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相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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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穗夫人從偏房裏頭走出來,手上端著一碟子瓜果,她身後跟著方才初見那位小郎君,望見楚念,頓時麵色通紅。
    將手中的瓜果在楚念身側的木桌上放下,穗夫人便笑著坐下,“因隻有我們母女住,家中陳設簡陋,讓三娘子見效了。”
    楚念接過她遞過來的茶水輕飲了一口,竹葉青的回甘於口中蔓延開來,她才笑著環顧四周,“斯是陋室,惟吾德馨。早就聽聞穗夫人為人清雅,如今是小女見識了。”
    茶過三巡,楚念便將話題引入正題,“穗夫人可願隨小女下山?”
    此行她過來,正因為父親臨終時的心願。
    失心道人最開始還隻是青雲觀的一個童子,後下山曆練之際,結識了當時還是禦史大夫的蘇父,二人年紀相當,一個一心為民,一個胸懷善心,第一麵便一拍即合,時常於月下飲酒做對,某日二人乘船出遊,遇見一女子獨坐柵欄,這女子清麗的笑容頓時俘獲了兩個正值青年的男子之心。
    後來,在朝為官的蘇父才得知這女子是當朝兵部尚書家的千金,便頻頻登門造訪,當時的兵部尚書是一位清廉的好官,也對蘇父這個胸懷大誌的青年極為讚賞,幾欲將愛女許配給他,可這位千金並沒有這個意思,屢次拒絕了蘇父表達愛意,某日蘇父上門時卻發現兵部尚書府中一團大亂,原是再清廉的官也無法避免後院兒紛亂,那位千金被人下了情毒,身子被一個道童玷汙了。
    而這個道童,正是當時的失心道人。
    得知此事,蘇父這才明了,原來在他追求這位千金的同時,那位千金已經對失心道人芳心暗許,被下毒當日,歹人本是要放另一個紈絝進千金的院子,失心正巧偷偷來探望千金,撞上歹人,自然是要就地正法,之後,卻又碰上了中了情毒無法自控的千金。
    麵對欲x火焚身的心愛女子,失心道人情難自控,結果被前來捉奸的人發現,千金怕自己父親會苛責心愛的男子,便放狠話說自己其實心係於蘇父,並驅趕失心道人離去,失心道人以為心愛的人當真對自己無情,隻好傷心離去。
    千金獨自扛下了罪責,被火冒三丈的兵部尚書趕出了家門,離了家門,舉目無親的千金想找到失心道人,可因為心愛之人的狠話,失心道人早就傷心的回了道觀。千金以為失心道人不再心係於她,傷心欲絕,拒絕了蘇父的收留,從此消失了蹤跡。
    這位千金,便是眼前這位穗夫人了。
    此刻穗夫人正麵色複雜的看著楚念,她揮了揮手,“阿力,你先下去。”
    楚念不露聲色的觀察著穗夫人的麵色,片刻後,便見穗夫人麵露痛苦之色,“你是他的孩子?”
    放下手中的茶盞,楚念輕輕搖了搖頭,“小女是……受了失心道人友人的臨終囑托,那位大人吩咐小女一定要解開穗夫人與失心道長之間的誤會,否則他位於黃泉之下也無法瞑目。”
    穗夫人神色一怔,“友人?哪位友人?”
    楚念垂下頭去,眼前閃過父親將這個故事講給她聽時悵然若失的神色。
    那時,穗夫人走後沒多久,父親便迎娶了母親,大婚之日,失心道人才重新出現在蘇父的眼前,可蘇父幾次三番想與失心道人解釋當年的誤會,都被失心道人揮手攔下了。因此,這二人之間的事,早已成為父親的心結。
    片刻後,穗夫人也像是意識到了什麽,麵露遺憾道:“難道蘇大人已經……”
    看來穗夫人當真隱居多年,對這世上發生的事情一無所知,恐怕連兵部尚書府被滅的事也不知道吧……
    楚念抬起頭,眸中一片平靜,“蘇家謀反,已被滿門抄斬。”
    “不可能!”穗夫人頓時錯愕的抬起頭,“蘇大人為官忠厚心係百姓,怎麽可能謀反?”
    楚念雙眼落在桌上的茶盞之上,麵色如常,看不出喜怒,卻是聲音中透出幾分壓抑,“蘇大人臨終前心中掛念穗夫人與失心道長,希望穗夫人與失心道人能冰釋前嫌,重歸於好。”
    聞言,穗夫人頓時麵帶遺憾,“哪兒有什麽誤會,都過去了,他倒是熱心,這麽多年……也就他一個人還記得我吧,失心……是我有愧於他,我沒臉見他。”
    楚念抬眼看她,看來這麽多年,穗夫人還是沒有想清楚,叫失心道人一直誤會著,才是對失心道人最大的傷害。
    “恕晚輩多嘴,晚輩半年前曾見失心道人一麵,依晚輩看,失心道人心中當是記掛穗夫人的。”
    聽父親說,道家沒有佛家那麽多規矩,莫說失心道人,就是青雲觀其他幾位長老也早就有了家室,唯獨失心道人,這麽多年,連一個傾心的女子都未曾有過,這不是記著穗夫人,又是什麽?
    聽見楚念的話,穗夫人目光茫然了一瞬,旋即漸漸清明,“你是說……他沒有怪我當初狠心?”
    楚念嘴角微微勾起,端起茶盞輕飲了一口,“這其中誤會,應該由穗夫人親自解釋才是。”
    “他……在哪兒?”
    見穗夫人麵色鬆動,楚念知道此行有了收獲,淺淺一笑,“穗夫人大可準備一下,天黑了,路可就不好走了。”
    ……
    黃昏時,一行人便上了路,因為有穗夫人與阿力在,楚念特地雇了一輛馬車供穗夫人乘坐。一路上穗夫人皆是麵露焦慮,隔著楚念問失心道人的現狀,還時不時拿出鏡子,詢問身邊的阿力自己打扮是否得體。
    阿力也很好奇他們究竟要去什麽地方,可問起楚念,卻隻得楚念一個意味深長的笑意。
    想不到,穗夫人竟還替失心道人生下了一個兒子,隻是一個女子獨自帶著孩子,總有歹徒生有非分之想,穗夫人隱居深山,這些年過得也不容易。
    因為惦念失心道人卻不敢相見,穗夫人隱居的餘杭山距離青雲觀並不遠,天黑之前,一行人便趕到了青雲觀。
    這青雲觀素來以清修聞名,整個青雲觀也不過是一個大一點的府院,院門口是兩個守門的道童,見楚念亮出失心道人的令牌,便引著一行人入了內觀的一個偏房,才去尋了失心道人。
    偏房裏,穗夫人坐立難安,一壺茶水不過一刻鍾便盡數入了她一個人的口中,而阿力見自己母親如此焦慮,亦是滿麵好奇。
    “母親,你怎麽了?我們要見的究竟是什麽人?”
    穗夫人抬頭看了他一眼,張了張口,卻有些懊惱似的合上了嘴。
    楚念淺笑著道:“是失心道人。”
    “失心道人?很厲害嗎?母親與失心道人是什麽關係?我可以求他教我道術嗎?”
    阿力一連串兒的發問叫穗夫人更加不知所措,她局促的端起茶盞,才發現茶水早就被她喝光了。
    見此,楚念差暗三出去看看那遲遲不歸的道童是怎麽回事,又叫他順路管人再要一壺茶水,這才笑著看向穗夫人,“夫人莫急,該說的,總是要與小郎君說的。”
    穗夫人似是不知該如何開口,一張風韻猶存的臉憋得通紅,見此,阿力越發疑惑的看向楚念,“三娘子知道?為何不直接告訴我?”
    楚念笑笑不言,片刻後,暗三便率先推開了們,他擠眉弄眼的看著楚念道:“三娘子,人就在後麵了。”
    他閃身躲開,便見一道身影款款而入,正垂眸淺笑,“你這丫頭,要來探望貧道為何不提前知會……”
    失心道人的笑容僵在臉上,他目光定在坐在椅子上正麵色僵硬的穗夫人身上,遲遲回不了神兒。
    “阿……阿穗?”
    故人相見總是會紅了眼,不過眨眼間,穗夫人一路的焦慮皆是化作了眸中的淚,兩廂對視,仿若有千言萬語,卻相對無言。
    楚念朝著暗衛們使了個眼色,主侍五人泰然自若的出了門,而阿力見狀,也明白了什麽似的麵色怔忡的走出了門兒,楚念見他跟出來,有些疑惑,“你不是好奇嗎?”
    阿力抬頭看了她一眼,迅速的低下頭去,不讓楚念看見他也紅了的眼睛,“母親惦念父親多年,我何苦打擾他們敘舊呢。”
    聞言,楚念垂眸淺淺一笑,看來阿力並非粗心思的人,相反,他心思通透,雖說事先不知,可看到失心道人的那一刻,他也已然知曉穗夫人與失心道人以及自己的關係了。不過想來穗夫人對阿力並沒有隱瞞太多,否則阿力也不會這麽容易就猜出失心道人的身份。
    片刻後,阿力偷偷抹了抹眼睛,才道:“謝謝你,特地來幫我們一家人團聚。”
    楚念搖了搖頭,目光飄遠,“無妨,隻是受人之托。”
    入夜之後,楚念等人便在道童安排的廂房住下,第二日清早,道童來喊眾人用膳之時,便望見坐在餐桌前相談甚歡的失心道人與穗夫人了。
    隻見失心道人緊緊挨著穗夫人坐下,時不時往穗夫人碗中添菜,眸中的溫柔幾乎要將穗夫人整個沉溺進去;穗夫人滿麵春風,笑容甜膩的幾乎將在場的眾人都甜化了。
    望見楚念帶著阿力進來,穗夫人連忙招呼二人,“念兒,阿力,快過來坐下,阿力,快來認過你……父親。”
    失心道人麵帶感激的看了楚念一眼,便轉眸望向手足無措的阿力。阿力長相與穗夫人更相似一些,同樣一雙含情水眸,巧鼻,隻是比穗夫人更帶幾分英氣,作為男兒卻有些清秀,見失心道人目光看過來,他頓時麵色漲紅,張了張嘴,卻發不出聲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