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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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燭光,卻不見得一定能收到喜訊。整個山洞的燭台都被點亮之後,方錦生才發現,通往山洞裏麵的入口也被堵死了。
這地方像是通往山洞深處的拐點,就好比長城上修建的烽台隘口一般,場地不算太大,但兩個人加上一匹半死不活的馬待在裏頭也還算寬敞,石壁是人工鑿製的,設有燭台,就更說明這個山洞以前並非是野人居住地。
這老掉牙的橋段真是讓方錦生不禁在心裏罵了一百遍那些山匪的親戚十八代,罵得差不多的時候,她才想起一個問題來:
“他們為什麽不直接進來殺了我們,偏偏要封死洞口?”
楚山南一隻手搭在支起的膝蓋上,原封不動地坐在原地:“誰知道。”
方錦生仔細地打量了他一會兒,又問道:“那你是怎麽知道這裏有個山洞、洞裏的石壁上還有燭台?”
楚山南微微抬起頭,掩住麵容的薄絹輕拂了一下。
“誰知道。”
方錦生撇了下嘴角,吐槽脫口而出:“你是複讀機嗎?”
其實這話是無心的,她也就隨口一說。楚山南也不知道複讀機是什麽——但是他根據方錦生的語氣判斷,覺得她應該是用了什麽方言在罵自己。
於是,他調整了一下方向,朝著半死不活的馬坐著,不說話了。
方錦生是碰到能說話的也就多說兩句,碰到個悶葫蘆她能比對方更悶。原先上山的時候是三人行,陸英一直在做中間人,嘻嘻哈哈插科打諢時,方錦生跟楚山南偶爾還能對上兩句話,但是現在和他獨處起來,真是有種尷尬死人不償命的感覺。
這洞密閉著,說話稍微響點都能有回音,方錦生一來覺得太過安靜心裏發怵,二來她心裏實在靜不下來,猶豫了半晌,還是主動找楚山南搭話。
“咱們還有機會出去嗎?”
話問完了半晌,對方也沒有搭理她,楚山南這麽背對著她坐著的時候,就像是在鬧脾氣時的。
就在方錦生以為他不會回答的時候,他忽然低低的說了兩個字:“一成。”
一成?
方錦生反應了片刻,才明白他指的是出去的機會隻有一成。
方錦生頓感心髒猛地一跳,還伴有隱約的鈍痛感,她快步走到楚山南麵前,聲調都帶了顫意:“你、你說真的?”
楚山南波瀾不驚地回答她:“是。”
方錦生腦子裏麵空了一陣,靜靜地愣了半晌,抱著自己的手臂,緩緩地坐了下來。
隔了很久,又偏頭問他:“你怎麽知道?”
楚山南似乎對她很是無語,語氣中隱隱透著不耐煩:“是你問的。”
方錦生卻像是根本聽不出來他的態度似的,又或者即使聽出來了,在這生死關頭,她也顧不上了。
“那你所謂的一成是指什麽?”
楚山南:“若有人還記得我們。”
方錦生不假思索:“陸英!”
楚山南微微側了下頭,有那麽一瞬間似乎是想下意識看向她,卻突然中斷,最終什麽也沒說。而從方錦生的角度看,那就像是一個盲人所有的自然無比的動作。
方錦生滿腦子想著還有那麽一線希望,根本無暇去想別的。她心裏念著還能活命就好,隨後移到馬身邊,搜了半晌,最終搜到唯一有用的東西,是一個裝了一半水的水囊。
方錦生籲了口氣,無比憐愛地摸著這僅存的一點水,片刻後,才想起楚山南看不見,又立即把這個好消息告訴了他。
對方聽罷,淡淡地應了一聲,別無他話。
他當定了話題終結者,方錦生也無話可說。
但是這種時候,消極的態度無異於催命劑,她坐在地上瞅了一會兒那袋水,心突然一下子變得格外空洞失落,想起自己當初下定決心去找文棱君和文辛的時候,那滿腔熱血、滿腹鬥誌的模樣,就覺得諷刺,還覺得惡心得慌。
不知怎地,方錦生越想越悶,越悶心裏越難受,難受著難受著……就睡了過去。
她靠在馬身上,睡得心神不寧,在夢裏直哼哼,哼到最後,隱約覺得有一隻冰涼的手探到了自己的額頭。方錦生渾身發熱,想扒住那隻手爽個夠的時候,手的主人卻不樂意,毫不留情地抽了回去。
“嘶……”
方錦生也不知道自己眯了幾個時辰,醒來的時候覺得口幹舌燥,嗓子難受,身上被汗濕了,黏答答的。
她勉強支起身子,看見楚山南雷打不動地坐在原地。她一看到這種人就覺得渾身難受,牙疼似地歪了歪嘴,突然感覺腦子一昏,又倒吸了口氣。
“咦……?”
方錦生甩了甩頭,有些疑惑自己的腦袋怎麽昏沉沉的。
楚山南:“溫病。”
要不是方錦生精氣神跟不上,差點因為以為對方在罵她而準備罵回去。她忖度了一下,摸了摸自己的額頭,自己的手摸得不大準,但她估摸著應該是發了低燒。
真是什麽壞事都讓她給趕上了。
就在方錦生嘴裏的髒字快要罵出來的時候,脊梁骨傳來的一陣寒意酥酥麻麻地傳遍了全身,她打了個哆嗦,抱著自己的手臂搓了搓,哈了幾口氣:“我的媽呀,好冷……”
說著說著,她的眼珠子有意無意地瞟向楚山南,仿佛意有所指似的。
楚山南似乎感受到了她的目光,挪了挪窩,當作什麽都沒有發生,什麽也沒有聽見。
而方錦生偏偏趁他做出動作的時候,假意誤會:“不用不用,你不用管我,我扛得住。”
“……”
楚山南頓了一下,皂紗掩映住的臉上也不知是什麽顏色,過了一會兒,自覺地脫了外衫,扔給了她。
方錦生為的就是這一刻,急忙接過:“謝謝、謝謝!”
楚山南依舊如常,金口不開。
楚山南的身材高大挺拔,外衫也極大。方錦生渾身發冷,便把那衣服當作薄毯子,從頭頂披下,把自己裹了個結結實實,隻露出一張臉來。
暖和了一陣,方錦生隱隱約約聞到一絲淡淡的香味,她嗅了一會兒,才發現那香味是從楚山南的衣服上傳來的。香氣很淡,不像是刻意熏了什麽香,而是在某一個地方呆久了而殘留的氣味,又像是帶點自然的皂角香氣,若非仔細去聞,是聞不到的。
方錦生聞了一會兒,總隱隱覺得這味道有點熟悉。
可是身體狀況和天生硬傷的智商已經容不得她回想起什麽了。方錦生裹著衣服坐了一會兒,半靠在牆上,眯著眼睛喚楚山南:“可以幫我遞一下水嗎?”
楚山南:“你手廢了?”
方錦生朦朦朧朧地沒聽清,睜開眼:“什麽?”
楚山南不說話了,也不知是不是因為不想重複,還是因為覺得說錯了什麽,靜默了片刻,慢慢地摸到水囊,扔到了方錦生的腳邊。
方錦生垂眼瞥了一眼腳邊的水囊,看向他:“你有對象嗎?”
楚山南差點以為自己聽錯了,凝眉道:“什麽?”
方錦生緊了緊衣服,縮著脖子,“我猜你沒有。”
楚山南不知道她又想說什麽,緊抿著唇,不屑理會她。
方錦生撇嘴:“不求你憐香惜玉,但是作為男人,對一個生病的女性居然一點同情心都沒有,有姑娘能看上你才怪。”
楚山南放在膝蓋上的手指微微一彎,鼻腔裏發出一聲淡淡的冷哼:“那也要看是誰。”
一聽這話,方錦生來了精神,動了動裹得跟毛毛蟲一般的僵硬的身子,不大滿意地道:“你什麽意思?我我我很差勁嗎?”
說完清了下因感冒而有點難受的嗓子,卻清不掉嗓子裏的怪異感。
楚山南微一側頭,薄絹隨著他的動作輕輕一擺,他緩緩地道:“是極其。”
“差勁”兩個字被他省略了。
方錦生隔了一秒才聽明白,氣的一咬牙:“憑什麽?你又看不見!”
說完,她忽然頓住,抿抿嘴。偏偏在這個時候,楚山南適時地沉默了。
一絲歉疚感在方錦生的心裏迅速升起,隨著對方沉默的時間越長,那一絲逐漸延伸擴充為一縷、千縷,最終亂竄到了心房內的各個角落。
方錦生想了又想,主動朝楚山南的位置挪了挪,把蹲姿充當跪姿,耷拉著眼皮,悶聲道:“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楚山南不答,站起身,繞過了她,方錦生眼底一點僅存的光彩暗了下去。
“你打算蹲多久?”
許久,楚山南的聲音在身後的半空響起。方錦生一愣,轉過頭去。
隻見楚山南不知何時撿起了地上的水囊,正拿在手上,放在石壁上的蠟燭上麵烤了一會兒,又拿在手心溫了溫,白淨修長的手指在粗糙的水囊上摩挲了一番。
褪去外衫的楚山南內裏是一身荼白色長袍,深色腰封將他腰部的曲線描繪得淋漓盡致,與之相呼應的是同色的箭袖,將袖口包裹得極其細致整齊。
方錦生看得一愣一愣地,眼底仿佛被那半截蠟燭燃燒出的火光給照亮了。
啪嗒——
水囊再一次被扔了過來,孤零零地躺在她的腳邊。
楚山南:“溫的。”
方錦生:“……”
方錦生撿起那水囊,摸了摸,溫度適宜,打開喝了一小口,水卻並不是溫的,隻能說不算涼,入口之後沒那麽刺激了。
不過靠著蠟燭加熱成這樣,已經算是不錯了。方錦生也沒好意思說這還是涼的,抱著水囊,衝楚山南憨憨地笑了笑:“謝謝。”(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