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後，她突然笑了。
    那笑聲鑽進沈暮的耳朵裏，莫名刺耳。
    沈暮麵色複雜的看著燭火之下一襲紅衣的明豔女子，緊接著，便見楚念微微拎起地上那身影：“你爹說我不會殺了你，你覺得呢？”
    地上那少年郎此刻正淚流滿麵的看著楚念：“姐姐，不要殺我，我是姐姐的容兒，我和沈暮沒有任何關係，除了早就被他摒棄的親情之外！”
    沈千容哭著說完這段話，便見楚念微微側眸看向沈暮，望見沈暮眼底的扭曲，她譏諷一笑道：“沈暮，如此，你還想讓他活著嗎？”
    沈暮扭曲著麵色恨鐵不成鋼的看著眼前的沈千容，默然沒有說話。
    便見楚念輕笑了一聲，將沈千容輕輕放在地上：“容兒，你告訴你親爹，你有多恨他。”
    此言一出，便見沈千容一雙稚嫩的眸子狠狠的盯著眼前的沈暮：“我當然恨他，我恨他害了我全家，害死了我娘，又拋棄了我，我五次三番去往沈府門前，他從未認過我。”
    “孩兒，我根本就不知道你曾來過！”沈暮微微凝神望著眼前的小男孩，企圖從那張稚嫩的小臉兒上看出一抹熟悉的痕跡，怎奈何，除了那張臉與自己相似外，他根本看不出自己究竟在哪兒見過他。
    便見沈千容麵露恨意：“你沒見過我？我的玉墜，我娘親給我的玉墜就遺落在你家門口！”
    沈暮頓時皺起眉頭看向楚念：“什麽玉墜？”
    此刻他倒是認定了是楚念不叫沈千容與自己相認，所以故意將沈千容藏起來，他才這麽多年都不知道沈千容的存在。
    卻不想，楚念隻是微微一笑，便道：“沈大人，你可還記得，兩年前在沈府門口，被沈二娘捉住打得半死的小乞丐？”
    沈暮麵色一怔。
    那次被楚念幹脆騙走了五百兩白銀，他自然不會忘記此事，可那小乞丐……轉眸間，沈暮望見沈千容那雙漂亮的、閃爍著仇恨光芒的眼睛，頓時麵色一怔。
    “你當日是為了……”
    楚念微微一笑：“隻怕沈家所有人都知道沈大人的私生子回來找過沈大人，隻有沈大人自己不知道，隻是這份不知道裏究竟還藏著多少知道，我就不清楚了。”
    楚念嫣然一笑：“當年，若是正平步青雲的沈大人得知自己還有個私生子的存在，隻怕沈大人也不敢承認吧？甚至還會殺人滅口？”
    沈暮麵色一怔，若放在當年……沈千容可是作為沐海王遺孤，作為害了沐海王全家得到沈暮，自然不會讓沈千容繼續活著，以免是他親手害得沐海王家破人亡的事情會被暴露。
    可現在絕對不可以說實話。
    片刻後，沈暮皺著眉頭道：“我沈暮對天發誓，倘若我真的知道容兒的存在，我絕對不會讓他在外顛沛，要知道，當年我不過是奉了王家的命令才去害了沐海王全家，可對於沐海郡主……我最終都沒能下得去手。”
    沈暮麵帶遺憾的看著沈千容，仿若如此便能挽回了沈千容的真心。
    卻不想，原本虛弱狀態的沈千容突然暴起，上前幾步狠狠的捏住了沈暮的脖子：“你若當真不舍我娘親，為何還要給我娘親下毒？若不是因為村民們的救助，我甚至不會出生，沈暮，你當真無情無義！”
    似乎沒想到沈千容竟然知道真相，沈暮麵色一怔，片刻後，他雙眼釘在被楚念拉走的沈千容身上，眸中微沉：“既然你都知道，那我也沒必要隱瞞，不過，你告訴我，你方才，可是真的想要殺了你親生父親？”
    沈千容怒視著眼前的沈暮，眸中仇恨之火幾乎噴射而出，他狠狠的等著沈暮道：“是，我就是要將你碎屍萬段，才能慰籍母親和外公在天之靈！”
    沈暮麵色愈發陰沉，他終於明白，這個兒子他隻能放棄了，便是轉眼望向楚念道：“你若是想殺，便殺，蘇念，他不止是沐海王家的兒子，他還是我沈暮的血脈。”
    無用之人，那就陪他一起去死吧！
    楚念安撫了沈千容，轉眸似笑非笑的看著沈暮道：“你果真這麽想的？”
    沈暮麵色堅定，“反正我在你手中也是一死，不如就拉上幾個墊背的也好，一如當年你跳崖之時，毀我雙腿一般。”
    楚念笑了笑，伸手拉過沈千容的小手，將那因仇恨而顫抖著的小身板擁入懷中，溫柔的輕輕撫了撫他的背：“容兒，沒事了，你若想報仇，以後有的是機會，我會讓他好好兒活著，專門給你出氣用，好不好？”
    沈千容此刻再也繃不住演技，他轉眸怒視著沈暮道：“好，姐姐，咱們一言為定。”
    楚念滿意的點了點頭，便見沈暮吃驚的瞪大了雙眼，“你，你們……”
    聞聲，楚念微微笑了笑，將沈千容交給暗三，目送著暗三將沈千容送出去，她這才回頭看向沈暮道：“沈大人不知道吧，我不是因為他是沈暮的孩子才養他的，也不是為了利用他做什麽事，這一點，與你記憶中的那個蘇念是否相同？”
    沈暮麵色一變：“原來他方才都是裝的！”
    楚念微微一笑，優雅的點了點頭：“怎麽樣，沈大人，被血親背叛的滋味可是舒適？”
    沈暮抬頭，驚疑不定的看著楚念：“你到底想做什麽？”
    便見楚念微微踱步，行至燭台前，目光溫柔的輕撫著燭台，才道：“沒什麽，此番試探隻是想知道沈大人是否還有常人的心態，不過眼下看來，沈大人顯然是沒有的。”
    可笑，蘇家全家上下以性命驗證了沈暮的品行，她竟然還抱有一絲希望，竟希望他能曾經對沐海郡主抱有一絲愧疚之意，不必多少，哪怕一絲，她至少可以安慰自己說，沈暮從來就沒愛過她。
    可事實證明，還是她看錯了人，沈暮斯人，便是這等無情無義，能利用的就是好東西，不能利用的就是廢物。
    沈暮冷笑了一聲：“所以呢，倘若我跪下求蘇六娘放過我，蘇六娘是否會放我一命？”
    燭台前那道豔紅的身影默然轉身，她淺笑了一聲道：“我當然不會讓你這麽容易就死了。”
    沈暮目光驚疑不定的看向燭火映照著大那張漂亮的臉，瞳孔之中倒影的，卻是一個絕美的惡魔。
    這個惡魔正一字一句的說道：“你害我蘇家上百條人命，一條命怎麽足夠補償？我當然是叫你生不如死，才可慰籍我蘇家上百條英靈！”
    “蘇念！”沈暮眼睜睜看著楚念拿著一支尖刀靠近自己，雖然方才分明說過要她盡快了解自己，可此刻心底卻仍舊生起一絲畏懼之情，“你要幹什麽？”
    楚念微微一笑：“沈大人，你的雙腿已經廢了，我總不至於再廢了你的雙手？那豈不是讓你活下來，還得找人伺候你？所幸你那雙眼睛終究成了什麽無用之物……”
    “蘇念！蘇念！你聽我說！當年的事，都是一場誤會！”
    刀尖在沈暮眼球不遠處停下，沈暮驚疑不定的看著那張仿若突然定格的臉，緊接著，便見那人驀然收回了手，尖刀的刀鋒在她玉指之間摩挲著，很快便出了一道血印，她毫不在意的舔了舔傷口，便道：“你說。”
    沈暮麵色微寒看著眼前的楚念，一麵組織措辭道：“當年我也是被逼無奈，你知道的，我背後可是一整個沈家，倘若我不幫王家，他們可是要將我沈家徹底打壓以至於覆滅的。”
    楚念微微一笑，雙眸意味深長的看著沈暮：“然後呢？”
    “然後？”沈暮沒想到她竟然還想繼續聽下去，便是腦中飛速運轉，瞪大了雙眼緊緊的盯著那玉指之中翻轉著的尖刀，生怕那尖刀下一秒出現在他的眼眶裏。
    “然後……然後……那些主意都是劉啟出的，並非是我，我隻是偶爾會給王家傳遞消息……”
    說道一半兒，沈暮的聲音驀然變大：“當年都是劉啟，我是愛你的，若不是劉啟，我必然舍不得你受半分傷害！”
    楚念玩轉著尖刀的手猛然頓住，她挑眉看了沈暮一眼，聲音冷冷冰冰：“沈大人要說的就隻有這些了？”
    望見她絕情的眉眼，沈暮呼吸一滯，便見那抹豔紅猛然靠近，她舔了舔如血紅唇，輕笑著提起尖刀：“罷了，若沈大人隻能說出這些無用的話語，那您還是早些瞎了的好。”
    “蘇念！蘇念！你會遭報應的！”
    “蘇念！啊——”
    木屋外，一高一矮兩道身形靜靜的立在門口，聽見門內傳來的一聲慘叫，兩道身影齊齊顫抖了一下，才對視了一眼，便見暗三驀然舒緩了神色。
    “舒坦，”他碰了碰身邊少年的手臂：“容兒少爺，你覺得舒坦不？”
    沈千容有些呆滯的回過頭看向暗三，片刻後，他收回目光，咬了咬牙道：“舒坦！大仇得報！當然舒坦！母親，外公，外婆，他們在天之靈可以安息了！”
    望見這般認真神情的沈千容，暗三突然不知道該說什麽，他方才撓了撓頭，便見一抹豔紅的身影從門內走了出來。
    暗三看著楚念滿身的鮮血微微吞了口唾沫：“娘子，那狗賊可是反抗了？”
    楚念麵無表情的側眸看了暗三一眼，輕輕搖了搖頭道：“下手的時候沒控製好力道，不小心濺了自己一身。”
    說著，她從懷中掏出一個水晶瓶，隨意的往暗三懷中一拋，便拉住沈千容的手，轉身離去，空氣中輕飄飄落下一眼。
    “把這個放在劉啟床頭。”
    暗三不明所以的看了看自己懷中的水晶瓶，“這是……啊——娘子！這東西你叫殿下去送吧！娘子！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