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前塵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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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看見趙千容敵視自己的視線時,子桑明幻覺得自己應該知曉了理由。
元塵安對此倒不曾扭捏,很直白的承認道:
“我一直當容容是妹子,她或許有些其他心思,隻是她未曾出口,我也沒有理由拒絕什麽。本來怕她無禮,本不打算讓她私下見你的,誰知她還是偷偷來了,你要是介意,以後我們盡量避著她。”
“不用。”子桑明幻笑著道,“我不怕他,避什麽?你也別怕,以後再遇見這些花花草草,就躲我身後來。”
“你呀!”元塵安笑的寵溺,“好,以後我就躲在你身後。”
婚期很快定下來,現在想來,婚禮前幾日,已經有著太多的不尋常之處。
不管是趙栩熱情得有些莫名的態度,還是一直持反對態度的趙大小姐突然安靜下來,就連一直淡定從容的元塵安,也有失神恍惚的時候。
終於到了婚期這天,天氣格外的晴朗,和眾人想象中的不同,花轎是從九玄宗出發,一路熱熱鬧鬧抬進執聖門的。
許多人對此特別不理解,在他們心中,九玄宗宗主的地位太過高貴,自身能力不凡,又擁天人之姿,本該是什麽人也配不上的。可是誰知道這樣一個常人難以仰望的人物,卻偏偏看上了執聖門名不見經傳的元塵安。
眾人羨慕嫉妒之餘,便都等著看元塵安的笑話,畢竟九玄宗宗主這樣的地位,斷然不可能委身嫁進執聖門,要不然這不是明白著把九玄宗送給執聖門嗎?這怎麽可能,畢竟九玄宗地位早就隱隱淩駕於執聖門之上。
到時候,若是婚禮在九玄宗舉辦,那麽元塵安堂堂一個男子,和把自己當成女子出嫁有什麽區別?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子桑明幻還真就把自己當做尋常女子那般,嫁進了執聖門。
隻是別人想象中的九玄宗被當做陪嫁的事也沒出現,因為執聖門門主在婚禮就直接宣布說,九玄宗還是原來那個九玄宗,並不因為宗主嫁入執聖門就會發生什麽變化,子桑明幻在處理九玄宗事務時,可完全不必受執聖門影響。
堂上眾人聞言,俱都稱讚趙栩為人大氣。
元岸說到這裏,停了一下,那時不清楚,後來卻知道,趙栩如此宣布,不過是為了在九玄宗慘案發生之後,更好的擺脫自己嫌疑而已。
子桑明幻蓋著蓋頭站在元塵安身邊,聞言頗不以為意,趙栩現在說得這般好聽,還不是因為先前瞞著元塵安的數次試探以及利益誘惑都失敗,發現子桑明幻絕對不可能把九玄宗當做嫁妝並入執聖門之後,幹脆說的大氣秉然一些,顯得自己胸懷多麽寬廣。
不過也罷,誰讓他是塵安師父呢。
子桑明幻輕輕扯了扯手上的紅綢,耳邊隨即傳來一聲極低的笑聲,而後那人的手便這樣順著紅綢過來,在紅色大袖的遮擋下輕輕握住她的手。
心情忽然就好起來,子桑心想:算了,看在塵安麵上,再給他這個師父一些臉麵,他師父偷偷摸摸做的那些混賬事也就不說給他聽了。
“一拜天地!”
子桑攥著紅綢,被元塵安帶著麵向門外蒼天厚土,深深一拜。
“二拜高堂!”
兩人回身,拜向端坐高堂之位的趙栩。趙栩笑容慈祥,仿佛真是一位兒子正娶新婦的老父親一般。
不過堂上圍觀者倒是頗有些遺憾,子桑宗主來曆成密,眾人都有些好奇究竟是怎樣的世外高人才能教出這樣出色的弟子。誰知對方竟然連弟子的婚宴都不曾現身。
“夫妻對拜!”
子桑躬身時,從蓋頭的縫隙間,看見元塵安正看笑意盈盈的看著她,那雙眼裏的情誼讓她忽然有些心跳加快,忙抬起頭,讓蓋頭重新遮擋住自己的視線。
“送入洞房!”
通往洞房的路途中,路過一個長長的回廊,子桑明幻聽見有人頗為尖利的冷哼聲,從蓋頭下的視線裏,隻看見一片黃色的裙擺匆匆離開。
她認得這件衣服,趙大小姐的著裝之一。
“你別多想。”元塵安在她耳邊輕聲道,“她脾氣不好,咱們以後離她遠些。”
子桑明幻聞言“噗嗤”笑出聲,按她看過的話本上說的,一般遇見這種情況的男主要麽是左右搖擺曖昧不定,要麽是勸自己盡量包容這個所謂的妹妹。
哪有元塵安這樣不按常理出牌的,惹不起咱們躲遠點直接忽視就行。
“笑什麽呢?”元塵安輕輕捏捏她的手,嗓音裏也帶著些愉悅的笑意。
“沒有。”子桑搖頭,怕他看不見,又說道,“我歡喜呢!”
“我也是。”元塵安與她十指相扣,“子桑,我也歡喜。”
送入洞房之後,並沒有鬧洞房的人,不說子桑宗主這樣的身份地位無人敢造次,便是平日裏看著脾氣最好的大師兄,那似笑非笑的視線四下裏一掃,別人也都莫名生出些懼意,訕訕的止住了蠢蠢欲動的腳步。
熱鬧了一整天,忽然安靜下來的洞房裏讓人後知後覺的羞赧起來。
元塵安挑開蓋頭,坐在婚床上的子桑明幻抬起頭看他。紅燭的光映在明亮的眸子裏,瞬間就能讓人沉溺。
“夫君!”子桑明幻忽然笑了笑,輕聲喚道。
“子桑!”元塵安也笑了笑,抬手拿下她頭上發飾,低聲道,“娘子!”
最後一個音節消散在兩人唇齒間。
子桑明幻抬手環上元塵安的脖頸,半響之後,在即將窒息之前,慌忙退了開來,伸出纖長的手指戳著他的肩膀。
“塵安,我們,是不是該喝合巹酒了?”
元塵安雙手樓在她的腰上,額頭抵著她的,輕輕喘息著,緩了片刻,方才低聲笑道:“好!”
合巹,一瓠兩瓢,以線相連,兩人各執一瓢,兩臂交纏,同飲一巹。
“塵安。”子桑明幻低聲道,“我從未飲酒,或許是不擅這東西的,有些困了。”
元塵安跌在地上,隻來得及將她緊緊抱在懷裏。在她看不見的地方,那張一向陽光俊朗的麵容此時黑沉得嚇人,然而就算元塵安用盡所有方式,還是在下一刻跟著沉入黑暗。
子桑明幻醒來時,是躺在床上的,身上被人下了結界隱去身形,身邊已經空無一人。
幾乎在下一瞬間,她來不及去思考元塵安人在何處,心口的疼痛和鋪天蓋地的警示讓她頭痛欲裂。衝破結界,子桑明幻直接破窗而出,衝向九玄宗的方向。
此時的九玄宗不亞於地獄一般。
子桑明幻從地上一分為二的九玄宗牌匾上踩過,一步一步走進熟悉的宗門。
滿地的鮮血,數不清的屍體。她從匯聚成河的鮮血裏走過,從死不瞑目的九玄宗弟子屍身間走過,然後微微彎腰,撿起那片黃色的裙擺。
而此時的執聖門,卻是來不及享受勝利就已經陷入慌亂。
“那兩人還沒找到嗎?”趙栩滿心焦躁的走來走去,就算九玄宗滅門,子桑明幻不除,終究是個大患。
“父親放心。”趙千容端著茶杯笑得陰寒,“那可不是一般的迷藥,他們逃不了多遠,就是可恨那個妖女,自己離開也就算了,還拖累塵安哥哥。”
前來稟報的弟子被趙栩怒氣嚇住,顫抖著道:“還、還沒有,隻是……”
“隻是什麽?”
弟子道:“隻是先前去看還關著的窗扇被人從裏麵打開了。”
趙栩和趙千容一聽,終於變了臉色。而此時,讓他們如鯁在喉下落不明的子桑明幻正站在執聖門大門前。
她抬手一劃,那牌匾也如先前的九玄宗牌匾一般,一分為二落在地上,上麵星星點點的紅色,是守門兩個弟子的鮮血。
那一天,發生了很多讓後來的人津津樂道的事。九玄宗宗主子桑明幻新婚翌日,九玄宗就惹了仇家被一夜滅門,之後怒而屠其新婚夫君師門上下幾百人口,之後也有人證明,九玄宗滅門一事,便是其夫婿元塵安師父親手所為。
“那個時候,你呢?”因緣問道。
“我嗎?”元岸苦笑。
昏迷之前他曾為了清醒在身體裏埋了一針,所以雖然昏迷但也沒多久,至少在趙栩回來處理兩人之前他就醒了過來。
來不及沉浸在“猜測被證實”的打擊中,元塵安把子桑明幻抱上床,給她布下掩護的結界。明知今後兩人或許再無可能,他卻來不及多和她說一句話,便飛快趕往九玄宗。
然而卻已經晚了。
他遠遠的看見九玄宗慘叫的弟子飛濺的血跡間他師父瘋狂的身影,可是他卻不能出去,此時的他身體裏藥性未退,常人尚且不及,斷然不可能是趙栩的對手。
他能做的,就是拚盡所有力量,將他之前因為猜測而下意識在九玄宗留下的那道生門打開,為九玄宗留得一線生機。
“然後呢?”
元岸閉了閉眼,繼續道:“然後……”
待他忙完一切,回到執聖門,看見的,是和九玄宗如出一轍的情景。
同樣已經晚了。
“子桑她一怒之下,屠了執聖門,重傷之中幾成生魂。”
“但是孟小姐未成惡魂,卻成了不老不死的魂引人。”季匯想起他先前對言獄宗頗為熟悉,若有所思道,“你對她用了咒術?”
“是,我對她用了咒術。”元岸點頭,一字一句緩緩說道,“詛咒她,在渡九千九百九十九個惡魂之前,不老不死。”
因緣道:“所以,這便是她成為魂引人的因嗎?”
元岸道:“或許吧!”
“代價呢?”
“什麽?”
季匯道:“言獄宗的規矩,你對她下咒術,用的什麽交換?”
“我……”元岸一頓,半響苦笑道,“我忘記了。”
腦海中的回憶一閃一隱,他道:“我好像已經不太清楚方才說了些什麽,隻是可以的話,希望二位別告知小姨婆知曉。”
找到元塵安是孟婆一的執念,他希望她的這個執念能一直在,這樣她或許也能多了些留下的理由,而不是僅僅因一個詛咒存在。
兩人點頭,這本來就是他們之間的事,他們隻是聽個故事而已,並不打算參與其中。
元岸道謝,卻依舊滿臉痛苦的模樣,季匯見他掙紮,便問道:“回憶沒了就沒了,你在抵觸什麽?”
元岸不答,卻痛呼一聲,蜷縮在地上,季匯又道:“你是放不下孟小姐,擔心那趙千容還有什麽手段?那你也太低估孟小姐了些,她可沒那麽弱。”
元岸苦笑,他知道她很強,可是再強,他也忍不住的去希望她身邊一點危險也沒有。可是無論他如何抵觸,終究還是隻能忘記了。
“小姨婆,是不是每個人都有一個執著?你也有嗎?”
那時她是怎麽回答的呢?
“有的,我要找一個人。”
他不願去思考她找他的理由,隻要知道她的執念還是他,無論是念還是恨,都足夠了。
“子桑”元岸看著頭頂藍得透明的天空,輕聲呢喃,“我的娘子。”
孟婆一睜開眼,看著麵前本該在新婚翌日消失不見的元塵安,心裏隻覺得好笑,趙從予究竟是多看輕她,才會覺得,這樣一個假設的場景便能讓她心甘情願留在幻境?
一千年的時間,難道她還認不清那段現實不曾?
趙從予擅長織造幻境,別人的幻境是直接造出一個場景,他的幻境卻是引出進幻境的人內心的故事,然後在他們遺憾的地方補上遺憾。
在今天之前,幾乎沒有人能輕易離開,可是孟婆一不僅幹脆利落的離開,甚至還能反噬到織造者的身上。
明明已經有了趙千容給予的消息,然後這個女人竟好像沒心似的,清醒得嚇人,也強得嚇人。
“畢竟是九玄宗神化一般的開山祖師嗬!”他吐出鮮血,笑得嚇人,“若有朝一日能讓這樣的人化成惡魂養在身邊,可真是讓人期待的一件事。”
相比上一次的挫敗,這一次趙從予倒是理智了些,看清現在形勢不如人之後,毫不猶豫的轉身離開。
孟婆一離開幻境,再次出現在沙漠時,看見眼前的眾人頗有些驚訝。
元岸季匯因緣楊束等人都在,陣勢頗為驚人。
“大美人,你終於出現了!”楊束簡直激動得熱淚盈眶,沒辦法,這種大變活人的情景實在是太刺激人了。
孟婆一直直走到元岸麵前,看了看他,然後皺了皺眉道:“楊公子就算了,你怎麽也紅了眼眶?”
楊束:“……”這種被超級嫌棄的感覺。
元岸眼也不眨的看著孟婆一,笑了笑說道:“不知道為什麽,看見小姨婆就覺得特別開心,特別特別的開心。”
他之前昏迷再次醒來之後,不僅忘記了那段記憶,甚至和那段記憶相關的對話也都忘記了。
季匯和因緣對視一眼,默契的保持著沉默。
之後說起對付趙千容一事,孟婆一倒是不覺得驚訝,當初她隻放過了那麽一個人,其他的包括被元塵安偷偷救下的那一支也跑得太早,不可能對當時場景這麽清楚。
隻有趙千容從頭看到尾還逃了一命,她把一切告訴了趙從予,趙從予才能織出這麽一個幻境來。
不過不管怎麽說,這件事到底是暫且告了一段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