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塵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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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曦屏氣凝神,然後又做了兩個深呼吸,推開了大門。
這裏又是別有洞天。
隨著身後的大門自動關上,一團團火焰亮了起來,將整個空間照亮。
一眼望去,卻看不到盡頭
這裏,不隻是裏三院作古的前輩們
這裏的,是太醫院傳承至今,上千年來,守衛陽間的英烈!
靈堂!
果然隻有這簡單的兩個字,才配得上這莊嚴肅穆的地方。
王曦還沒邁開步子,就被這厚重的曆史感,給壓得有些無法呼吸。
這片空間很大,一排排一列列的石座,整整齊齊。
每一座石台上麵,都有著一副衣架,撐住一件白大褂。稍微遠點兒的,就是偏古裝的打扮了。
赫然看去,似乎是依然有人站在那裏,凝視著自己這個不速之客。
要是在以前,王曦肯定會覺得這詭異的場景有些駭人,可現在,他卻隻能體會到一種傳承,和壯烈!
因為他發現,不少白袍上麵,還沾染著斑駁的血跡。有的,甚至隻剩下半邊白袍,可以想象,那位戰死的前輩,到最後的時候,走得多麽的悲壯。
不是每一個死去的裏院或者太醫院前輩都會在靈堂裏麵占有一席之地。哪怕院長級別,壽終正寢,也不得入內!
這裏的,唯有戰死之人!
他輕輕地在一座座石台前走過,步子輕得不能再輕。盡管他知道,這些英靈早已不在這裏,隻剩下了裏院為他們留下的一個簡易的衣冠塚,但他卻覺得,自己的進入,打擾了先輩。
他曾經有過類似的幻想,進入洞天福地,獲得遠古傳承,得到大能青睞,總之,有各種奇遇,集萬千寵愛於一身。
可真當自己置身此地時,他才發現。這種想法很幼稚。
這裏的每一座石台,上麵的每一件白袍,都有著曾經屬於自己的主人。而這些人,每一個,都曾經是天之驕子,經過層層選拔,最終進入裏院。
然而,為了守護世間的安寧,他們浴血奮戰,誓死不退,用自己的生命,捍衛著身上的一襲白衣和臂章,捍衛著那傳承不斷的驕傲。
他根本不敢用手去撫摸那些石台,哪怕靠近一些,都覺得是一種褻瀆。
每一座石台上,隻刻有姓名和職務,便再無其他。連何時何地因何戰死,都沒有。
或許,裏院的前輩們不屑於這些了吧。
老子都戰死了,還要把老子最後最糗的一戰拿出來說!?信不信分分鍾從墳裏爬出來打你們這些臭小子的屁股!?
這一件件帶血的白袍,裂開的臂章,破碎的手術刀,便是他們最好的墓誌銘。
管我生平如何?我曾死戰到底!
管我是主任還是主治?我曾死戰到底!
管我是被千年厲鬼所殺還是被小嘍幹掉?我曾死戰到底!
我死後!管我是遊蕩陰間,還是再入輪回,這裏,都曾經留下我的印記!
這一世,我曾入裏院,除魔降妖。
這一世,我曾入裏院,痛快逍遙。
這一世,我曾入裏院,我覺得傲嬌得來快上天了!
所以,你們這些後輩,來到此地瞻仰,不要上香,不用燒紙,好好感受一下我們強大的氣場就行。
那種就算死了,也讓你不自覺得膝蓋想彎下去的氣場!
死者為大!沒聽說過嗎!?
王曦似乎能感受到這種布置的用意,內心澎湃起伏。
越往裏走,年代就越久遠。
他不知道為何這些衣物和物件能抵過時間的侵蝕,保存至今。但看四周這一塵不染的樣子,應該是此處空間特殊的緣故。
他粗略估計了一下,這裏,怕不下五千座石台吧。
當今裏院,一半的人了啊!
他一步一步地走著,似乎想把這些人的名字,都給看一遍,甚至快忘了他本來的目的。
先前他已經看到過好幾把保存完好的手術刀,卻根本不敢伸手去拿。
現在走到了太醫院時代的先烈旁,已經看不見手術刀的蹤影了,那時的前輩們,裝備差通訊差,什麽都比不上現在,可卻硬生生地扛起了屬於他們的責任。
真的,好了不起!
突然,一絲金屬反光,吸引了他的注意。
他尋著光線望了過去,然後駐足於石台之前。發現,原來是一枚細小的銀針。
國子監,喬佳。
看來這名前輩,以前藏身於國子監。
他對著這空蕩蕩的衣服行了一禮,然後用手拿起了那枚銀針。
幾乎沒有什麽重量。
果然如大師兄所說,沒有任何禁製,在拿取銀針的過程中,自己沒有遇到任何阻攔,十分順利。
這枚銀針長約二十五六厘米,直徑不過兩毫米,表麵光滑,觸感冰涼。
王曦試著彎了彎它,發現居然強度很高,用了很大勁,銀針才出現一點形變,和他所想象的用來針灸的那種針完全不一樣。
他抬起頭,再次打量起喬佳前輩所遺留下來的衣物。這時,他才發現,在這件學子打扮的衣衫上,有著一個黑色的洞,而這個洞的位置,在左胸。
他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右側胸膛。
喬佳前輩,是被人摧心致死
這種傷勢,哪怕是在現代,也沒有辦法搶救了吧?
一個人的一生太長,總有著屬於各自的故事,有著各種各樣的悲歡離合。
這“國子監,喬佳”短短五字,什麽也訴說不了。
他不知道這位前輩的生平,不知道這位前輩的事跡,隻是拿著這枚銀針,冥冥之中,有種感覺,就是它了。
大師兄說,一切都隨緣,隨心,隨性。
怎麽樣才算是隨緣,隨心,隨性呢?
如此一個充滿著曆史感的地方,又怎麽能像地攤兒上選東西,這裏看看,那裏瞧瞧,甚至還要來一個貨比三家?
銀針很小,但他卻雙手一起拿著,針尖向上,做出一個上香的舉動。
“前輩,晚輩不知道裏院關於這手術刀的規矩是什麽,就算做我向您借的,等哪天,我有能力煉手術刀的時候,再物歸原主。”
在如此之多的石台裏麵,自己偏偏無意之中發現了它,或許這就是天意了吧?
他恭敬地再次行了一禮,卻沒有任何回應。
他也知道,這不過是自己在自說自話罷了。這裏的一切,就如大師兄所說,都是死物了。
可既然是死物,為何會設置在院長辦公室之外?
原因很簡單,這裏承載的,是裏院以及以前的太醫院,在整個曆史裏麵,至高無上的榮耀!
它的存在,是給後人看的。
先人雖需緬懷,後人亦當自勉!
所以,自己拿了別人的東西,又怎麽能沒有一點點儀式感呢?
雖然沒有任何人看見,沒有任何人知道……
王曦轉身,向外走去。
“沉浮?”一直守在外麵的王弼司看到王曦手中拿著的銀針,挑眉道。
王曦低頭看著銀針。
沉浮嗎?還是臣服?
相比起來,還是前麵一個名字好聽一些吧?因為有個“浮”字啊。
之前和陰巫的那一場大戰,王曦後來也被組織學習了整個戰鬥過程,讓他印象非常深刻的,就是大陣浮月。可以說,他覺得浮月陣簡直有作弊的嫌疑了!從那以後,覺得自己可能無法習得萬裏行和金步搖的他,就愛上了浮月這個陣法。
“好名字!一沉一浮,隨心隨性!”王曦將銀針遞了過去。
王弼司沒有去接,道:“手術刀,就是醫師的第二條命,你柳師兄,以前是慣著你,你試試看換個人找他借與君絕,你看他借不借。”
王曦點頭,有所感悟。
以前是沒有這種覺悟,可真的當他有了一把屬於自己的手術刀之後,那種感覺就出來了。而且,在他的內心裏,依然覺得,這把手術刀是自己向喬佳老前輩借的。
大師兄說得對,既然這把刀被托付給了自己,那麽從此就刀在人在!
“還有,叫塵縛,紅塵的塵,束縛的縛。我走了,你隨意,休息也好,收拾東西也好,自己安排,明天的高鐵,六扇門那邊給我們包了一節車廂,具體的,自己看內網,我還有事。”王弼司說完,再次捏決,大門瞬間消失不見。
王曦看了看時間,不知不覺中,自己在裏麵,竟然呆了半個小時左右。
他望著大師兄逐漸遠去的背影,內心有些觸動。
大師兄就這樣在外麵,默默地守了自己半個小時啊……
細細想一下,其實大師兄幾乎從未真的凶過自己。
謝謝你,大師兄。
王曦也邁開了步子,準備先回宿舍。
這一陣子事情太多,不過現在看來,去裏七院學習,反倒是樂得一個清閑。
本來也是,發生的這些事情,哪一件是他有能力插手的?但偏偏每一件,他都知道。
不知道還好,可知道了,有些時候,就要去想。
這個就不要說王曦的覺悟高了,換成任何一個剛剛步入職場的小萌新,估計都會這樣,知道公司或者單位麵臨著這樣那樣的困難的時候,都會操一份心,雖然是瞎操心,但這也是一種態度,表示與單位榮辱與共,共進共退。
或許等他培訓完畢,回來的時候,所有的事情,都被師長們解決了呢!
之前不就是這樣的嗎?
自己和周師兄柳師兄他們,呆在裏三院,師傅、常師叔、何院長、大師兄以及好多好多主任們,在外麵浴血奮戰,把事情給按平了。
記得以前,剛到裏院的時候,那時還什麽都不知道,成天就隻能跟在周柯屁股後麵,弄弄病曆什麽的。有一次,他覺得有些疲憊了,問周柯,如果病曆辦不完,病人要來複印病曆怎麽辦?周柯笑著告訴他,那就去請個年假,什麽都不用管,回來的時候,你就會發現,出院證明,出院記錄,病案首頁,普通病程,主任查房,主治查房,所有的一切,全都已經有人給你辦好了。
雖然現在他知道,這有些調侃和開玩笑的成分在裏麵,但意思,就是這個意思。
他加快腳步,小跑了起來,追上正在下樓梯的王弼司,道:“大師兄,這附近哪裏有賣字畫的?”
王弼司明白過來,他這是還記著自己先前所說的話。看來,是想要給柳瑗買幅字畫什麽的。
“買什麽字畫,你柳師兄的毛筆字,就可以拿出去掛著賣了。好不容易來了這麽一個小師弟,他這個師兄的癮都還沒有過夠,淨顧著操練你了。據我所知,他起碼有半年都沒有練字了。”
“那……”
王弼司把他的話打斷,道:“我也受傷了,你周師兄和柳師兄也受傷了,我們也有自己的津貼的,我說了,自己把錢存著,聽話!”
哦喲?!這語氣!大師兄霸道總裁上線了!?
不對,大師兄的性格,本就是霸道總裁吧?
呃,也不對,霸道也不是太霸道,總裁,還算不上……
王曦搖了搖頭,把腦子裏那些亂七八糟的想法給甩了出來。
王弼司看著他這個樣子,再一次難得的露出了笑容,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小師弟,有心了!”
記得上次也是,稍微給他發了點錢,他就開始要給大家買東西,請大家吃飯。
想到這裏,王弼司再一次笑了出來。
那一次,本來是王曦提議大家吃個飯,師兄弟們坐下來一起喝個酒,可後來走露了風聲,又被代師叔把節奏給帶偏了,弄成個全院大聚餐,自己還掏了腰包。
小師弟真的心性很率直,可就是有點兒自卑,總覺得自己欠著別人,總覺得自己給別人添了麻煩。
不過,他也知道大概是什麽原因,但王曦不來找自己談,自己不可能主動去說這些吧?
沒關係,至少,小師弟現在,看起來比以前好多了。他內心裏自己給自己畫的牢,總有一天會破的,希望到那一天,以及以後的每一天,他都能保持住他那顆純真的心。
王弼司瞟了一眼王曦手中的塵縛,眼神中閃過一絲迷茫。
先前沒想這麽多,現在再想想,小師弟為何偏偏就選出了這把造型別致的手術刀。
這刀名,不祥啊。
王曦聽話的點了點頭,道:“那我把錢存著,下次我請大家吃飯,呃……就隻是我們趙家軍的……呃,小一可以來,常師叔和代師叔要來也可以……何院長如果知道了也可以來……嬴瑩師妹的話,估計這種場合他不想來……”
王弼司看著他在那裏自言自語,覺得有趣,但奈何手中真的有事,自己一個人遠去了。
等王曦盤算好需要請那些人,才發現大師兄已經消失不見了。
對了,剛才忘了問了。
那裏麵,手術刀那麽多把,大師兄怎麽一眼就認了出來自己拿的哪把?
塵縛……這刀,很有名嗎?(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