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放妻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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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學子?”周決探了探頭,隻見芮希衣著雖稱不上十分的名貴,但到底是不俗,燕青長衣,月白腰帶,還有一枚看著質地甚好的玉佩並著石榴色的絡子。“看著倒是個管事的。”

    雲朵又一點點的將月亮吞掉,周遭又變得晦暗朦朧起來。

    芮希走進了西邊的一間未點燈的屋子,宋翎和周決對視一眼,足尖一點,輕輕的落在了那間屋子上頭。這屋子是舊時的,所以瓦礫鬆散,很好揭開。宋翎小心翼翼的揭開一片,與周決各投了一隻眼兒進去。

    芮希正巧點了一盞油燈,屋裏微微亮了一些,依稀能見這屋內布置普通卻也雅致,但終究不過是間尋常臥室。宋翎稍稍有些失望,這失望的情緒不過持續了半刻,隻見芮希從懷中抽出一把匕首,這匕首的冷光滑過宋翎的瞳孔,格外刺眼。

    芮希畢竟隻是文人,警覺性沒有那麽強,被兩隻直勾勾眼睛盯著,竟也毫無所覺。他有些好奇的用指尖去碰那把匕首,隻那輕輕一碰,指尖竟冒出了血珠子。

    “嘶。”芮希倒抽一口冷氣,眸中露出滿意之色。他又細細的端詳了片刻,隨後用這匕首尖按滅了那點如豆的燭火,室內重歸黑暗。

    可偏生不巧,雲朵竟在此時又將月亮吐了出來,柔和的光芒照得宋翎背後一寒。芮希看著地上那方塊的形狀的光斑,心中一凜,他緊了緊手中的匕首,抬頭望向屋頂。

    一陣涼風從屋頂的漏瓦孔中吹了進來,吹的他眼中一澀,一雙明黃色的眸子正死死的盯著他,眸子灼灼發亮,似有燭火在裏邊燃燒,“是人是鬼!?”芮希呼吸一滯,險些咬到自己的舌頭。

    ‘喵嗚~’貓叫聲哀婉綿長又有淒冽之感,卻讓著實讓芮希鬆了口氣。‘啐!啐!啐!’又有瓦片落地破裂的脆響響起,間或伴著貓咪的叫聲。芮希握著匕首出了房門,隻見房門口碎瓦遍地,心裏也隻能將這賊貓咒罵數遍。

    宋翎和周決仰麵躺在屋簷上,瞧著貓兒親昵的在周決胸膛上蹲著。宋翎有點羨慕的問:“你這招貓逗狗的本事是怎麽煉成的?”

    周決笑而不答,隻說了兩字,便把宋翎氣了個絕倒。

    “天分。”

    宋翎和周決在天亮之際回住處換了一身衣裳,周決對送宋翎道:“兩個尾巴太顯眼了一些,我跟他便好。你去沈昂在碩京的府邸盯著吧。”

    宋翎做探子的經驗不如周決,想了想便允了,他本來也就是要去要趁著今日沈昂娶正妃,府中人多之時,潛進去瞧瞧。

    周決往宋翎臉上抹了一點膚蠟,眉梢眼角還有下頜,人雖然還是那個人,但卻像是明珠蒙了塵一樣,變得土氣又平凡了。

    “你要是有這招怎麽不早點拿出來,要可以大搖大擺的進城了。”宋翎坐在桌上,不知道是腿長還是桌矮,兩條長腿委委屈屈的弓著。

    “你還瞧得出自己原先的模樣嗎?”周決問。

    宋翎仔細看了看,“倒還是瞧得出的。”

    “這易容之術並不是什麽秘術,城門口守衛眾多萬一其中有精通此術之人,太容易被識破。”周決穿著一身還沾染著泥點子的布衣,戴上一個灰藍色的頭巾,更像是一個普通老百姓了。

    “那種徹底改頭換臉的秘技你可會嗎?”宋翎好奇的問。

    周決搖了搖頭,“那種秘技時效隻有一炷香的時間,非常折損壽數,而且施展秘技的時候,內力會被壓製,太過冒險也太過不值。”

    ……

    天光微朦,從層層疊疊的紗帳後透到床鋪上,隻餘了這一星半點的光。衣裙薄衫在床上皺成一團,又被一隻塗著紅蔻丹的雪足踹到了地上。

    “嗯~”被褥中的女子嬌哼一聲,緩緩蘇醒,她昨夜陪著母親喝了不少的美酒,現下隱隱有些頭痛。

    玲瓏聽見床帳內有了響動了,連忙走了進來,將帳子挽起用蝶戲百花金帳鉤勾住。

    “縣主醒了?可要洗漱?”玲瓏追隨陶綰容多年,見她用手抵在太陽穴上便知是昨夜的醉酒落下了頭疼毛病。

    她從隨身攜帶著的繡包中拿出一個琺琅燒藍小金缽,用指尖勾了一點薄荷味的透綠膏體,幫著陶綰容輕輕揉按頭部。這些事兒她向來是做慣了的,陶綰容的頭疼一下便被紓解了。

    “嗯。”陶綰容半閉著眼兒,享受著婢女的服侍,又有些暈暈欲睡。

    “小姐可不能睡了,今日是崔老夫人生辰。”玲瓏這一句話,比一盆冷水還要有效果,陶綰容原本來迷迷糊糊的,一下醒了醒神。

    她剛想起身,又神情委頓的躺了回去,“人家又沒給我送帖子來,何必巴巴的去?”

    “那咱們便不去了?縣主再歇會兒吧。”玲瓏這樣道,立刻就受了陶綰容一個眼刀,玲瓏也不怕,她已摸透了陶綰容的性子,反反複複幾次,最後終究是會去的。

    “你說金爪赤金菊花流蘇簪好,還是這根七寶瑪瑙紅纓玉滴?”滿滿當當的三個妝匣,陶綰容左挑右挑,隻挑出了這兩根,還一副不大滿意的樣子。

    “崔老夫人出了名的喜歡菊花,小姐去歲送的那一盆十八瓣的白菊,可是她老人家的心頭好。”玲瓏幫著陶綰容攏發,目光在那兩根簪子上一撂,心裏就有了主意。

    陶綰容果然就拿了那根金爪赤金菊花流蘇簪在發髻上比了比,這根簪花穩重有餘,豔麗不足,總顯得不那麽年輕了。“會不會太老氣了些?”

    “怎會?隻要人年輕,物件怎會老氣?”玲瓏這句話倒不是純粹的恭維,陶綰容生的俗豔,略微穩重些的飾物反倒能壓一壓她的浮膩氣質。

    一張清麗絕俗的水嫩臉蛋浮在陶綰容眼前,她將這簪子狠狠一擲,似乎是想刺破那張臉。簪子砸在鏡麵上,鏡未破,隻是簪子流蘇斷了三根,這簪子的流蘇聯結處極為精妙,哪怕再修補起來,走路晃動之時,也會沒了之前那種靈動之感。

    “縣主息怒。”玲瓏忙道,她伺候陶綰容久了,自以為將她的脾氣摸透了,但是方才這一遭的怒火,玲瓏也不知道為何而起。

    她左思右想,想著縣主自打知道沈世子定親之後,脾氣就更壞了幾分,成天找自己夫君出閑氣。這次回來,見到了宋家姑娘那一夜,她回到自己屋裏,砸了好些花瓶擺設。

    玲瓏真是覺得沒有這個必要,馮公子除了家世稍弱,明明也是個相貌堂堂的男兒,若說不能人道更是荒謬,縣主剛成婚時明明也懷過一胎,隻是她自己自己沒在意,胎還沒坐穩便出去賽馬,結果這個孩子沒有保住。自此之後陶綰容性格愈發差,對馮公子就像是對待下人一般,想打就打,想罵就罵,從不讓他宿在自己屋裏。馮公子的一個妾室有了身孕,陶綰容竟叫玲瓏帶人將這個女人活活打死了。

    玲瓏是個心狠手硬的,但那女子身下的血跡和淒冽的叫聲至今仍是她的夢魘。

    陶綰容總說離了馮公子是個解脫,但實際上玲瓏一直覺得,這是馮公子的解脫才對。陶綰容前腳剛離了馮家回到公主府,馮公子的放妻書後腳就到了玲瓏手上,玲瓏一直想尋一個機會將放妻書給陶綰容,但……

    “想什麽呢?”玲瓏站在一旁出神太久,冷不防被一盒子香粉給砸了個滿頭雪白。

    玲瓏縮了縮身子,沒有回答,陶綰容又惱了幾分,“啞巴了不成!?”

    又是一斛胭脂花水砸在了玲瓏身上,她忙跪了下來,和盤托出,“馮家到了一封信。”

    “什麽信?”陶綰容手持炭枝在眉上描了兩筆,心思一轉,明白了玲瓏為何這般支支吾吾。“這是喜事,為何遮遮掩掩,拿來。”

    陶綰容指甲上的蔻丹未幹,信尚未展開,便先沾染上了一抹淡紅。她指尖一頓,隨即展開信紙,滿紙的端方字跡應當是熟悉的,但此刻卻顯得有些陌生。

    ‘蓋說夫妻之緣,伉儷情深,恩深義重。論談共被之因,幽懷合巹之歡。……三載結緣,則夫婦相和;三年有怨,則來仇隙……願妻娘子相離之後,重梳蟬鬢,美掃娥眉,巧逞窈窕之姿,選聘高官之主,弄影庭前,美效琴瑟合韻之態。解怨釋結,更莫相憎;一別兩寬,各生歡喜……

    玲瓏小心翼翼的打量著陶綰容的神色,隻見她除了唇瓣微顫之外再無任何表示。

    ‘嘶啦’陶綰容不知道有沒有看完這份放妻書,她幹脆利落的將紙撕得粉碎,隨隨便便的丟棄在地上。白色的紙團躺在紅色的軟毯上,紅則更紅,白則更白。

    “出去給我端一碗甜酪來。”陶綰容拿起一對明紫寶石耳墜在臉上比劃著,神情依舊倨傲。

    玲瓏應了一聲,快步走了出去。在她走後,陶綰容偏頭睇了那紙團一眼,一雙紺色鴛鴦繡鞋從圓凳下伸出來,將那紙團踢遠了些,仿佛十分礙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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