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月下昏黃燈如晝 第八十二章 尋常巷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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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開山猿身子斜傾,一手保持握刀姿勢不變,另外一隻手卻是快速伸出,搭在了張許肩背之上。

    “怎麽了?這是作甚啊?”他了然一笑。

    “難不成是出得家門日久,多日未歸,對家中幼老甚是感傷懷念,故而抽泣難言,自作頹喪。”漢子語氣調侃。

    張許神色哀惋,既不故作矜持,也不故作悲傷,他隻是在心中一遍遍的念著師父。

    開山猿獨然未覺。自顧說道:“年紀輕輕,哪來的頹敗哀愁之氣。你看這秋日風光,美不勝收。萬類霜天競自由。江山如畫。隻是可惜我輩覽之如盡,你哪來的時間哀愁?”漢子和顏悅色,未等張許作答,他卻是早已經收回手臂,悠然的拉住韁繩,徑直往城中走了過去。

    橫舟鎮,與大楚南邊各城布局大抵相似。城中陳設街坊以及那些尋常巷陌,熱鬧柳巷別無差異,大抵如一,都是江南園林環繞的布局。隻是橫舟鎮中既然有聞名一州的花草長廊,為了保持江水自然風光,城中路道多是采用折折繞繞的彎轉路線,這才讓隨著開山猿其後入城的少年陡然有一種山重水複疑無路,柳暗花明又村的既視之感。

    小姑娘騎在高頭大馬之上,初時隻覺熱鬧好奇,可打量四周光景片刻,便再次變成了索然無味的神情。她神色寂寥,腦袋起伏,幾要跌倒。

    行不過片刻,小姑娘忽然轉過身子,看著少年問道:“李知宇,你說此處是不是也有妖魔作祟,鬼怪迷人。”她忽然發問,眼底驚慌。

    少年聽著妖魔鬼怪邪祟,下意識的緊了緊手下握著的鞍轡。不等回答一向且喜且畏少女的話語,他疑惑的目光已經望過四周許久。

    秋風壓枝,靜謐安詳。他看過片刻,見並無變故,這才放心的低下頭來。在心中思忖道,此地已經離得那等荒無人煙的村落甚遠,不說妖魔潛伏,就是此間開闊的地勢形狀也絕無可能潛伏妖魔。

    少年秀眉稍蹙,見遠城池巍峨,高塔如星,來往行人如織,白雲藍天,青煙嫋嫋,似有謫仙臨世,哪來妖魔。

    楊誌強與諸多同門走在後方親近敘舊。等到與諸多師兄弟說完心中的熱切話語之後,他好奇的目光自然而然的轉移到了騎馬在前的陌生少年少女身上。

    張許見他目光忽有所轉,笑著說道:“楊師弟,別看了。這對少年少女我也不認識。隻是初次相逢,雖然一路偶有言語,但大多也隻是切實詩書學問,至於來曆籍貫。別說為兄心眼少,實在是這少年少女太過不言,所以你也別拉著為兄的手指望我和你解釋?”

    “張師兄,當真不知”楊誌強笑著拉住張許手臂。

    張許搖頭,終是不答。

    一行人且走且過,且觀且賞。

    王府既然作為橫舟鎮中首屈一指的書香門第,不說和那些豪門大族一樣豢養鷹犬,廣收門徒,可憑著一等書香門第的厚實底蘊,以及自家公子授學講書,雖然隻是偏居一隅,可道理詩書的名頭還是廣泛傳播,在隴海一郡,自然也是不乏遠道求學之人。此時一個落魄失意的青衣書生就一臉頹然的從王府中邁出了腳步。

    “想不到我潘誌軍爬山越川,行走大山荒川不計其數,本以為悟道了幾分詩書道理,疾苦文章。沒想到到頭來我自以為的飽讀詩書學問道理,在王先生眼中居然隻是一個笑話雲雲。”男人神情頹廢,臉色蒼白,不過三十出頭的年紀卻早已沾上了濃濃的歲月滄桑。

    漢子落魄而走,緊了緊背著一個白色的包裹。包裹不鼓,顯然無甚厚實的家當。隻是偶有突出的一角,看著如同書本,又好似隨身的袖刀袖劍。

    讀書人搖搖晃晃,連帶著身上背負的包裹同樣起伏。他腳步寥寥,神色蕭索。不等走出王府外繞折的長廊街道,身後卻有一條花白相間的小狗尾隨其後,趁著落魄讀書人不留神的瞬間,身體跳躍而起,一口不偏不倚的咬在了他垂下的包裹之上。

    一陣沙沙聲響傳出,破爛的包裹之上掉落了不少的飯粒黍米。

    “唉,這人生啊,落魄之時,連這狗彘也可食人。”男人神色哀傷悲愁,低頭看著那條路旁打劫的小狗將滿地的米黍舔食殆盡。

    少年騎在高頭大馬之上,玩賞風景悠悠。正在心中比較一路風景,不等他言語待定。趙晴柔臉上忽生兩分玩味笑意。她一手持鞭,陡然催起馬勢,朝著前麵一條分出三條小路的其中一條分叉路口直直衝撞而去。

    “喂,趙晴柔。”少年驚聲大喊,卻隻留下了一串的餘音。

    張許駿馬閑走,何曾料到這觸不及防的一幕。他一手前伸拉住馬韁,就要阻攔,可看著少女縱馬奔去的方向隻得停下身來,且憑他過。

    少女縱馬而奔,四周行人正在兜售貨物,或是在早起攤鋪上悠閑的喝茶吃些小點心的尋常食客,以及那些迷糊睜眼,避之不及的販夫走卒,自然是望著兩人離去的地方跳腳罵娘。可縱是罵聲不止,於已然發生的事情也已是於事無補。一些趴伏在地,坐著春秋大夢的失意書生以及那些夜市買醉的漢子,望著晴朗天跡,隻是歎息自己命運多舛,行跡不暢,良久終於三兩散去。

    楊誌強看著兩人縱馬而去的身影,對著同樣還未回過神來的師兄問道:“張師兄,這兩人到底是什麽來曆。怎麽就這麽鬧市狂奔,難道不怕官府衙門勘察詢問。”

    “官府?”漢子反問一聲,拖鞭自走。

    橫舟鎮西邊,多是此間人家開的酒肆客店。雖然飯菜口味皆是一般,可在這幾十年都未曾緩過氣來的大楚邊陲,也是難得的喧囂之所。加之價錢公道,主人豪爽,拚桌一醉之事屢屢發生。更難能可貴的是,主人醉酒之後總是會少算幾吊銅錢銀兩,惹得不少本地人士還是會偷偷摳出幾吊銅錢,喝上一壺橫舟鎮中不甚地道的橫舟花釀。此時便有一個花白胡子的老頭同一個氣度不凡的青衣男子坐在二樓的一個半遮半閉的小間之中飲酒笑談。

    男子衣著樸實無華,一如橫舟鎮中最為常見的粗步長衣,無甚顏色點裝,隻是衣上的扣節相連,較之那等長衣多了幾分繁複。男子一杯接一杯的飲下杯中酒水,等到一壇好酒被喝的涓滴不剩,他迷醉站起身來,走到靠近窗間一角,哀榮不定。

    老人對此見怪不怪,伸手拿起桌邊酒壺,又給自己斟了滿滿一杯。不等將剛倒的酒水飲下。靠窗的青衣男子劍眉稍揚,沉聲道:“先生!既然你我引為知音,互為知己。那費某今日就來說說心中壓抑許久之事。”

    男人轉過身來,快走兩步,站在了老人身旁。

    老人灑然一笑,輕輕頷首。

    男人神色追憶,開口道:“自從十多年前北軍南下,馬踏河山。我大楚軍民浴血奮戰,府庫一空,民為戰死,十室九空。朝廷再次大力整頓南北兩防,可終究是成效微微。”他慘然一笑,再次端起酒杯,仰麵飲下。不料杯中空空,早已無物,隻得悻然作罷。老人微微一笑,伸手提起酒壺,給男人倒了滿滿一杯酒水。

    男人卻不在舉杯痛飲,他轉身靠在椅背之上,繼續說道:“費某為官三年。本指望能一展作為。可如今三年已過,治轄之內卻依舊是民不太平,軍士不振。”

    老人終於開口道:“所以,那該如何?”

    “如何?方今天下亂世昏昏,民不聊生。官場上,盡是醉生夢死之輩;學堂中,皆為雞鳴狗盜之徒。我又能如何?”男人反問。

    屋外,寒風凜冽而來。逢著牆角縫隙,鑽之入內,更添兩分寒意。

    老翁緊了緊身上有些陳舊的大衣襖子“所以你就自暴自棄,自怨自艾。”

    男人灑然一笑。

    “自暴自棄倒是不敢。隻是費某一番苦心,終不得吐,心中惆悵罷了。明天該穿那身青袍,還是依舊穿那身青袍;該去點卯還是去點卯,哪敢多言。隻是,我想告訴那些文人士子一句,正是他們眼中的昏君佞臣抵擋住了北國的一次次南下,正是我們這些聲色犬馬之輩一次次擊退了吳越北山的步伐。”

    男人滿麵醺醉,大有一書塊壘的勢頭。

    老人輕揮手指,示意站在麵前的心腹仆從退出客房。他端起酒壺,給自己又斟滿了一杯陳年老釀。

    “縣令大人。這等誅心之言還是少說為妙。如今三國還不容易簽訂了一份條約。雖然有幾分城下之盟的嫌疑,可至少也維係了三國的和平。縛住吳越以及草原三部的狼子野心。這十餘年的和平,費大人你以為全都是官軍死戰得來的嗎?”老人伸手扶住有些站不穩腳跟的知縣大人,將他扶回到了桌椅之上。

    男人氣呼呼的擺開衣袖,“怎麽不是?若不是趙恒通趙大將軍於桃關北線死戰不退,牽製住了那烏頓部的三萬鐵騎,莫說大楚北線會全部落於北國之手。就是北邊的四處州郡怕也有易幟之嫌。”

    他說完話語,似乎覺得猶自不解心中鬱悶。脫下長袍,露出滿是傷痕的手臂說道:“這是吳越侵入隴海郡之時,被吳越細刀所割。這是費某逢郡守大人調令去那白草穀外圍布防所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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