點,身形後轉,腳步履空,如踏平地,伸手對著昏沉天幕猛然用力一扯,手中銀光綻亮,凜若天神。

    道士取下九天雷霆以為劍,一氣奔騰八百裏。(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