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相似的形狀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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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盈給吳雲披上外套,拉著她的手出了門。她們特意沿著靠近湖邊的小路走,避免碰到下課歸來的人流。細密的雪花在風中蕩來蕩去,給兩個人的帽子和肩膀都撒滿糖霜。她們好不容易走出校門,在東校門外的馬路上行進。人行道上的積雪被清理掉了,露出紅色帶凸點的磚路。這讓陳盈想起哥本哈根的那些碎石路,在國去的幾個月裏,它們通力合作給她的腳底邊緣留下一連串作為紀念的硬繭。

    “到了。”陳盈說著把吳雲往萬聖書園的黑色樓梯上推。在外麵風雪中,這座粉紅色店麵顯得模糊不清,陳盈憑著記憶推開已經換成茶色玻璃的塑鋼門。兩個女孩像剛上岸的水禽般在塑膠腳墊抖落衣服上的雪。她們順著暖風吹出來的方向走到二層,找到兩個連在一起的沙發椅坐下。還沒等她們疊好大衣,一隻胖胖的虎斑貓就跳上陳盈的膝頭。

    “你還是這麽受貓歡迎。”吳雲淡淡地說。

    “點個你愛吃的,怎麽樣?”陳盈問。

    “都隨你。”

    在這樣的天氣裏能吃到熱氣騰騰的火鍋,真是一種愉快的享受,特別是對陳盈而言。她在冒著水蒸氣的銅鍋邊大朵快頤,頭也不抬。可能是受到了感染,吳雲也盛了滿滿一碗涮菜猛吃起來。

    “這家的菜味道有那麽好吃?”吳雲放下碗筷撫摸趴在陳盈腿上的貓。剛才吃飯時它一直伸著頭,想知道這桌菜品都是什麽。通過兩位年輕女孩嘴邊奪食,它現在吃飽了,縮成一團心滿意足地打起呼嚕。

    陳盈笑笑,打開手機刷看股票行情。臨近年底沒幾個交易日,整個市場情緒低落。

    “你怎麽不問問我最近的情況?”吳雲說。

    “你——想說麽?”

    吳雲歎了口氣,仰頭喝下麵前剩餘的半杯花茶。她們無聲地坐了一會兒。陳盈看到原來放在八仙桌上的那盞馬賽克燈換成了五彩透明玻璃貝殼的燈罩。黑色牆壁的吧台周圍,幾個穿黑色衣服的工作人員忙著把玻璃杯擦幹。背景音樂通過頭頂的音響緩緩響起,順次播放設定好的歌曲:

    “我竟然沒有掉頭

    最殘忍那一刻

    靜靜看你走

    一點都不像我

    原來人會變得溫柔

    是透徹地懂了

    愛情是流動的

    不由人的

    何必激動著要理由

    相信你隻是怕傷害我

    不是騙我

    很愛過誰會舍得

    把我的夢搖醒了

    宣布幸福不會來了

    用心酸微笑去原諒了

    也翻越了

    有昨天還是好的

    但明天是自己的

    開始懂了

    快樂是選擇

    ……”

    陳盈安靜地聽完吳雲複述了事情發生的過程,盡管她早先從孫瑋那裏了解了不少。吳雲反反複複地訴說,看得出分手時對方那些粗暴傷人的話仍讓她記憶猶新。透過她黑色的眸子,陳盈仿佛可以看到當時可怕的場麵和吳雲無處藏匿的自尊心。

    “就這樣。”過了一會兒,吳雲歎口氣說,“他說他受不了我了。經過了兩年零一個月又三天,他離開了。”

    陳盈難過地看到她眼裏的淚水又一次奪眶而出。和電影中看到的不同,陳盈感覺到那股痛苦猶如疾病在空氣中快速傳播過來,讓她的心也隨之沉默。

    “你說,他有可能回心轉意麽?”吳雲問。

    “為什麽希望他回頭?”

    “可能是不甘心。總以為自己的付出不能就這樣在一瞬間被否定。”她一雙發紅的眼睛轉向別處,“很多時候我覺得如果自己做點什麽,說不定他就能回來了。然而事實並非如此。我在qq上和他說話,給他打電話,他不但不理,還把我拉黑了。後來我開始跟蹤他,想像以前那樣給打水放在樓道門口,結果……”

    她苦笑起來,淚水滴在手臂上。

    “你不必再為他擔心。”陳盈說,“把自己照顧好就行了。”

    “孫瑋也讓我不要再管何思,說該教他自生自滅。可是我什麽課也聽不進去,書也看不了,心裏裝的全是這件事。我吃不下飯,餓到意識模糊時就睡覺。在夢裏我們是相愛的,醒來才知道我和他已成陌路。”

    “受傷的心靈需要時間恢複,再過些日子你必將痊愈。”

    “其實我擔心的,不是這件事。”吳雲突然說,“真正讓我害怕的是自己以後不會再喜歡上任何人。心已經碎成一片片的,有誰還會喜歡這副樣子的我呢?”

    “沒有人能無法預知未來,但我認為不必要用別人的錯誤懲罰自己。‘當你為錯過太陽而哭泣的時候,也要錯過群星了’。”

    “我也喜歡泰戈爾的詩。你不在的時候,我偷看過那本書。”

    她們一起笑起來。歡樂的氣氛在桌子中間滋長,貓伸伸懶腰,坐到吳雲腿上望著她。她小心地撓了撓它的下巴。

    “我最喜歡那一句。”吳雲摸著貓頭說,“‘我不能選擇最好的,是那最好的選擇了我。’”

    “‘不要著急,最好的總是會在最不經意時出現。縱使傷心,也不要愁眉不展,因為你不知道誰會愛上你的笑容。對於世界而言,你是一個人;而對於某個人,你就是他的整個世界。’”陳盈回答。

    “‘相信愛情,即使它給你帶來悲哀也要相信愛情。’”

    “‘盡管走過去,不必逗留著采花來保存。因為一路上,花朵會繼續開放。’”

    窗外的風繼續吹著,對麵的民居仿佛在飛雪中哭泣。街邊的樹木依舊堅強地挺立,光禿禿的枝幹在風中搖擺,全身披著雪白的霜。旁邊座位上的人來了又去,漸漸地又隻剩下她們兩個人。背景音樂換成了沒有歌詞的鋼琴曲,串串音符在她們耳邊輕快地躍動。

    “你說,樹為什麽不學著小草那樣,在秋天枯萎了,第二年春天從土裏重生?”吳雲問,“在這樣的嚴寒中苦撐,要忍受多少折磨。”

    “它們不是白受苦。今天的痛會變成明日的財富,讓它們站得更高,看得更遠。”

    她們又坐著聊了一會兒。吳雲告訴陳盈許多這個學期班級裏發生的事。畢竟她們已經念到大三,畢業後的計劃不再遙遙無期。很多人利用業餘時間開始找實習,更多人加入了考證大軍,把越來越多的時間用在課外輔導班發放的複習資料上。到今年下半年,她們也將成為畢業班的學生,各種現實問題都會擺在眼前。

    “畢業後有什麽打算嗎?”陳盈問。

    “我想考研。”吳雲猶豫地說,“其實也想出國看看。你覺得去歐洲怎麽樣?”

    “挺不錯,就是食物有點吃不慣。”

    “其他方麵呢?”

    “我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太敏感。”陳盈說,“在歐洲,我時常感到很困惑——不止是因為語言的差異。更多時候我對周圍發生的事一知半解,卻又不知該從何下手。北歐的神話故事我一無所知,對他們的文化發展更是完全不曉。歐洲這片土地上有著數千年的曆史,各國間的差異又將這部分複雜化了,當你本以為終於明白了某部分文明後,離開上百公裏,又發現自己再次回到白癡狀態。”

    “怎麽會是這樣?”

    “這麽說吧。如果你把每個歐洲國家當做一家人,可能會更好理解。各國文化相當於家族的傳統,由於某些生活習慣等因素,每個人都會受到所在‘家族’的影響,從而表現出不同的性格。我剛開始很難理解,畢竟他們毗鄰而居,並擁有如此之多的淵源。後來我想他們更多的是通過對對方選擇的尊重,捍衛自己的獨立性。”(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