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4章 初現端倪(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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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還未走出門口,卻被人攔了下來。

    師兄的父親,不知何故,突然來西院看他。

    我說突然,並不是口誤,整個傅家的人都知道,這位傅伯父對師兄向來不管不顧。

    許是覺著師兄身為男子,理應堅強自主,抑或是師兄從小跟在師父身邊,他們父子間的感情不是那麽親厚,即便生活在同一片屋簷下,也如陌路人一般,極少有什麽交流,像現在這樣主動前來看他的情況,更是少之又少。

    因此,對於他的到來,我們都有些倉促。

    師兄整理衣襟,迎到門口,站在一旁,神情恭敬,向他施禮:“父親。”

    我也跟著他喊了一聲:“傅伯父。”

    令人意外的是,傅伯父首先看到的不是師兄,而是我,他的目光在我身上停留片刻,嗯了一聲,才走進屋子。

    一邊走,一邊道:“聽聞你今日在西院設宴,想著應該已經結束,故而前來看看。”

    師兄跟在身後,回答:“與幾位同僚小飲幾杯,不成想竟驚擾到父親,是孩兒冒失了。”

    他們父子之間的關係,著實生疏的很,在我的記憶中,少有的幾次交談,也像現在這樣,一來一往,非常客套的寒暄。

    傅伯父氣質沉穩儒雅,在首位坐下,淡淡道:“我平日政務繁忙,無暇照看於你,你能多結交些朋友,這是好事。”

    說著,移目看向我道:“緋然來到盛京數日,你們既有同門之誼,何以今日才邀請他來府中做客,倒顯得我們傅家失了禮數。”

    師兄低頭請罪,我連忙解釋:“伯父,實在不關師兄的事,因小侄剛來盛京,生活尚未安排妥當,未敢前來打擾兩位長輩。”

    聞言,傅伯父又道:“緋然從未在盛京長住過,此番入職紅聞館,你既身為師兄,凡事就該多為他打點準備。”

    師兄又道了一聲是,我站在一邊,因傅伯父特別的關心,又覺著因我的事,害得師兄被教訓,不免有些尷尬。

    卻見傅伯父看向我,放輕了聲音,問道:“那個紅聞館……你在那裏可還住得慣麽,若不方便,便搬進傅家來住吧。”

    其實,從我來到盛京開始,師兄就已經多次邀請我住進傅家了。

    隻是我自己不願意而已。

    我自小性情古怪,雖跟隨師父師兄妹一起生活,但已經很久沒有與其他人相處過了,住進傅家,難免要遇見許多人,許多事。

    待人接物,客套禮俗,實在不是我擅長,也不是我願意費心的事,總覺著與他們住在一起,還不如在外麵逍遙自在些。

    本來傅伯父能來西院看望,師兄表麵上沒說什麽,心裏還是很高興的。

    但見他幾次的言辭間,寧願關心我一個外人,都未曾對他體貼半分,師兄的情緒黯然下來,低著頭一言不發。

    我不由憂慮,道:“多謝伯父關心,紅聞館裏,衣食住行,一應俱全,沒什麽不方便的。”

    頓了頓,又為師兄開脫道:“師兄一直對小侄照顧有加,隻是小侄近日忙著宮中的事,未曾前來拜見長輩,實在失禮。”

    “近日頗不太平,你剛入職紅聞館,想必有許多事處理,至於拜不拜見……倒沒什麽所謂。”

    他淡淡地說了一句,又接著道:“隻是,如今正值多事之秋,你既進了朝廷,日後行事須得小心謹慎,萬望保全自身。”

    聽此,我又覺著有些奇怪。

    傅伯父的這些話,聽著不過是作為長輩,對晚輩的關心囑咐而已,但我們之間的關係,實在沒到這種地步。

    但是想想,他如今在朝中身居要職,算是我在官場裏的前輩,此番囑托,或許也是為了讓我盡心為朝廷辦事。

    而且,我能夠有機會進入紅聞館,除了借助師父的名號,傅家在盛京的地位,也是其中的原因之一,他對我說這些,或許也是一種警戒,讓我小心行事,也是未免以後發生什麽意外,牽連到他們傅家。

    想到此,我在心中笑了笑,下意識地瞥了師兄一眼,見他靜默駐立,沒什麽反應,便老老實實地答:“是。”

    “魑魅魍魎,終非正途,我昔日曾與你師父,談論起你的課業,聽聞你喜好讀書,頗有建樹,若是有可能的話,不如在朝中謀個文職。”

    對此建議,我不禁疑惑,莫非是覺著我在紅聞館做事,丟了他們傅家的臉麵,所以傅伯父才如此苦心勸我轉職?

    想了想,再度低首:“多謝伯父好意,隻是小侄自小接觸的,便是魑魅魍魎之事,此為小侄專長,亦是興趣所在,目前還未想過改行。”

    聽到我的回答,傅伯父也沒說什麽,僅是淡淡地道:“我是聽聞最近宮中有邪靈作祟,怕你應付不來,你既喜歡,便算了。”

    話音落下,果然不再提起讓我轉職的事。

    一來二往,倒真令人摸不著頭腦,我心有疑慮,不知他先前的那些說辭,到底有何目的,抑或真的僅是出於關心。

    現在想來,這位傅伯父對我的態度,一直都有些莫名其妙。

    以前,在我年少時,因著師兄的緣故,也曾來到傅家做客幾天。

    對他,自然也見過幾麵,每次都是匆匆拜見而已,未曾有過什麽深入的交集。

    但他對我,似乎非常好,每次見到,都有很多話說,殷切囑咐,詢問關心,給人的感覺,好像對我這個外人,比師兄還要在意。

    我曾以為,這是他本身性格,熱情好客的原因,但好像並不是那樣。

    傅伯父性情寡淡,平時對府中人,即便是那位傅伯母,也不怎麽過問,名為夫妻,卻像是生活在一個府邸的兩家人。

    還記得小時候,聽聞了他的事,還以為這位傅伯父是位神龍見首不見尾的神秘之人,但或許是巧合,在我做客傅家的時候,他難得都在,也難得心情都很好,與我們耐心說了許多話,所以才覺著是那些人誇張了說辭,傅伯父隻是政務繁忙,無暇顧及家裏而已。

    但後來相處得多了,聽到的事情也多了,才發現,他確然是一個不怎麽顧家的人。

    可能是我運氣比較好,不知在什麽地方,得了這位伯父的青睞,讓他對我多在意了一些。

    師兄心情暗淡,而我惦記著他的情緒,又想著法華寺的事,自然也不怎麽好。

    隻想著傅伯父能夠快點離開,我和師兄好脫身出府,但今日的傅伯父,似乎挺有興致,始終都沒有離開的跡象。

    問了師兄近日的職務如何,都讀了些什麽書,見我站在旁邊,也出言問了我幾句,言辭間,儼然一個關心兒子的父親。

    聽說我平時最喜歡讀些奇聞異事,山水遊記,非但沒覺著我不學無術,可能帶壞他們家兒子,還有些興趣地與我討論。

    “《溪林筆記》麽?”

    聽我報了一個書名,他沉吟一下,道:“那位袁煥先生早年是個富家子弟,他的遊記,多是記錄那個時期京畿貴族乃至皇家的集聚宴會,氣勢有餘,卻總有些紈絝之氣,你若是喜歡此類書,我那裏倒是有幾冊孤本,叢林山野,均有涉及,文筆亦是上乘,回頭讓人拿與你。”

    我試探地看了看師兄,遲鈍地啊了一聲。

    又聽傅伯父道:“盛京城北,有一座湖亭,每到春時,湖岸兩側,繁花錦簇,楊柳依依,冬日則玉雪飛瓊,在亭中烹茶煮蟹,吟詩賞雪,別有一番趣味,你在閑時,可去那裏看一看。”

    沒想到,本是隨口一提,竟讓他如此上心,我沒有辦法,隻能低首答了一聲是。

    正當此時,一位侍女來到門口,道:“少爺,夫人命奴婢送了解酒湯給您。”

    她端著東西,抬眼見傅伯父也在,愣了一下,連忙向他施了一禮。

    師兄站在底下,道:“進來吧。”

    解酒湯端進來,侍女不知我剛才一直躲在書房,還以為我和師兄一樣,也喝了不少酒,所以首先端給我一碗。

    我剛想拒絕,卻聽傅伯父道:“你們剛才喝了酒,脾胃想必不大好受,既是你母親準備的,別辜負她一番心意。”

    “伯父,小侄……”

    我原本想說,酒都是師兄喝的,我半分未沾,但又感覺在此討價還價,未免有些不識抬舉,所以接了過來。

    剛喝了幾口,卻聽師兄皺眉道:“這解酒湯……怎麽是甜的,還甜成這個樣子,現在府中的糖都不要錢麽?”

    侍女連忙跪下請罪,稱自己並不知情,師兄側首看向我,很是奇怪:“緋然,你不覺著味道很怪,太甜了麽?”

    我的手一頓,看了看跪在地上的侍女,又看了看自己端著的碗,微微一笑:“是有點怪,不過既是傅伯母的心意,總不好浪費。”

    我將碗放在桌上,淡淡問:“這到底是誰做的,傅伯母……應不至於如此不小心。”

    師兄也皺著眉,一臉不悅地將碗遞給侍女,侍女雙手接下,忐忑回答:“這個……是後廚陳媽做的,說是夫人的吩咐……”

    師兄雖為人溫柔寬厚,但畢竟是家中獨子,大少爺的脾氣,難免還是有些。

    對入口的東西,向來挑剔,走到桌邊,倒了兩杯茶漱口,也遞給了我一杯。

    見侍女畏懼害怕,我笑了笑,安慰她道:“陳媽年紀大了,沒有看清將糖盒打翻,也是有可能的,一碗解酒湯而已,無須在意。”(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