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特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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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八十年代初坐火車對於我們農村人也算是件稀罕事,我們村除了那些進外城打工的人坐過外,其他的人甚至連火車長啥樣都沒見過。

    我們那疙瘩的火車站在縣城裏頭,說實話劉大歪嘴也真的是扣,出了彌勒佛廟後找了個去縣城裏上貨的拖拉機給我和老鴇兩人捎上了。一路上我坐在拖拉機的後箱裏頭顛騰得慌,自己身邊都是一堆堆的麥稈,時不時一個跟頭摔倒嗆到嘴裏吃的滿嘴都是草。

    同行的老鴇倒是一臉的鎮定,一屁股結結實實地坐在那裏一動不動的,閉著眼似乎在假寐,像是武俠小說裏在修煉的俠客一樣,我心想這也是行內的老手了,做事自然是頗有幾分高冷的矜持,但直到最後我看到他嘴裏的哈喇子流了一地的時候,我才發現這死胖子他娘的竟然睡著了!

    這路途上算是百般無聊,過程就不必贅述了。到了縣城後,當時已經是正午了,烈日當頭,熱得我們渾身黏糊糊的,腦瓜門上的汗珠豆大地往下淌。老鴇怕火車站人太多沒位置坐,於是我們也來不及吃口熱乎飯,就直接朝著火車站出發了。

    大概又花了三十來分鍾的時間,這才到了火車站。火車站和我想象中的差不甚多:門口支成一個大棚,算是那時候簡陋的一種候車室,進去後可以看見裏這裏五六十米的地方有著一排排的柵欄,柵欄後頭是一節節的鐵軌,鐵軌很長望不到盡頭,有的鐵軌上頭已經停上了火車,是那種蓋著厚厚一層鐵皮的,全局是綠色的,腰間有兩條黃色的油漆色帶,前麵頂著一個大鼻子似的火車頭,底盤下貼著一大堆笨重的西洋的機器,看起來比較破舊。這種火車,是當時一種廉價的出行工具,也就是後來我們常說的老綠皮火車。

    火車站裏頭的人特別多,密密麻麻人山人海的,更叫人難受的是,大夏天的,一大堆人擠在這悶熱的棚子裏頭,那真的是揮汗成雨,肩頭貼著肩頭,背貼著貼,本來身上黏糊糊的就膩歪得慌了,這樣一來更是受不了。

    好一趟的工夫,我總算是找到了地坐下了,這一折騰,肚子更是餓得胸貼脊梁骨,老鴇也是餓得嗷嗷叫,便起身去外頭的小吃攤買些東西打算帶回來吃,我就一個人擱那裏坐著,用自己的行李給老鴇占了個位置,拖著腮等著。

    在這個悶爐裏頭等待是難以忍耐的,燥得我都想找桶冷水澆在自己身上,我低著頭,死氣沉沉的,像是一直被拍死的蒼蠅。

    大概過了兩分鍾的時間,我的餘光忽然瞥到自己麵前晃著一道影子,模模糊糊的,擋住了光弄得我心煩。我抬頭一看,卻見眼前正站著個瘦高個的男人,他微伏著身,正臉對著我。

    我嚇了一跳,下意識地把身子往後頭蹭了段距離。這男人大概三四十歲的模樣,頭頂著黑色的瓜皮帽,穿著一身黑色的中山裝,還戴著算命先生的那種小圓片眼鏡,下巴有點稀疏的山羊胡,整個樣子看起來頗有點特務神韻。

    我心想這男人看起來賊兮兮的,一看麵相就不像是正經人。再一來自己身上也是有見不得光的事情要去做的,還是少惹出什麽動靜來,於是我低下頭,刻意躲開他的目光,不想和這種人有半點瓜葛。就在這時候,那個“特務”突然開口講話了:“小孩,借個火。”

    說著,他舉起了自己的手,手上叼著一根特粗的皮革色的煙卷。隻是當時我並不知道,這是有錢人家才抽的起的雪茄。

    我隻好抬頭,但是不敢對視他的目光,解開一旁的尼龍袋子,從裏頭摸出盒火柴來,取出一根劃亮,用手捂著火給他手裏的煙點上了。這特務把煙送到嘴裏用力地嘬了口,眉頭一高,像是很享受地樣子。果真,癮君子都這副模樣。然後他眉頭一低,吐出了一團團厚厚的煙圈。

    “謝了。”特務張合著那幹癟癟的發紫的嘴唇道。那嘴唇有些幹裂,似乎一不小心就會被連皮帶肉一起扯下來。

    我再次低下頭,不想去理會他。結果就在這個時候,他卻突然俯下腰來,把他還吐著點淡淡煙霧的嘴唇靠近了我的耳邊!

    “小孩,去鄭州的吧?”

    我耳邊一股涼嗖嗖的寒意襲來,嚇得我哆嗦了一下。我沒敢抬頭,就含含糊糊地嗯了聲,也沒多說什麽,生怕此次行程的目的被自己給說漏嘴吧。

    緊接著,這個特務說了讓我咂舌的話:“這班火車你得小心點,會死人。”

    這冷不伶仃的一句話讓我眉頭突然一皺。我猛然抬起頭來,迎麵撞上他直勾勾的目光,透著眼睛片上麵的縫隙投向我。

    我有些愕然地注視著他。這家夥到底在說什麽鬼話?但他還沒有和我對視幾秒鍾,就忽然對著我嗬嗬一笑,隨後便轉身離開,背影慢慢掩蓋在密集的人群裏。

    我目送著他離去,遲遲沒有反應過來。這感覺就像一個陌生人莫名其妙地突然甩了自己一巴掌。

    他剛才是告訴我說火車上會死人嗎?這是個玩笑話還是一種威脅?

    我覺得這個家夥身上有種我琢磨不透的感覺,撲所迷離般的,是正是邪我看不出來,但肯定是不對勁的。我和他在此前未曾謀麵,他為何要口出此言?隱隱約約中,我覺得他和黃河的所隱藏的秘密有關係。

    “喂,想什麽呢?”這時,老鴇從外頭買完東西回來了,手裏提著兩袋驢肉火燒,看我一副愣神的樣子,推了推我的肩膀。

    “沒,沒什麽,餓昏頭了。”我擺了擺手,隨便搪塞了幾句,接過老鴇遞給我的驢肉火燒,低著頭啃了一口,心裏還在想著那個特務說的話。

    老鴇瞟了我一眼,沒說話。

    我抬頭看了眼頭頂上掛著的時鍾,嘖,還有三四個時辰才輪到我們這班車呢,合計著我還等在這個悶爐裏頭悶上三四個時辰,隨著溫度的不斷上升,候車室裏的空氣裏逐漸彌漫開來一股粘稠的汗臭味,不斷地發酵起來。我本就是如坐針氈了,再加上這麽一熏,更是抓狂。最後索性也不管了,我就直接靠著椅子打瞌睡。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反正是越睡越涼,最後給老鴇叫醒了,老鴇推了推我的肩膀,指著那個時鍾:現在已經是七點多了。

    我從兜裏摸出那張褶皺地火車票,正正好,我們的那班車就是七點左右到站的。就在這時候,頂上的喇叭裏發出了吱吱呀呀的電流聲,持續了一小段時間後,裏頭傳來列車員的聲音:

    “各位乘客注意了,各位乘客注意了,駛向鄭州的火車即將發車,請搭乘此班列車的乘客帶好隨身的行李,前往檢票處檢票登車。”

    我和老鴇聽後拿起了自己的行李,朝著檢票處走去。

    起初我剛睡醒是迷糊的,但可能是夏日夜晚寒涼的緣故,我打了一個哆嗦後,神誌也恢複了差不多了。這時候我才發現,原本中午還擠滿熙熙攘攘人群的候車廳,現在候車的乘客就所剩無幾了,也就檢票處那裏稀稀疏疏地站著隻不過二十來人的乘客,整個候車廳給人一種很空曠的感覺。

    候車廳的頭頂亮著幾盞燈泡,也不知道是不是常年未更換的原因,這幾盞燈泡發出來的光線特別的昏暗,也隻是讓你大致看清楚候車廳裏頭的模樣,蒙蒙朧的,感覺自己的眼前隔了好幾層的薄紗。裏頭像是漏了水一樣一直漏風,弄得我和老鴇都巴不得把棉襖披件在身上了。

    此時的候車廳給人的感覺很奇怪,有些蕭蕭的,像是一個廢棄的鐵皮屋。我覺得這裏的氣氛有些怪異,按理說那時候的老綠皮火車一班是可以坐下百來人的,但去往鄭州的這趟,也在檢票處等待的這些人,似乎隻有小部分的人上車。

    我和老鴇默默地排在了這班人的後頭。我也看出來老鴇覺得不太對勁了,他皺著眉,不斷地打量著四周圍。就在這時候,我似乎在前頭排著的隊裏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瘦瘦高高的,低著頭不動聲色。我一想,這人像是我在哪裏見過的,待仔細一看:這不就是中午在候車廳向我借火的那個特務嗎!

    我心裏莫名的起了一個疙瘩。這家夥之前還在我麵前胡說八道的,說去鄭州的這班火車會死人,怎麽現在自己倒乘上鄭州的這班車了?

    我踮起腳張望著那個家夥,他微垂著頭,擋著臉像是不願意讓人看見一樣,,半點動靜都沒有,隻有前頭的乘客檢票好上了車子空出個位來他才會往前挪一步。

    他和其他人一樣,輪到他的時候,他也從兜裏摸出一張車票來,交給檢票的姑娘。就在這空擋,他突然轉過頭,把麵對準了我!

    我嚇了一跳,連忙把目光移開,低下了頭,像是什麽都沒有做過一樣,裝出漫不經心的樣子來。說來也真是怪,這家夥的出現,包括他之前說的那些胡話,和現在他的舉動,都讓我很不自然,好像真的他是特務,我倒像是要被抓的奸細。

    過了二十來秒的時間,我感覺頭上的那種被注視的焦灼感慢慢淡去後,才小心翼翼地抬了頭,一看,嗬!那個特務不見了。他像是已經進了車廂裏頭。

    我眉頭又是一鎖,心裏的那股怪異愈發的強烈。算了,我也不想去想些亂七八糟的,這火車站真的是像村裏人說的那樣什麽怪人都有,指不定這個特務就是一個算命的瘋子。

    沒過多久,就輪到了我和老鴇,我們倆是這班車最後的兩個乘客。我把兩張票一起遞給了檢票的那個姑娘。姑娘結過票,看了眼。然後抬起頭瞅了我和老鴇下,點了點頭示意我倆可以登車了。

    於是我們提起手裏的行李就要進火車,這時候,那個姑娘在後頭突然囑咐了一句:

    “天冷,別開窗,涼。”(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