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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路位於泰山和蒙山之間,自春秋時起就是sd半島進入中原地區的主要6路通道。不過自從沂水和甾水河道疏通以後,舟船無論是從運載量還是舒適度,都遠勝於6路運輸。因此,這個先秦時代重要的交通要道也逐漸荒蕪,漸漸落到幾乎無人問津的地步。
然而今日,卻有一行人正穿行在常路的小道之上。這一行足有數百人之多,穿著、年齡各異,有皂衣麻衫、皮膚黝黑,一看就是常年在戶外勞作的精瘦漢子也有數十高大健壯、眸中精芒閃動,身被製作精良的魚鱗甲,仿若鷹隼般威猛的大漢還有穿著半舊不新的鎧甲,走路沒精打采,卻一身官軍打扮的隊列。而走在隊列中間,眾星捧月般圍繞著一位十六七歲的少年,一身赭色的文士衫,兩臂卻套著箭袖,打扮得不倫不類。偏偏這少年怡然自得,未語先笑,雖相貌算不得如何英俊,卻給人一種清爽利落的感覺。
這一行人正是趙旻的隊伍。自從費國城逃出生天,一路順風無阻,隻用了大半天的時間就到了南武陽縣城。這南武陽也算是泰南大縣,城高堞密。不知道是因為紅巾自忖力量不足,還是因為南武陽不在他們的戰略要點上,總之自打紅巾之亂再起後,南邊的費國、西北的卞縣都遭了紅巾的禍害,唯獨加在二者之間的南武陽卻無人問津。不過即便如此,還是把南武陽的縣令嚇得膽顫心驚,從此日日修補城牆、廣挖壕溝,並且對城門實施戒嚴,密切盤查來往人等。至於讓他出門去剿匪,卻是萬萬不可能的。
趙旻到南武陽時就亮出自己身份。好歹是今上的皇子,又有新晉國王的身份,無論身份地位比諸他一個六百石的縣令都要高出許多,自然不敢拿矯,趕緊恭敬地禮讓趙旻等人入城歇息。趙旻也沒有推辭,進城休息了一夜,洗去一身風塵,次日便直截了當的說明要返回北海,提出希望南武陽縣令派兵護送的請求。縣令為難了一陣,好在趙旻也不過分,提出隻需要護送到蓋縣城即可放護送兵回來。縣令一琢磨,左右兩地相隔不過百餘裏,算上往返也就四五日的功夫,終於還是答應了趙旻的要求,派出兩百縣兵護送趙旻一行上路。
趙旻這麽做也是以防萬一。據馬七二所說,由於靠近泰山附近的幾方紅巾軍吸納了大量泰山匪,這些人並不好管束,因此各方的渠將幾乎對他們都是采取的“散養”方式,也就是指定一片區域,由得這些亦軍亦匪的家夥在區域內禍害,反正眼不見心不煩,隻要到時候打仗的時候能趕來參加,其餘時候基本不聞不問。問題是渠將指定的區域往往滿足不了這些匪徒的胃口,所以流竄作案的現象時有生。從南武陽到蓋縣的道路以山路為主,人煙稀少,保不齊這些不聽招呼的盜匪們會不會流竄到這些地方來行那剪徑的作為,因此找武陽縣令要些兵丁,也是為了上個保險。至於這些縣兵的戰鬥力,趙旻瞧瞧他們手裏鏽蝕的武器、以及麵有菜色的臉,暗暗地搖頭。按照章韓的說法,他們是“一個衝鋒就能打垮”的隊伍,所以如果真的遇敵,恐怕威懾的作用遠大於實際功效。
直到走在通往蓋縣的山路上,趙旻才真切的感受到,為什麽往來的士子、行商寧願繞路去乘坐舟楫也不願從山間穿行了這路實在太難走了!
與想象中的山間小道不同,路麵不要說硬化,甚至連路基都沒有。因為泰沂山脈一線以玄武岩和頁岩為主,石質較脆,因此當地的道路就直接以敲下來的碎石鋪設。但由於附近缺少砂土,因此道路上隻有碎石而缺少填充劑,猶如人體隻有骨骼沒有血肉,空有強度而缺乏韌性,人行其上毫無平穩可言。走在路上需要十分小心,一不小心就會踩在碎石上崴了腳更有甚者,還會因為踩在不停滾動的石子上立足不穩,若是剛好在山穀處,鬧不好會掉山澗下去。趙旻從沒走過這麽難走的路,一路都要小心翼翼,因此十分辛苦。第一天還算好,趕了約三十餘裏路。但到第二天就不行了,才走了二十裏不到就小腿酸脹得支撐不住,不得不停下來安營紮寨。
紮營的工作交給南武陽的二百縣兵負責,章韓具體指揮。眼看著一時半會兒也弄不完,趙旻幹脆走到路邊一棵大樹下,隨意揀塊石頭坐下,揉揉業已酸麻不已的腿腳。
除下鞋襪,腿上倒不算如何,隻是兩隻腳明顯有些腫了。特別是後跟處,幾乎一圈都破了皮,脫襪子的時候粘著皮肉,鑽心的疼。趙旻疼得直抽氣,抬眼看看一邊站得筆挺的親衛們,見他們頂盔帶甲,同樣數十裏山路走下來,卻仿佛一點異樣都沒有。兩相對比,不由得羞愧不已。
這時邵琦一瘸一拐地走過來。見他模樣趙旻不由失笑,總算有比自己還不濟的人。不過轉念想想人家畢竟比自己還小一歲,這事真沒什麽值得驕傲的,無非是五十步笑百步罷了。
邵琦手裏拿著一個銅水壺,遞給趙旻:“四爺,先喝點水吧。”
趙旻點點頭接過水壺,喝了一口把壺還給邵琦:“如何?還堅持得住麽?”
小家夥臉上現出堅毅的神情:“四爺能行,阿福自然能行,總不能丟了四爺的臉!”
趙旻聞言搖頭笑道:“謬論!人活於世,要自身,其次親友,再論他人。世人皆需自立然後自愛,如何丟得他人麵子?”
邵琦忽閃著眼睛看著趙旻,一臉茫然。小家夥雖然聰明伶俐,畢竟沒怎麽讀過書,也不知道趙旻這番話繞的什麽圈子。趙旻微微一笑,不再糾纏這個話題。跟一千多年前的人講人人平等的道理,確實也沒什麽溝通的必要。
趙旻用下巴點了點不遠處或蹲或坐的脅迫來的船工和漁夫,問道:“彼等業已知曉我們身份,情緒尚算穩定否?”
邵琦點頭:“自打知道四爺北海王的身份,頓時平靜了許多。便是早前嚷嚷得最厲害的幾個都沒了言語。”說著揚了揚眉,“隻要是還有腦子,必然知曉帶上他們已是格外恩典。要不是四爺宅心仁厚,當初綁上石頭往河裏一扔,哪有他們鬧騰的機會?”
在這個時空久了,趙旻漸漸習慣了這個時代人們的思維。古時候生產力低下,物資缺乏,所謂豐衣足食的其實隻有一小部分人,絕大多數底層人民都掙紮在溫飽線上。在這樣的情形下,死人真不是什麽新鮮事,哪個鄉村今年沒有餓死人反倒會是新聞。特別是近年來,起義、叛亂頻起,外夷屢次寇邊,朝廷連年加賦,百姓民不聊生。每到冬春交際,到處都是繳不起賦稅或者被了兵災的流民,路邊隨處可見凍餓而死的屍骨。因此不能怪邵琦心狠,說話間不拿人命當回事,實在是在這個時代,對生命的漠視完全是一種普遍現象。
趙旻搖了搖頭沒有說話。邵琦又道:“大部分人在聽聞了我們身份後主動表示願意跟著我們一起走。不過還是有少數頑固之人,雖然表麵順從,可我看得出來,心思裏還是老大的不情願。”說著用手一指:“那個身材高大的就是其中之,我已經吩咐章副尉多多留意,保不準什麽時候就會私下跑掉。”
趙旻心說人家不願意跟我們走才是常理,誰願意拋家棄子跟著你跑千裏之外去啊!難道就憑你一個北海王的名頭?不過想歸想,還是下意識地順著邵琦手指的方向看過去。
邵琦指點的這位身高七尺,手腳粗大,在普遍比較瘦小的船工漁夫裏顯得分外顯眼。隻見這人麵色陰沉,眉目間依稀有些暴虐之氣,雖然不言不語,看上去卻顯得自有一番沉毅的氣勢。
怪不得會引起別人的注意,你這叫自帶嘲諷光環。趙旻暗道,看樣子這哥們也不是老老實實地漁夫,多半做些亦民亦盜的生意。這時代平時捕魚,有機會遇到落單的貨船化身強盜的大有人在。畢竟官府控製力度日趨減弱,水麵上討生活之人又大多彪悍勇健,在缺乏束縛的情況下做些沒本錢的買賣,本也不足為奇。
正想著,忽聽一聲鑼響。尚茫然間,一陣破空之聲響起,眼見那名高大漁夫忽然脖子上多了一支羽箭,箭頭深深入喉,撕裂了脖頸間的動脈,鮮血頓時噴起老高,灑得到處都是!那漁夫一時不得便死,一手捂著脖子,跌跌撞撞地胡亂走動,嘴裏出嗬嗬的聲響,鮮血隨著他的動作四處灑落,直如開了一個紅色的自走噴泉!
趙旻一時沒有反應過來,一陣箭雨落下,那些毫無防護的漁民船工紛紛中箭。這下如同炸開了鍋,倒在血泊中蠕動的、手腳中箭嘶聲慘號的、沒頭蒼蠅一般四下亂跑的,不一而足。
這時候一下子顯示出軍人的鎮定。隻聽親衛中有人大喊:“敵襲!不要亂!全體舉盾!”趙旻身邊的親衛迅行動起來,圍城一圈,把趙旻和邵琦護在中間。外圍有盾的親衛舉起大盾,豎在身前,立刻便聽到箭支撞在盾牌上出的“咚咚”聲不絕於耳。
趙旻這下也明白過來遭到敵襲了。不過他怎麽也想不明白,這裏距離敵紅巾占領區足有上百裏路,怎麽會有敵人?不過這時候顯然不是追究原因的時候,他耳聽密集的箭雨,一邊焦急的問道:“現今如何是好?”
回話的是成香,章韓不在的時候大多是以他為。他沉聲道:“敵軍有備而來,情勢尚不明朗,硬拚不智。為今之計,當先退往營壘,依營而立,再圖後計。”
趙旻不懂打仗,聽他說得有道理,趕緊點頭道:“依你便是。”
成香得了允許,命令道:“大盾手禦於外,圓盾手禦於頂。圓形陣列,往營壘移動!”話音一落,頓時身邊響起一片“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