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倫敦偶遇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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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由於睡得很沉,第二天早晨起床時,她感覺精神很好。她拿著衣服鑽進衛生間,不去打擾還在夢鄉的立陶宛姑娘。俄羅斯女生已經出門,陳盈在吃早飯的大廳裏碰到她。她正端著鍍了金邊的茶杯和幾個美國男生說笑。

    “早上好。”她看見陳盈走來,向她舉杯致意。陳盈這才注意到她將半邊頭發染成了桃紅色。這件事大概是昨天晚上陳盈離開時完成的。

    “早上好。”陳盈點點頭。她端起一隻白瓷盤向自助區走去,接著象征性地選擇了兩隻小圓麵包和一些培根肉,又拿勺子盛進幾顆蜜餞山楂,最後在飲料區用熱牛奶充好一碗麥片。她端著這些零星食物四處巡視,最後在靠近窗邊的一把藤椅上坐下來。這裏正坐著一個印度男生和一個挪威女生。

    “她頭發怎麽變成那樣了?”挪威女生吃驚地問。

    “不知道。”陳盈含糊地說,“我回去時她已經睡熟,所以沒注意。”

    印度男生正在看當日的《泰晤士報》,旁邊還放了一疊《每日郵報》。陳盈認出這些都是酒店大廳的金色架子上免費提供的。

    “今天上午有什麽計劃?”他整個身體埋在報紙堆裏問。

    “我想去哈羅德百貨店。我想帶一頂帽子回去送給妹妹。”挪威女孩說。

    “陳盈呢?”他從報紙頂端探出頭問。

    “我跟人約好要去一個博物館——”

    “又是博物館。”他有些失望地摸摸一頭黑色的卷發,“那我還是去問問馬修吧。”

    馬修是一位華人,九歲時隨全家從印度尼西亞移民到新加坡。外表出賣了他,就像陳盈總能通過家庭花園裏種植的可食用蔬菜確認房子的主人是中國移民一樣。他是家裏四個孩子中年紀最大的。他說話的時候總是不自覺地微笑。他毫無懸念地是那個聯合國團體中的一員。這個團體在每次吃飯時都顯得極為熱鬧。成員們會將盛滿食物的盤子傳來傳去。他們想要嚐遍每一種的菜肴,所以每次每人都點不同的菜品。他們在傳遞過程中吃遍所在餐廳的美食,連各種甜品也不放過。這種習慣從他們自哥本哈根出發延續下來。同行的美國人開始時會對這種做法嗤之以鼻,經過數天後便習慣了,他們雖也坐在一處,但隻盯著自己的盤子。

    馬修每次吃飯時比較沉默,他總希望餐廳能提供可以旋轉的玻璃圓板,這樣更方便分享食物。他的願望最終在一次在中餐館吃飯時得到滿足。那天他很高興,脖子上的銀十字架一閃一閃的。陳盈印象中他吃飯總是很節省,餐盤裏一塊麵包渣也不會剩下。

    其他同學似乎更關心他的信仰。這是個人隱私,沒人願意當麵提問引出不必要的尷尬。他們把這作為保留話題,有空時總會討論一番。

    “你覺得他是信仰天主教的嗎?”挪威女孩看見馬修走進餐廳時小聲地問。

    “不知道。我認為基督教的可能性更大一些。在新加坡,天主教徒的比例低得驚人。”印度男生說著舉手招呼馬修過來。

    陳盈沒有同他們繼續聊下去。她看看差不多到點了,起身回房間收拾東西。等她梳起馬尾揣著地圖走下地鐵站時,汪屹正站在入口處準備給她打電話。他們快步走向剛剛到達的列車,低頭鑽了進去。

    汪屹一直垂著頭,直到有人下車讓出兩個座位。他坐下後不停地搖頭晃腦,舒緩壓抑的頸椎。陳盈看到他這副樣子忍不住笑起來。

    “沒辦法,個子高的煩惱。”他自嘲地說。

    他們按圖索驥到達時,博物館尚未開門,於是兩人走進附近的紀念品商店閑逛。陳盈喜歡那些古老的煙鬥,她同時拿起三四個在手裏比較。汪屹卻更喜歡那些硬木手杖。

    選好紀念品後他們走進狹窄的博物館。這裏按中國人的理解應該歸入名人故居一類。但大偵探福爾摩斯本就是虛構人物,貝克街221號b也是柯南道爾的杜撰,博物館裏的陳設是1990年根據書中內容布置起來的。然而作為書迷,這些顯而易見的缺陷都不能改變陳盈交出十五英鎊的意願。他們是當天的第一批觀光客,穿著19世紀服裝的店員同他們分別合影留念。

    “你最喜歡哪個故事?”陳盈看著掛在牆上的鉛筆畫問。畫中一隻巨大的獒犬正撲向一位在林間散步的紳士。旁邊兩個

    男人正朝他們跑過去。

    “我不太喜歡《巴斯克維爾的獵犬》。”汪屹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我最喜歡的是《歸來記》中的一則短篇——《格蘭奇莊園》。”

    “我明白你為什麽喜歡它。”陳盈笑了,“福爾摩斯和華生醫生最終聯手放走了犯人。”

    “是啊,可能《四簽名》的情節更富有傳奇色彩,《血字的研究》更驚心動魄,但我最喜歡的永遠是《格蘭奇莊園》,其次還有那個《藍寶石案》。”他慢慢地四處踱步,最終在壁爐旁鋪著柔軟的天鵝絨靠背椅上坐下來,像書中主人公那樣舒展開細長的四肢,“很多讀者太關注福爾摩斯的推理能力,甚至把他標榜成偵探界的權威。然而我總覺得他的推理能力並不比阿加莎?克裏斯蒂筆下的赫爾克裏?波洛強到哪去,也看不出他比愛倫?坡創造出的奧基斯特?杜賓有任何過人的地方。然而這些都不妨礙福爾摩斯成為我心目中最完美的偵探。我認為柯南道爾的高明之處不在於描寫判斷推理,卻是他將樸素的道德觀加入到對罪犯的處置過程中,他使福爾摩斯不止成為一個還原事實真相的工具,而讓歇洛克變得有思想和靈魂,在懲罰罪行的原則上貫徹更高的人性。”

    “‘曾有一兩次,我深刻地領悟到,抓住罪犯所造成的惡果比犯罪本身更嚴重。在法律和良心的權衡中,我學會慎重。’”陳盈輕聲念出釘在窗楣上的一段話,“我最喜歡《黃麵人》——不知為什麽,福爾摩斯偶爾犯下的錯誤和各種壞習慣雖有損他作為精神偶像的形象,卻總使我像懷念老朋友般記起他。”(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