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4章 奪命梅花(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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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覺著,最近發生的事情實在有些荒謬。

    先是我母親,再是我父親,那些我一直以為早就死去的人,卻有一件件事,一個個人來提醒我,他們可能還活著。

    母親倒也算了,畢竟景王府被屠那天,在她與那些黑衣人死戰之時,府中所有人都死了,所以我無法通過那些怨靈的記憶,來判斷在他們死後,又發生了什麽事,而且,聽聞朝廷後來查點人數時,全府上下,確實隻有我和母親失蹤了。

    以母親的修為,能從那場劫難中逃脫不是沒有可能,可我父親,又怎麽可能?

    父親死時,我才四歲,那是一個冬天,樹木枯萎,寒鴉哀鳴,我是站在母親的身邊,親眼看著他的棺槨被運回城的。

    雖然那副棺槨中,隻有一襲帶血的衣袍,但那些回來的人曾明確說過,父親是在北境打仗的時候,誤中了敵軍的埋伏偷襲,在千軍萬馬中,屍體被踩踏成泥,所以他們拚死也隻帶回了父親臨死前的衣冠,卻無法帶回他的遺體。

    聽聞當時,父親軍中,除了自己的人,睿王也曾安『插』親信,連他的耳目都默認了我父親的死,我想不出讓他們說謊的理由。

    但若當真如睿王說的那樣,我父親還活著,且是陰山之案的主謀,我該如何應對?

    以父親對盛梁的痛恨程度,他一定不會罷休,自北境之戰,滅門之劫,已經過去二十年了。

    他一直躲藏在暗處,即便得知母親和我的死,也沒有出來過,在父親心中,又在想些什麽?

    我和母親,對他而言,不重要麽?

    比起這個,我更願意相信,他是迫不得已的,如果父親還活著,得知我和母親出事的消息,卻沒有出現,他一定是強忍悲痛,躲在暗地裏,麵對我們的死,把它當作激勵自己東山再起,卷土重來的理由。

    那母親呢?是否還是當年那個專注修行,心無雜質的她?還是說,早就被仇恨改變了心『性』,拋棄了一直以來的信念,一心隻為報仇?如果他們以後遇到,是同仇敵愾,還是像以前一樣,站在各自的立場上,相輔相成,卻又相互掣肘地存在著。

    那時的我,又該如何選擇?

    對於父親和母親,我有諸多疑慮,但有一點是可以確定的,那就是我父親的恨,和他的野心。

    他想報仇,想要江山,想要天下,如果陰山的事,真是他做的,那麽就說明二十年前顛覆盛梁的計劃,他從未放棄過,並且,一直在為此做準備,這對盛梁的百姓來說,無疑是一場災難,而我自己,也將陷入兩難的抉擇中。

    對於蕭姓的皇室,我向來無甚好感,但那個蕭琢,我卻願意將他視為一個例外。

    這種私心,因為師兄也好,因為我自己也罷,不可否認,他會是一個很好的君主,也是整個蕭姓王庭中,我名義上的家人裏,唯一為當年的事憤懣不平,想為景王府沉冤,對我有過懷念,甚至期望我還能活著的人。

    我曾說過,要奉他為主君,以我心中的那個人起誓,此生此世,絕不背叛。

    我也知道,以他的心胸和抱負,一定能使天下安定,百姓富足,但我父親,我卻不確定。

    他被仇恨折磨得太久了,一個被仇恨蒙蔽了眼睛的人,是無法再去體恤別人的疾苦的。

    父親還在世時,我尚不懂事,對他僅有的一些印象,為人冷漠嚴苛,凡事追求完美,他手下的人都很怕他,但單憑那些記憶,我就能斷定,他或許會是一個『亂』世中的梟雄,但絕不會是一個心懷天下,能給他人帶來福祉的君主。

    所以,對於睿王的話,我雖然很欣喜父親還有活著的可能『性』,但同時也因它可能帶來的困境而憂慮,盡管如此,我依然想見到他,和母親不同,我從小就和父親感情很好,如果說母親見到我,會痛苦自責,那父親知道我還活著,一定會很高興的吧。

    從宮裏出來,走在大街上,見到兩邊的商販,特意買了兩斤山核桃。

    剛到紅聞館的門口,就見一個人急匆匆地趕出來,差點與我撞個滿懷。

    將裝著核桃的布包護住,看清來人的麵容,連忙道:“原來是齊大人,抱歉……”

    前些時日,王上病危,盛京城中,群魔『亂』舞,當時我說未免異變發生,要出去加固結界,但是有位鄭宏文鄭大人出來阻止,說是主事的薛大人命我們在館中等候,雙方矛盾中,就是這位大人與他吵了起來,我記得他的名字,是一個叫齊煥之的術士。

    在紅聞館的修為算是上乘,除了偶爾脾氣有些急躁,倒是一個可以獨當一麵能做事的人。

    齊煥之也站住身形,道:“是在下行走匆忙,沒看到顧大人,應該是在下向顧大人致歉。”

    我問:“大人行蹤匆忙,是要往何處去?”

    齊煥之眉目間流『露』出些許憂慮,回答道:“實不相瞞,在下就是想去尋找顧大人。”

    我頗感意外地哦了一聲,又道:“大人有話不妨直說,隻要緋然力所能及,必當竭盡全力。”

    我們邁步跨進門檻,齊煥之跟在我的身邊,問:“不知顧大人,可還記得鄭宏文鄭大人?”

    我嗯了一聲,心想著,他該不會又因為什麽事,跟那位鄭大人吵起來了,讓我幫忙解決吧?

    卻聽他頓了一下,又道:“是這樣的,聽說鄭大人的師兄在福陽縣當差,被當地太守以巫蠱禍『亂』之罪處刑,也因為這件事,讓鄭大人心中頗有不平,這些時日,在下發現,鄭大人好像有些不對勁……”

    經他提醒,我才想起來,已經很長時間沒有見到那位鄭大人了。

    平時的時候,紅聞館裏的人都是各自行動,互不幹涉的,所以見不到也不甚奇怪,但一些明顯需要大家合作才能完成的陣法,也見不到他的蹤影,這就有點說不過去了。

    薛大人年事已高,能記住我們的名字就不錯了,自然不知人何時多了一個,何時少了一個。

    雖說此事與我也沒什麽關係,但想到數日前,他與人吵架時的神情措辭,實在讓人不放心。

    我問:“鄭大人怎麽了?”

    齊煥之欲言又止,最終歎了口氣:“顧大人還是過去看看比較好。”

    鄭宏文的住處,離我還是挺遠的,否則也不至於整天見不到他的蹤影,不過,齊煥之離他倒是挺近的,自然能發現他的異常。

    走在路上,我道:“其實,我有點意外。”

    齊煥之看向我,我接著道:“我還以為,齊大人與鄭大人不睦,沒想到……”

    “倒沒什麽睦不睦的……”

    齊煥之微微失笑,回答:“君子爭,皆兵家國事,而與私情厚薄無關,雖然在下與鄭大人有過爭吵,卻不代表否定他的全部,他是一個很優秀的術士,顧大人也知道,我們修行起來有多艱難,若因誤入歧途,數載修行,毀於一旦,豈不太過可惜?”

    我挺佩服他的,恩怨分明,公平持正,而這種事情,這世上的大多數人,其實並不能做到。

    於是向他拱手,歉疚道:“是在下小人之心,讓大人見笑了。”

    “不……”

    齊煥之伸出手,阻止我,又道:“其實,在下倒很佩服顧大人。”

    “年紀輕輕,就能有如此修為,便是我等窮極一生,都無法企及。”

    他頓了頓,又苦笑一下,道:“不過,也正因為我們修行不夠,才會為煩憂,為情苦吧。”

    其實我想說,我之所以修行很高,是因為將很多人的修行集於一身,踩著前人的基礎才獲得的力量,這並沒什麽值得炫耀,而且,在他們看來,我頂多才修行了十幾年,但實際上,我從小就接觸這個,已暗中研習了二十年,與他們也差不多的。

    還有一個原因,也是劉伯舟曾經誤會過的,大致是我長著一張看起來比較年輕的臉。

    雖然這事兒說起來有些丟人,我也不太想承認,但二十四歲的年紀,站在林素聞的旁邊,不僅容貌與他差不多,身量比他還矮一些,好在我修為比他高,『性』格也不像個『毛』頭小子,外界的人才勉強相信我是二十歲,但我比林素聞肯定大了四歲不止。

    至於什麽煩憂情苦的,若我像林素聞那樣心無旁騖,克製律己,修為就不會是現在這樣了。

    若讓這位齊大人知道,我頂著顧家人的術法,整天荒廢修行混日子,隻怕會罵我敗家子吧。

    我道:“每個人都有桎梏和困『惑』,大人不是我,自然不知我在哪個地方陷入困境,也或許,我的那些煩惱擔憂,在大人看來,其實根本不值一提,所謂桎梏,看開了,悟透了,放下了,就能跳出眼前的格局,得以豁然開朗,若跳不出,即是魔障了。”

    齊煥之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又問:“大人所說的境界,是否就像林公子那樣?”

    “他?”

    我微微挑眉,又嗤笑一聲,歎息道:“他也有自己的困『惑』和桎梏的,不想被我們看到罷了,不過他那個人,內心堅韌不拔,即便真有什麽,總有一天,也會突破的,而有的人,明知是糾結,是魔障,卻不願意放手,這正是我們都比不上他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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