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章 言靈之誓(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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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上,我坐在庭院中。

    初冬時節,萬物凋零,紅聞館中的樹木隻剩下光禿禿的枝椏,一輪明月,懸掛在簷角邊。

    霜露凝重,微風拂來有些微微的冷。

    師妹走到我的身後,道:“師兄,院裏風大,別著涼了,早點回去休息吧。”

    聽到她的聲音,我怔了一怔,由於一時間沒想到該以何種態度麵對她,所以未有回應,她走過來,坐在我的對麵,見我心神恍惚,問:“師兄,你在想什麽,難道還在生我的氣?”

    我看向她,見她一臉關切,與平常並沒有什麽兩樣,默了默,答:“沒有,隻是在想一些事,一時間入了迷,沒聽到你的聲音罷了。”

    她與我對視片刻,開始放軟語氣勸慰道:“我知道你在怪我對那個妖女的態度不好,可是你想一想,那妖女三番兩次想要害你,還頂著南疆那女人的容貌來迷惑你,我豈能容她?”

    我現在,已經不想再跟她解釋,我與箴言,箴言與晏晏之間到底是何種感情了。

    反正無論怎麽說,她都不會改變心裏認定的事,還會覺得我是在袒護箴言和晏晏。

    見我久不言語,她也知道這樣的話我並不想聽,於是又改口道:“算了,反正那個妖女已經走了,這件事就當過去了,師兄,我隻想你好好的,我隻想讓你知道,無論我做了什麽,都是為了你,想讓你平安,如此而已。”

    說著,又傾過身來,抓著我的手,語重心長地道:“我們重新開始,你,我還有大師兄,我們三個人,還像以前那樣,好麽?”

    我垂下頭,看著被她抓著的手,片刻,抬起眸問:“真的還能重新開始麽?”

    “能,當然能。”

    師妹接聲道:“以前我們在師門的時候,沒有花箴言,沒有南疆的那個妖女,不也很開心麽?我隻想讓你像從前一樣,無牽無掛,自由自在,而不是如現在這般,終日折磨自己。”

    她說我以前無牽無掛,自由自在,可我卻覺著,現在,我才是真正地放過了自己。

    一路走來,心酸坎坷,我遇到了很多人,發生了很多事,曾經開心地笑過鬧過,也曾難過地想要死掉,但現在,我依然還活著。

    一個人,沒有經曆過最深沉的痛苦,就不會知道以前的自己有多脆弱,現在又可以多堅強,就像當一個人失去所有,再也無可失去的時候,他就什麽都不怕,也沒什麽好在意的了。

    我慢慢地抽回了手,站起身,背對著她道:“以前師兄跟我說過一句話,現在想來,確真如此,他說,是個人都會變的。”

    “山中歲月,固然快樂,倘若我們一直守在那裏,不曾出來過,或許還能一如既往,但師兄為了家族朝廷,首先回到盛京,你與我,亦是先後入了塵世,心境早就不如從前那般,我們也不再是從前的我們,又談何重新開始,又怎能再像從前那般?”

    師妹微微皺眉,她也站起身來,試探地問:“師兄,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我笑了笑:“沒什麽,一時感慨而已。”

    又聽師妹道:“不管世事如何變化,你我師兄妹之間的感情,始終都不會變的。”

    “你和師兄,是我在這世上最在乎的人。”

    “真的是最在乎的人麽?”

    我看向她,問:“就沒有別的什麽人?”

    以前她說這話,或許我還會相信,但現在,她背後的那個人是誰,一直以來,都在替誰做事,接近我們師門,又到底為了什麽。

    卻聽師妹堅定答:“是。”

    “在紅菀心中,比大師兄更重要的人是師兄,但比師兄更重要的人,永遠都不存在。”

    “那陸危樓呢?”

    我問:“你不是很喜歡他,想嫁給他麽?”

    見我提起陸危樓,師妹眉目間閃現出一絲的為難和困擾,辯解道:“他……師兄,我都跟你說過了,倘若你不喜歡他,不想我與他在一起,那我就不喜歡他了,隻要師兄好,我就好,在紅菀心中,沒有人比師兄更加重要。”

    與她對視片刻,我笑了笑:“我隻是隨口問問,與你開個玩笑罷了,這樣著急做什麽?”

    “陸大夫雖然平時呆了一點,還算是個不錯的人,你們兩個若是能走到一起,做師兄的,自然會為你開心,但是,紅菀……”

    我頓了頓,看向她,緩緩地道:“以前在師門的時候,不管你怎樣驕縱任性,我和大師兄都可以忍讓你,縱容你,但有些事,是有底線的,你很清楚我和大師兄的性情,若有一天,你做了什麽無可挽回的事,我們兩個……”

    望著她的麵容,最終道:“不會留情的。”

    現在的話,對我來說,十分沉重,就像一把刀,橫在我和師妹中間,生生劃開一道裂痕。

    忽然地,我開始明白,當初師兄明知道師父發生意外,卻裝作毫不知情,一次次地試探我,到底是怎樣的心情。

    隻是師父的死情有可原,謝毓清和紅聞館的那些人又何其無辜?

    說實話,我到現在都無法接受師妹殺人的事,一個永遠天真爛漫橫衝直撞的人,一個自幼跟在身邊,宛如小妹妹一樣的人,卻在突然之間,發現她如此凶狠險惡的一麵,下意識地想要遠離時,眼前偏偏浮現出她那張熟悉親近的臉,剛想走近時,腦海中卻又忽然閃現出她殺人時,站在庭院屍體中間,殘酷冰冷的一麵。

    我該如何……麵對她呢?

    又聽師妹問:“師兄……你想說什麽?”

    她的神情忐忑不安,就像之前我被師兄問及師父時,那種心虛和不安。

    未免她覺察到什麽,我又道:“沒什麽,隻是你從小在師門驕縱慣了,總是莽莽撞撞,盛京不比師門,規矩多得很,我是怕你闖了什麽禍,到時候,我和師兄都保不了你。”

    見我關心她,師妹揚起笑容,背著手,得意洋洋炫耀道:“那怕什麽,反正就算我得罪了天下人,也有師兄保護我,我師兄,可是天底下最厲害的兩個人,才不會讓人欺負我呢!”

    對上她明媚的笑容,我又恍惚回到了從前小時候,不忍再看她,偏過頭,淡淡地道:“很晚了,快去休息吧。”

    她這才收斂笑容,悶悶地哦了一聲,跟我說了一句:“那師兄,你也早點睡。”

    見她轉身離開,我又叫了她一下,待師妹回過身,才繼續道:“你和陸大夫此行,是當真找到陸梅山莊了麽?”

    師妹遲疑一下,點了點頭,我又道:“等刺客的事情處理完畢,我們一起去北域吧。”

    “師兄想去陸梅山莊麽?”

    師妹聽此,態度中似乎有些為難。

    我嗯了一聲,道:“想去看看。”

    師妹默了默,片刻,才道:“好,等師兄忙完了這裏的事,我們就再去一趟吧。”

    我原以為,她和陸危樓說找到陸梅山莊的事,是在說謊,可看她現在的態度,好像確有其事,否則,豈會答應我再去陸梅山莊的事?

    唯一可以確定的是,陸危樓這個人肯定不簡單,他和師妹早就相識,甚至在為一個人做事,溪風穀的慘案,說不定,並不是圭蒙所為。

    我這幾天,前前後後想了很多事,若我們從一開始就想錯了的話,那麽,圭蒙這個人,或許隻是一個障眼法,屠殺溪風穀的另有其人。

    想來想去,仍是覺著陸危樓很有可疑。

    若真是如此,那麽,真正和陸梅山莊有著某種關聯的人其實是陸危樓。

    不管怎樣,既然他們說找到了陸梅山莊,倒不如當真跟他們去一趟,到時候這中間的是非曲折,自然能夠探查明白。

    見師妹離開,我也準備回房間,但或許是坐了太長的時間,剛一起身,就天旋地轉,差點摔倒,眼前的光線閃了一下,又倏忽變暗。

    站在原地,適應了好一會兒,才緩和過來,走到門口,見屋內一片漆黑,什麽都看不見。

    於是問:“林素聞,你睡了麽?”

    良久,屋內傳來林素聞的聲音:“沒有。”

    聽聲音的來源,他似乎坐在桌子邊的,不由沒好氣地道:“天那麽黑,為何不掌燈呢?”

    他卻不說話了。

    我覺得奇怪,自顧走進來,在黑暗中朝著床榻的方向摸過去,半途中,膝蓋撞到凳子,險些跌倒,幸虧林素聞在旁邊扶了我一把。

    我站穩身形,道:“多謝多謝。”

    本想掙開他繼續往前走,可林素聞依舊扯著我的胳膊,我掙了掙,很奇怪:“林素聞?”

    卻聽他道:“緋然,今日十五……”

    我怔了怔,嗯了一聲,道:“我剛才在院子裏看到了,月色挺好看的,本還想叫你的。”

    他沒有回答,抓著我胳膊的手卻愈漸收緊了力道,片刻,低低地問:“你的眼睛……”

    我澀然一笑:“休息一會兒就好了。”

    見他沉默,未免他擔心,隻能道:“天魂之咒的症狀,五識盡喪,即便當真失明,我還有三識呢,足夠活很長時間,怕什麽?”

    “隻是近日盛京頗不太平,紅聞館又發生命案,正值動亂之際,這樣的事,還是瞞下來比較好,不要讓別人知道,尤其師妹和師兄。”

    林素聞默了默,最終嗯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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