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險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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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既然偏離了原來的路線,那麽必然也沒有驛站可住了。眾人在一處平地紮了營,以中心主營為圓心,直徑半裏外都有人輪流看守和巡邏,將樹林儼然當成了一個法陣。

    文辛此次前來巡查,所帶的兵力並不算多,加上今日與行刺者交手,又添了幾個傷員,若是情況再這麽壞下去,能否平安趕到青州恐怕都是個問題,因此,夜裏的官兵們更是一刻也不敢懈怠。

    臨時搭建的大帳內有一套簡單的桌椅,眾人圍坐在一桌。邱鈺將地圖平整地鋪展在桌麵上,指尖緩緩劃向地圖上東偏北處,有些難以抉擇地看向文棱君。

    暖黃色的燭光映照在文棱君墨色的眼眸上,忽明忽滅間如一潭沉寂的死水。

    “兵分兩路。”

    邱鈺:“您的意思是?”

    一根白皙修長的手指落在地圖上某一處,修整得幹淨整齊的指甲在燈火下顯得格外潤澤——那似乎是一隻屬於書生的手,但是手背上的青筋和骨骼分明的指關節又似乎透著某種不可忽視的力量。

    文棱君睫毛微垂,在沉沉的眸子上落下一道淺淡的陰影:“此處有一村落,名喚平安村,鄰近官道,明天一早,你帶著文辛他們先走,到此處等我。”

    “我們先走?”文辛不解地看向文棱君,“那你呢,姑父?”

    文棱君毫無猶豫,語氣平淡地就像在說今天晚上吃什麽似的:“本王斷後。”

    “不可!”

    文辛和邱鈺異口同聲。

    文棱君緩緩抬目,給了他們個自己體會的眼神。

    文辛和邱鈺深知他向來如此,滿腔的無所畏懼,說得好聽的叫大無畏,說得難聽點就是不可一世,若是逼急了,便是遇神殺神遇佛殺佛,將老祖宗那點兒規矩和老夫子那點兒道德拋到了九霄雲外——謀權篡位之說就是如此為人家喻戶曉的。

    眾人一時無話,有話的也不敢說。

    方錦生瞅瞅這個,看看那個,揉了揉脖子,“安排上了嗎?我可以回去睡覺了嗎?”

    劉朝朝聽得心驚肉跳:這是一句多麽找死的話?!

    可是不知怎的,自從剛剛文棱君訓了她幾句話之後,方錦生像是突然吃了幾顆熊膽,連三王爺的眼神也殺不了她身上躥起的威風了。她說完,見沒人回答,看也不看文棱君一眼,便起身走了出去。

    其瀟灑無懼的腰板,真是有史以來挺得最直的一回。

    劉朝朝看著她離去的身影,無緣無故想起一件事來:一個人在生氣衝動的時候,膽子往往見長,能做出平時不敢為之事,一旦氣消了之後,想起之前的所作所為,就會心生後悔。

    不過王妃雖然不靠譜又缺心眼,但這麽久以來也沒跟人鬧過脾氣,如今是跟誰鬧別扭了?

    一絲破曉的曙光劃開天空,嶄新的一個早晨降臨。

    君命難違,邱鈺隻好帶著大部分的人馬領著文辛和方錦生等人走在前麵,馬車走的不是官道,一路顛簸不平。偏偏為了擺脫後麵追來的不明目的的追兵還得一路疾馳,車內的四人被顛得胃裏翻江倒海,如坐針氈。

    即使吃了青慕的緩解惡心頭痛的藥丸,方錦生還是直翻白眼,像是隨時都有昏過去的可能。

    不知行了多久,馬車的速度似乎平穩了下來,路麵也平整了些。劉朝朝看方錦生臉色蒼白地不像話,急忙倒了些水給她,一邊拍著她的背,一邊問車外的邱鈺:“能不能停下歇一會兒,都跑了一上午了!”

    馬背上的邱鈺聞言,四下看了看,揚聲道:“停!”

    馬車停住後,他調轉馬頭趕到車邊,掀開車簾:“世子殿下,王妃,下車歇息片刻再趕路吧。”

    眾人是天沒亮就開始出發的,中途未曾歇息一刻,幾近虛脫的方錦生聽了這話,連興奮的力氣都沒了,忍住惡心,有氣無力地擺擺手道:“你們下去吧,我想躺一會兒。”

    劉朝朝和青慕下了車,文辛似乎是不放心,也沒有下車,舉著劉朝朝的團扇輕輕地替她煽風,一張白嫩嫩的小臉上盡是擔憂和難安。

    方錦生當然知道他在擔心誰,無力地朝他揮了一下手,“放心吧,你姑父那人隻會讓別人吃虧,他是不可能有事的。”

    文辛默默地覷了她一眼,小聲嘀咕道:“姑姑,你和姑父是不是吵架了?”

    “哈?”

    方錦生像是聽到了一個冷笑話,陰陽怪氣地嗤笑一聲,“小孩兒,你知道什麽叫吵架嗎?”

    文辛被她問懵了,不理解這簡單的行為和字眼還有何無法解釋之處。

    方錦生:“吵架是兩個人的互動行為,吵也好、對罵也好,至少是建立在對等關係上的,在同一水平下,你一言我一句,這叫吵架。可是你那高貴冷豔的姑父呢?從來隻有他說我的份兒,我哪有資格跟他吵架啊?”

    文辛聽完,手上的動作一頓,費解地道:“您是覺得姑父對您不公平嗎?”

    方錦生反問:“他對我公平過嗎?”

    文辛低下頭,不語。

    方錦生嘴裏直冒酸水,也懶得繼續跟他談文棱君的事情了,眉心幾乎鎖成了水路九連環,難受地說:

    “麻煩你扶我一下,我想……哇啊——”

    話還沒說完,隨著車外的馬一聲嘶鳴,馬車劇烈地抖動了一下,車裏的方錦生和文辛一陣天旋地轉,再反應過來的時候,熟悉的顛簸感又突然回歸,馬車竟不知何時又開始跑了起來。

    方錦生暗罵了一聲什麽,沒好氣地去扯簾子:“搞什麽!劉朝朝她們還沒……”

    眼前無人駕駛的景象落入她視線,生生地打斷了她還未說完的話。

    “臥槽!”

    這是方錦生這麽久以來第一次痛痛快快地罵出了聲,她一屁股坐回車上,車簾應聲落下,擋住了那讓人心驚肉跳的視角。

    文辛才從地上爬起來,道:“怎麽啦?”

    方錦生看了他一眼,正在考慮要不要告訴他,文辛已經眼疾手快地掀開簾子了。

    “這……”

    文辛望著前麵望不到頭又空無一人的路,頓時愣住。

    馬像是受到了什麽驚嚇,一路哼哧哼哧地狂奔,而在沒有人駕車的情況下,橫衝直撞一頓亂跑,很快偏離了大路,鑽進了山林。

    方錦生拉開車窗上的簾子,往車後望了一眼,隻見遠處他們原本停車的地方,兩撥人已經打了起來,而在他們的馬車後頭,還緊跟著幾個騎著高頭大馬的黑衣刺客,他們手中的寬背大刀在日光下折射出刺目的寒光,隨著光影交替,仿佛在演變生死。

    看來是馬受到了驚嚇,所以自己跑了起來。

    方錦生愣愣地歪坐在地上,手腳瞬間變得冰涼,腦子裏一片空白。

    恍惚間,幾聲微弱的呼喊聲傳來,但好像在雲天之外,一下一下有氣無力地想要敲擊她的耳膜,卻就是隔絕在另一個時空。

    她的手腕忽然一緊。

    “錦生姑姑!”

    這一聲是實打實的,鑽進了顱腔。

    方錦生這才發現,文辛居然手握韁繩,毫不熟練地控製著馬。可是他隻跟文棱君學過幾招功夫,從未做過這種粗活,隻是這一會兒,細嫩的手掌已經被磨得發紅,一陣陣地又燙又辣。

    新手文辛不負眾望地將車趕進了濃密的樹林之中,一路上磕磕碰碰大起大落,車軲轆的壽命已經快要告罄,方錦生深知再這樣下去恐怕得車毀人亡,急忙再看了一眼身後的追兵,見其離自己還有一定距離,忽然不知哪裏來的力氣,抱住前麵的文辛,兩人齊齊從車上滾了下去。

    叢林茂密,草木荊棘遍地都是,兩人滾到草叢之後,恰好被濃密的雜草給遮了個正著。馬車還在前行,馬兒一刻不停地跑,樹木密布,馬車發出一陣一陣的猛烈的撞擊聲。

    方錦生本以為馬車暫時可以騙走這幫刺客的注意力,然而跑出去的馬車不過多走了十幾米的距離,就車仰馬翻,連磕了藥似的馬也歸於平靜。

    黑衣人趕上前察看無人後,果然立即調頭。

    方錦生抱著文辛的肩膀蹲在草叢之後,死命地咬著牙,手上和臉上的擦傷已經暫時沒了知覺,唯一有感覺的是發脹打顫的小腿肚子,和響得要命的心跳聲。

    樹林裏沒什麽風,但是一片蔭蔽,靜也靜得出奇。黑衣人們也似乎察覺到了什麽,下了馬,一步一步地朝這邊逼過來。

    方錦生幾乎快被自己劇烈的心跳給逼暈過去了,但是要是能暈過去倒好了,偏偏這時候她比以前任何時候都要清醒,她隻好低下頭,強迫自己不去看、不去聽。

    懷裏的文辛突然動了動,以微弱的氣息聲對她道:“姑姑,快跑。”

    方錦生一時想不起來怎麽回答,可等她弄清楚該如何回答的時候,文辛已經倏地站了起來,朝另一個方向跑了過去。

    這時候,方錦生的心裏還一直在想:怎麽跑?

    文辛卻已經用行動告訴了她——他一出現,黑衣人齊齊追了上去,片刻後,已經追逐得沒了人影,根本沒有人發現草叢中還躲著另一個人。

    看著文辛消失的方向,方錦生突然沒了力氣,癱坐在地上,心像一個大鼓,鼓聲如驚雷,震得她一陣陣發疼。

    有一個清晰無比的聲音在反複問她:你都做了些什麽?為什麽跑出去引開殺手的那個人不是你?

    這個年頭的荒郊野外的大路上沒有路標,可是方錦生居然還是暫時拋卻了資深路癡的身份,順利跑回了邱鈺所在的歇息地。

    這裏的交戰已經結束了,現場搬屍體的搬屍體,找人的找人,包紮的包紮,沒有一個人閑著。顯然,邱鈺也在為方錦生和文辛二人的下落焦慮不已,正提著劍到處找人。

    方錦生一口氣跑回去,幾近虛脫,天氣又熱,嗓子頓時冒了煙,想喊也喊不出來。幸好劉朝朝眼尖,及時發現了她。

    “主子!”

    劉朝朝迅速跑過來扶住她的胳膊,邱鈺聞聲也趕了過來,一看隻有方錦生自己,忙問:“世子殿下呢?”

    方錦生感覺喉嚨裏有點腥甜的味道,她猛踹了幾口氣:

    “快去救文辛……他……”

    “他”字還沒怎樣,邱鈺已經隨手扯過一匹馬的韁繩,即刻上馬,朝方錦生奔來的方向追去。

    “方錦生!”

    幾步之外,文棱君盛怒的雙眼幾乎帶著灼灼火光,直逼向方錦生,像是隨時都有將她焚燒殆盡的可能。(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