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9章 白衣少年(一)

字數:5012   加入書籤

A+A-




    箴言,她是我心中不可抹去的白月光,亦是一道不可言說的傷。

    每當提起她的名字,抑或想起她這個人,心裏的痛楚就會多一分。

    我不知道,今日為何會對師兄提起她,大約酒壯慫人膽,關於我喜歡她的這件事,很想同親近的人分享。

    但我自己也明白,從與箴言相愛開始,將她帶去見師兄和師妹,及我所在意的那些人,由師父為我們主持婚事,看著她披著嫁衣裳,看著她成為我的新娘,這是我那時最大的心願。

    可惜現在,卻成了埋藏在心中,一個永遠都不可能實現的奢望。

    雖然是第一次喝酒,但我大約是個酒量很好的人,師兄醉倒以後,我又獨自喝了很久,最終一仰頭喝了個空,又換了其他酒壇,倒了倒,隻有一些剩餘的酒漬滴了出來,便將酒壇丟在地上,站起身,跌跌撞撞地往長廊外麵走。

    由於酒醉,頭重腳輕,下台階時,還一不小心摔倒,跌坐在地上,望著不遠處的曇花,仿佛見著了記憶中的那個人,癡癡地笑了一下。

    我扶著地,再次撐著身體勉強站了起來,腳步踉蹌,走向那些盛開的曇花。

    不知是因為月光,還是我醉酒眼花,總覺著那些曇花周圍,籠罩著一層聖潔皎白的淡光。

    我走過去,站在曇花叢的中間,拿手中的玉笛去敲曇花的花瓣,舌頭僵硬著打結:“你以為你們很好看麽?一點都不好看,長得醜死了,如果不是她喜歡,我才不養著你們,還消耗精力續著你們的命,那麽傻……”

    我記得,以前在師門的時候,師兄從山下救護了一隻小狗,但養了沒幾天,師父便派他出去做事,而我師妹,與一般的姑娘很是不同,是個對生靈完全沒有耐心的人,從師兄把那隻狗帶回山上,就一直盤算著怎樣把它做成一盤菜,自然不會替他養著。

    所以,師兄隻能求助我。

    我向來不喜歡養著什麽東西,因為一旦養了,勢必會產生某種羈絆,生老病死,於人生中便多了一份痛苦和牽念,而且諸如犬類的動物,都有黏人的毛病,隻需給它一點吃的,就會可憐巴巴地尾隨在我的身後,趕都趕不走,我很反感有人跟著我,動物也一樣。

    但是沒辦法,師兄所去的地方是西域,中間還需穿越一片沙漠,總不好讓他抱著一條狗,去給師父的摯友賀壽,隻能不情不願地養著它,還要提防師妹哪天把它變成一堆吃剩的骨頭,所以我,大約是有養著這些不喜歡東西的宿命。

    由於現在醉著,手上的力道很虛,那些曇花連一片花瓣都沒有被傷到,僅是隨著枝葉,被我敲得來回搖曳,簌簌作響。

    一轉身,見到了一個人。

    身長玉立,絕塵臨仙,墨發銀冠,白衣勝雪,如微風過處曇花叢中悄然飄落的一枚花瓣,如湖光山色間輕鴻蹁躚而過留下的一道白影,如萬丈雪淵下冷泉幽咽流淌著的一塊冰川,又似九天明月下無意傾瀉於人間的一抹清輝。

    背負著一柄墨色的古劍,靜靜地望著我的荒唐行徑,麵無表情,一動不動,而他站著的地方,周圍的塵埃仿佛都被隔離出三丈之外。

    若放在平時,我肯定能認出,他就是那日我在碧海潮生閣上見到的那個少年,可惜現在,我醉了酒,整個人暈乎乎的,能站著就不錯了,誰還記得他那天是扁是圓,甚至還以為是這院子裏的曇花成了精,幻化出人形蠱惑欺騙我。

    於是,端起手中的玉笛,抵住他的胸口:“哪裏來得邪祟妖精,竟敢在紅聞館裏放肆?”

    我現在的德行,落在他的眼中,估計就和大街上喝醉酒,抓著人家姑娘耍無賴的流氓差不多,紅著臉,眯著眼,連站都險些站不穩。

    他的一雙眼眸,極淺極淡,望著我,沉默片刻,抬起手,仿佛怕我渾身的濁氣傳給他似的,僅用一根手指,將我抵著他的玉笛撥開。

    見此,我有些賭氣,又把玉笛挪回來,依舊抵著他,問:“你是何種邪祟,看我待會兒收了你,不教你現出原形……”

    如果說,他剛才看著我,就和看路邊的一棵草沒什麽區別,雖然我用玉笛抵著他,看著已是很失禮的事情,他卻都未放在眼中,但現在,我的舉動明顯令他有些不悅,平淡如水的眼眸裏,蘊含著冷肅的情緒,微微皺眉,又動用定力壓下去,伸出手,將我的玉笛再度撥開。

    若我清醒著,大約會覺著這個人頗有涵養,大街上的那些人,隨便拉一個過來,與他換換位置,隻怕都會罵我有病,再一巴掌將我打醒。

    但他連話都沒說一句,僅站在我的麵前,麵如冰霜,清清冷冷。

    他不答我,也沒什麽反應,我還以為區區一個妖怪邪祟,居然看不起我,對我不屑一顧。

    於是堵著氣,抬起手:“你,不要跑……”

    本想揚起玉笛打他,不料腳下一軟,居然對著他的懷中倒下去,貌似還吐了他一身……

    當我醒來的時候,天色已經大亮,酒雖清醒了大半,但頭腦還是昏沉沉的。

    扶著床沿坐起來,見桌上擺著一個茶壺,便想走過去倒杯水喝,但由於酒醉剛醒,腿腳不聽使喚,連走路都不太穩。

    剛在位置上坐定,就聽外麵傳來敲門聲,卻是劉伯舟的聲音:“顧大人,醒了麽?”

    將水倒好,喝了一口,才問:“什麽事?”

    “館裏來了個新人,薛大人請你去看看。”

    薛大人,是我們紅聞館的主事,七十八九的一個老臣,本身與術士並無半分聯係,僅是奉皇長孫的命令,管製著我們而已。

    聞言,我有些奇怪,紅聞館裏來了新人,他們找我作甚?但是想到昨天晚上遇到的那個年輕人,心中頓覺不妙,連忙將杯子裏的水飲盡,站起身開門,迎麵而來的酒氣,令劉伯舟皺了皺臉,伸手扇了扇麵前的空氣,見到我,又覺著失禮,才慢慢把手放下來。

    小心建議道:“顧大人,那個新人的來曆不簡單,你要不要先去沐浴更衣?”

    我哈了一聲,很是不滿:“一個毛頭小子而已,我見他還要更衣?”

    “不是。”

    劉伯舟有些尷尬,握拳輕咳了一聲,道:“也不全然如此,昨天晚上……顧大人吐了那個人一身汙穢,他到現在還清洗著呢,薛大人怕顧大人到現在還沒醒,待會兒誤了見麵的時辰,所以讓我來把你叫醒,事先通知一聲。”

    昨天晚上的事,他若不提,我還當是自己做夢,現在說起,記憶卻漸漸清晰起來。

    想到自己酒醉之下,做出來的蠢事,及在人跟前顯露出來的蠢相,我簡直後悔得想撞牆。

    不過,回想起來,我遇著他的時候,天還沒亮,到現在該有兩個時辰,一身汙穢而已,竟讓他洗到現在,未免有些小題大做。

    我擺出一副慚愧的表情,向劉伯舟拱了拱手,退回到房中,開始思忖那個年輕人的事情。

    那個人,修行不淺,而且明顯是蕭琢的人,此番來到紅聞館,究竟是僅僅想在紅聞館中任職,還是本就衝著我來的?

    正當我在房中踱步思考時,下人將燒好的熱水送來,一切準備停當,我關上房門,準備解開衣裳,剛剛將腰帶鬆開幾分,忽然想起昨日白天,為了給房中通風換氣,有半扇窗戶未關,便轉過身,想去關窗戶,不料卻從縫隙中看到一個人影站在外麵。

    我嚇得激靈了一下,抖著嗓子喊:“誰!”

    住在紅聞館中數日,從未聽說館中的某位大人有何特別的嗜好,但待我定神時,對上的,是一張麵無表情的臉。

    他像是剛才站在外麵,聽到我的喊聲才看過來,見到我一手扯著腰帶,衣服鬆鬆垮垮的模樣,方才意識到我在做什麽,趕緊偏過頭,冷若冰霜的臉上,還瞬間閃過幾分的難為情。

    聽到我的喊聲,劉伯舟推門闖進來,問:“顧大人,發生了何事?”

    我伸手指著窗戶縫隙處的人,他還沒走,仍舊站在那裏:“他他他……”

    但想到,人家剛才隻是站在外麵,是我自己沒把窗戶關好,一時間,不知該如何說下去。

    劉伯舟走過來,從窗戶邊探過頭,見到那個人,客套地笑了一下:“原來林公子在這裏,薛大人正找你呢。”

    說著,也看向我,見我扶著腰帶,衣冠不整的模樣,試探地道:“顧大人,要不您先緩一緩,等見了那位林公子,再回來沐浴吧。”

    “……”

    聽此,我頓時氣不打一處來,敢情自從這個人來了,我就變成沒人要的酸梨,可以供人呼之即來,揮之即去了?

    “劉大人,那個人到底是何來曆?”我陰沉著臉,看向窗戶外的人,雖然被告知薛大人正在找他,但他卻沒有離開的意思。

    “這個……”劉伯舟遲疑一下,又苦笑一聲,“我也不知道,隻聽說是從皇長孫府介紹來的,是殿下的一位故人。”(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