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醜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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桌上的黃皮梨子滿滿的擺了一盤,這些梨子實在是不美,像個青澀澀的小丫頭,終日在太陽底下打滾,肌膚曬成麥色,臉頰至鼻梁處有密密的雀斑。
沈白焰拿起一個梨子捏了捏,又看了一眼桌上的信紙,隻見上邊寫著:“梨子硬的地方都是被蜜蜂蜇過的,蜜蜂比人聰明,所以這個梨子必定格外甘甜。”
‘小丫頭整天不知道在想著什麽,居然說出蜜蜂比人聰明這種話來。’沈白焰無奈的想著。這梨子上還有一點濕意,想來是婢女先前就洗了送來的。
信紙上不知道什麽時候粘了一滴水,正落在那個‘甜’字上,沈白焰伸手去擦,卻將水漬越抹越大,端麗的字跡模糊一片,他不免暗自懊惱。
沈白焰又看了看手裏的醜梨子,勉為其難的咬了下去,果肉破開的那瞬間就像是開了一口甘泉,汁水清甜,在唇舌之間纏綿。
“少爺。”崔叔在門外叫了一聲,他讓小廚房做好了吃食,現在要給沈白焰送來。
“進來吧。”沈白焰道。
婢女低著頭將一碗清清淡淡的雲吞擱在桌上,又恭敬的退了出去。
“這,這哪來的醜梨啊!?”崔叔瞧見桌上的那盤醜梨子,十分納罕道。定北王府裏頭哪怕是棵雜草,模樣也比外麵的清秀,何曾在沈白焰房裏見過這樣的醜東西?
沈白焰二話不說扔了一個給他,崔叔下意識接過,瞧沈白焰這意思,是想讓他嚐嚐。崔叔遲疑的咬了一口,下一刻便高聲道:“瞧著醜,味倒是極好,這哪來的呀?”
“她給的。”沈白焰埋頭吃著雲吞,沒頭沒尾的說了一句,崔叔卻一下便懂了,笑眯眯的說:“自家人就是自家人,知道麵上好看沒用,吃到肚裏才是真。”
沈白焰昨日剛到家,今日午後宋稚便讓人送來了一筐梨子,說是莊子裏新供上來的,她自己吃了覺得甚好,才給沈白焰送來了。她的言語細細碎碎,通篇都是些無關緊要事兒,卻將沈白焰從這奔波勞累的狀態裏徹底拔了出去。
本來沈白焰該早到一日,隻是快到京城的前夜落了一場夜雨,便在驛站歇了一晚。第二日早早啟程的時候,他瞧見沿途遠山間大朵大朵的棉花雲,雖還沒到家,心中卻有了一點安定之感。
路邊的紫薇繁茂,花朵皆長於尋常人家門口,他們路過一戶農家,還瞧見了整整一牆木香花,花茂枝粗,濃香撲鼻,有種粗壯壯的活力。
沈白焰想起宋翎跟自己說過,說宋稚的院裏滿滿都是花兒草兒,也種了一牆的木香花,隻是這大宅深院裏的花兒,大抵是不會想這外頭的花這般肆意生長的。
“宋家小姐這般有心,少爺可要給人家回個禮,或是請小姐喝茶吃飯?”不知道是否是崔叔年紀大了,越發會嘮叨起來,他是見過宋稚一回的,雖因為自己的身份嘴上不敢說,但心裏是滿意的不得了,成天想著保養好自己的身子,要給他們倆帶孩子呢!
“若暉不在京中,若是請她吃飯恐有不便。”雖訂了親,但是也不好私下見麵,如果宋翎在的話就好了,也不會有人閑話。
難得聽沈白焰說這種熨帖的話,崔叔臉上繃不住笑意,他最怕沈白焰的親事淪為一場權貴交易,本來是最貼心的枕邊人實際上卻是陌路人,幸好這兩人是心意相通一對璧人。
“這些時日,京中可有什麽新鮮事兒?”沈白焰問。
崔叔想了想,這新鮮事兒多了去,該從何講起呢?他思索片刻,道“宋家的另外兩位小姐也訂了親,也換過了庚帖,年長的那一位許的是山東錢家,另一位許的是定遠侯府。”
沈白焰雖沒有露出什麽驚詫之色,但還是有些疑惑的問:“當真是定遠侯府?”
“是。”崔叔道。
沈白焰手裏的湯匙攪了攪一粒小蝦米,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
“還有那曾家和宋二公子,似乎也有點相交的苗頭。”崔叔又道。
“噢?”聽到這話,沈白焰多了幾分興致。
曾家是不錯,崔老夫人先前給沈白焰尋親事的時候,曾家的嫡女一直都是首要人選,還在沈白焰耳邊吹過幾陣風,說曾家姑娘溫婉柔嘉,相貌可親。
隻是後來順安帝自作主張訂下了宋家,崔老夫人這才作罷了。她嘴上雖沒說什麽,但心裏到底是有些介意。
能讓崔老夫人這樣的耿耿於懷,這姑娘應該錯不了,沈白焰嘴角微勾,替宋翎高興。“這事兒有幾分真?”
崔叔悄摸摸的比了個八的手勢,崔叔為人謹慎,他說八分,此事必定十拿九穩了。
‘待那小子回京,必定要好好的拷問拷問,這樣的好事,竟也不提前告知!’沈白焰心想,又伸手拿了一個梨子。
宋翎不在京城而是去了偏京查烏金鋼這事兒,沈白焰也是昨日從順安帝處得知。本該去碩京查,可是碩京是八皇子的屬地,一入碩京,他必定知曉。宋翎一入碩京就如那魚入漁網,盡在沈昂的掌握之中了。
碩京與京城就隔了一個偏京,所以宋翎先去偏京,再想法子去碩京。沈昂一直想往偏京裏安置自己勢力,隻是偏京的總兵古涵生是個油鹽不進的性子,偏京被他把控的十分嚴密,沈昂一時間也做不了什麽手腳。
沈白焰也是昨日才知曉,原來宋刃和林嵩一直相互合作,從西境開采烏金鋼運到京城。
因為烏金鋼的礦場大多在西境與天裂國邊境,為了避免天裂國人得知烏金鋼的精妙之處,所以開采一直很保密。這開采得來的烏金鋼一部分留在西境,鑄造成兵器,一部分運往京城,好好保存以備來日之用。
可上一批本欲送往烏金鋼竟被宋刃半道劫走,氣得林嵩專門派了三個心腹手下去西境罵宋令,罵他會生不會養,弄出這樣一個忤逆子來!
因此事牽扯到宋刃,又隱隱勾出了沈昂,順安帝有些焦慮,沈白焰昨日回京,家門還沒進就先進了皇宮。
迎麵就見沈昂從禦書房走了出來,“堂弟。”這不合時宜的稱謂也隻有沈昂會特意在這種場合叫出來。
沈白焰回過身來,甚至都懶得仔細瞧他,便道:“八皇子安。”
“你這一年裏頭有半年都在外頭奔波,為父皇勞心勞力,可真是辛苦啊。”沈昂不加掩飾的打量著沈白焰,隻見他風塵仆仆,卻不見倦容。
“此乃本分。”沈白焰一板一眼的說。
“現下沒成婚也就罷了,日後若是和那宋家小姐成了親,讓那麽一個美人獨守空閨,實在是不夠憐香惜玉。”沈昂每說一句,沈白焰的臉色就冷上一分,待他說完,對方臉上的神色就像在看一個死人一般。
“八皇子慎言。”沈白焰忽上前了一步,莫名有了那一股子兵刃的冷鏽味道在他周身一蕩,“祺妃娘娘自請到佛堂去為太皇太後抄寫佛經,這樣的孝心實在難得。有母如此,八皇子何必在這裏與臣閑話,後日就是祺妃娘娘的生辰禮,想來八皇子從碩京回來也是為了此事,合該省出點時間去看看她才是。”
祺妃哪裏是自請去的佛堂,分明是被太皇太後逼著去的。沈昂被人戳了痛處,冷笑道:“堂弟真是長了千裏眼順風耳,遠在西邊竟也知曉京中之事。”
沈白焰悠悠道:“八皇子在說什麽?臣明明是在江南巡查,與西南有何相幹,這種蠻荒之地,臣避之唯恐不及。”
不知道沈白焰何時修煉了這樣的巧嘴厚臉皮,竟睜著眼睛說瞎話,還未等沈昂譏諷,沈白焰便轉身走了,連句告退也未說。
“大膽!”沈昂的仆從大叫一聲,沈白焰連頭也沒有回,隻是身邊的隨從冷冷的睇過來一眼,沈昂的仆從便如一隻醃過的公雞一般,十分安靜了。
‘沒想到連個奴才的膽色都比不過他的!’沈昂怒火攻心,但是禦書房前頭,那麽多的太監們看著,實在不好發火,隻能拂袖離去。
沈昂正妃人選依舊定不下來,隻娶了祺妃母家的女孩做側妃。
祺妃的母家隻是無功無過的一個書香世家,養出的女子做側妃自然是好,做正妃可是吃不消。可人家卻不那麽想,既然已經是親上親,卻還是個區區側妃,心裏不免窩火。這一樁婚事,倒是壞了祺妃與自己母家的情分。
“老八方才求了汝南將軍的女兒做嫡妃。”順安帝輕笑一聲,語帶譏諷,“他羽翼漸豐,現下是越發張揚了。”
“皇上可答應他了?”沈白焰收斂了眉目,問。
“嘉妃同我說,汝南將軍有兩個嫡女,形貌皆似其夫,他這般愛慕美色,竟也能開口求了去。”一聽這話,沈昂腦海中便浮現了一張胡子茬拉的粗糙男人麵孔,他抿了抿嘴角,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順安帝服了沈白焰尋來的解藥,身子好了一些,但到底是虧損了。這帝王心思實在難測,明知這下毒手的人是誰,卻任由他在眼前晃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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