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章 幾家歡喜幾家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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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雖然已經是深夜了,但燈光通明的火車站卻是格外地熱鬧,出站口的閘機推送著終於回到家的旅人們,在鄉音裏與各自的親人相擁。
    孔一嫻早早就看到了老媽守在外頭,心裏一陣激動。明明分離也沒有太久,原來還是會動容的。
    “媽媽……”
    跨過閘機,她第一時間抱住了孔媽媽,拿出了與自己年齡和風格不太相符的撒嬌語氣,重重地親了媽媽的臉頰一口。
    借著燈光,孔媽媽好好地看了看自己的女兒,“哎呀,瘦了啊,路上累吧?”
    “不累。”孔一嫻挎著媽媽去坐車回家,慶幸老媽最先看到的不是自己臉上的疤,“省隊裏夥食可好了,我還吃胖了,為了過年能好看一點才努力瘦回來的,不然親戚們看我那麽胖,都覺得我沒有努力訓練呢。”
    孔媽媽知道這都是哄她的話,也沒有多說什麽,家裏的廚房還熱著飯菜,生怕女兒餓了肚子。
    孔一嫻一口氣吃了兩碗飯,才滾到沙發上心滿意足地休息,“哎呀還是回家好啊,誒媽,今年新衣服買了麽。”
    在廚房裏收拾的孔媽媽含糊地應了兩聲,又端了盤水果出來。孔一嫻一邊吃著一邊刷朋友圈,盧馨已經回家了,自拍的笑臉格外燦爛。
    看女兒難得回趟家還隻顧著玩手機,孔媽媽不樂意了,“誒,跟我說說,你在省隊裏過得怎麽樣啊。”
    叼著蘋果片的孔一嫻想了想,隻說了些好聽的,最後被媽媽瞪了一眼,才勉強說了點起初被針對的事情。
    “啊不過現在真不會了,那個教練其實人還挺好的,還跟我說了用薄荷膏呢。”
    “什麽薄荷膏?”
    老媽的機靈讓孔一嫻默默想扇自己一巴掌,看來跟小孩子玩多了會被拉低智商,麵對猴精的老媽,簡直應付不過來了。
    “啊……就是手指頭勒弓弦勒久了不舒服,塗了薄荷膏就……就沒事了。”
    孔媽媽沒做聲,盯著孔一嫻的表情凝視了許久,最後悶悶地歎了聲才起身準備睡覺,“你累一天了也早點休息,明天就是三十了,咱們得好好過個年。”
    看著老媽的略顯拖遝的步態,孔一嫻忍不住心酸。媽媽老了啊,以前那麽風風火火,現在也憔悴了。
    這樣的心緒找誰傾訴都不太合時宜,最後,她抱膝坐在沙發上,拿出手機給常翊發了條短信——我回家了,該好好陪陪媽媽,你還好麽,過年,有人陪你麽?
    在萬家燈火的夜幕中,常翊沒有及時看到這封短信,因為他此時正在和常媽媽通話。
    對麵小區似乎比平常更加熱鬧了,哪怕這個時間點,大街上依然來往著不少推著旅行箱的人,見到親人朋友就算沒有熱情相擁,也會高興地說笑幾句。
    看著這樣的情景,常翊難說不落寞,可即使如此,他還是不願多聽老媽的話。
    常媽媽也是剛剛才從首都回來,和常導一起回來的,明天就是除夕夜,所以打了個電話給兒子。
    “兒子啊,今年過年……”
    聽著手機裏溫和到有些小心的語氣,常翊往空氣中吐出一口白氣,看著它們消融在闔家團圓的暖意中,“不回去。”
    常媽媽並不意外,但還是想再勸勸,“兒子,這都第三年了,你總不能……一直在外麵飄著吧。其實你爸也很希望你能回來看看的,難得咱們一家能聚一起——”
    “一家?嗬嗬……”
    常翊諷刺地笑笑,在沒開燈的房間裏看不清表情,可外麵通明的燈火,還是映亮了他眼底的那一絲淚意。
    “他把我當作一家人麽?媽,我已經被他逼到這個份上,連過年都不能見我女朋友一麵,還要我怎樣?我鬥不過他,躲還躲不起麽?別說過年,我永遠都不可能回去的。請您記清楚,我是被他,趕出家門的。”
    兩邊都沉默了許久,之後常媽媽忍不住哀歎了一聲,聽得出心裏是難過的,但常翊不可能願意去麵對拆散自己和一嫻的常導,寧願一個人窩在角落裏。
    最終也沒能勸動兒子的常媽媽很心寒,更生自己先生的氣,看到常導的大高個子若無其事地路過,抄起手邊的靠枕就砸了過去。
    常導從剛剛開始就一直在注意通話的內容,也知道太太是心裏難過要出氣,隻能默默撿起靠枕放了回去,“幹嘛要這樣嘛。”
    誰知道一向端莊有風度的常媽媽竟然起身就是一個耳光扇了過去,把嚴肅威風的常導扇得目瞪口呆。可常導是個有肚量的,即使如此也沒有生氣,反而開口哄了兩句“快過年了你這是何必呢。”
    “我何必?”
    常媽媽的情緒顯然很激動,指著自己的胸口,下巴止不住地顫抖,就連話語都顯得哆嗦。
    “兒子三年不回家,見個麵都見不到。我們兩個老無所依過個年就能開心麽?讓兒子一個人在外麵孤零零的你開心麽?
    老常,這都是你的錯,是你把兒子推出去的,我要知道咱們的兒子長大了是這樣的地步,當初就不該生他!我更不該嫁給你這個鐵石心腸的!”
    這是他們老兩口結婚這麽多年來,她說得最重的話。卻依然沒法解氣,一個人坐在沙發上,捂著臉嗚嗚哭了起來。
    臨了過年哭哭啼啼,任誰都覺得難受,但更難受的別人家團圓和美,他們家卻支離破碎。
    導致這一切的常導也很自責,坐在常媽媽的身邊,比她高了整整一個頭。
    “行了,兒子不肯回,我們也沒辦法。”
    常媽媽聞言,扭頭瞪向他,眼底通紅一片,就連平時的溫婉也蕩然無存。那樣的眼神裏除了怪罪,更多的竟然是憎恨。
    “兒子還小的時候,你放任甚至還鼓勵他的驕傲,讓他成了日後目中無人的性格,愈演愈烈以後你管不住了,又怪他不聽話。他得罪別人,處處樹敵你沒有及時阻止,被人陷害落得現在這個下場你也沒有聽他辯解半句!
    明明一切都是你造成的,你憑什麽又來罵他,兒子的一生都是被你害的你現在再來丟一句沒辦法?這叫沒辦法?!”
    越說越激烈的常媽媽站起身來,大聲地控訴常導這些年來的錯誤。而被劈頭蓋臉痛斥的常導也沒有反駁,甚至微微撇過頭以躲避太太的怒火。
    過去兩年來,這樣的哭訴和沉默已經不是一回兩回了。可依然什麽也無法改變。
    常媽媽已經絕望了,哭過之後,也不再說什麽。拖著腳步邁進冷清的臥室,雖然明天就是除夕,但是這兩年來,他們家都沒有好好過個年。
    哪怕人少,團圓才是家,可連兒女都不在身邊算什麽團圓?有形無神的春節,還不如不過。
    就在空蕩的別墅裏隻剩一聲聲長歎時,常媽媽的手機再次亮了起來,是常翊打來的電話,讓她很是意外。
    她趕緊按下接聽,收住了哽咽才欣喜地開了口,“喂兒子?”可半天,她都沒有等到回應。
    就在常媽媽以為這隻是誤撥的時候,常翊才輕輕地悶歎一聲,“媽。”
    常媽媽的目光亮了起來,又有些擔心,剛剛那一聲……怎麽覺得兒子在哭?
    電話那邊的常翊又靜默了許久,才仰頭說道,“我剛剛,接到了一封短信,她說,她要好好陪媽媽,還問我……還好麽,問我過年有人陪麽。”
    常媽媽沒想到他會說這個,但也知道這封短信是孔一嫻發的,不由扭頭看向遠處的常導,又餘怒未消地收回了目光,“她是個好孩子,比你爸還要關心你。”
    常翊笑了,鼻音有些重,“是啊,所以……我明天回一趟湖東吧。咱們出來吃個飯好麽?就……和你一個人。”
    因為一嫻,他願意讓母親好受些,但是更多的,他做不到也不願意去做。
    常媽媽沒想到兒子會願意陪陪自己,高興地吸了吸鼻子,“好,好,可是你爸……”
    都願意和媽吃頓飯了,就那麽不願意見見爸麽,不求他能回家住一晚,既然是過年,一家人聚一桌就這麽難麽。
    可答複她的隻有一句話,“媽,是因為一嫻很孝順她的媽媽,我才願意和您見見麵的。這是我最大限度的讓步了,求您別再強求。”
    常媽媽生怕他反悔,忙不迭地應了下來,雖然沒能夠一家團圓,但能見到兒子也已經很滿足了,“好,好,媽等著你,你一定來啊,就在咱家的酒店裏,中午好不好?”
    聽著一向談吐有度的老媽,也和天底下那麽多母親一樣小心翼翼的語氣,常翊也很愧疚,答應了下來,又補了一句“這真的,是因為一嫻我才願意回去的。”
    常媽媽聽得出他的意思,想讓自己幫著勸勸那個倔老頭,好讓他別老阻止年輕人的戀情。
    事實上,她自己也是這樣想的,要不是一嫻這個孩子,兒子還不定要等什麽時候才願意讓自己見一麵呢。
    當年她忙於工作,沒能阻止兒子養成後來的性格,現在,至少不能再讓兒子的幸福也毀在老常那個狠心老頭子的手上!
    “行,兒子你放心,你爸要是再為難你們,我就是拚個離婚也會為你們說話!”
    有老媽這句話,常翊才多少舒心些,明天去湖東也更加心甘情願了。
    “那謝謝媽了,不過……您先別讓他知道行麽?一嫻好不容易才在省隊裏站穩,年後又有比賽,我不想影響到她。”
    常媽媽沒有不答應的,千好萬好地應了下來,終於覺得今年的春節沒那麽淒慘了。
    過了好一會兒,常導才進來,見到太太的臉色終於好了些才鬆口氣,坐在邊上輕輕拍了拍她的肩頭,“好了啊,明天我下廚,想吃些什麽?”
    常媽媽懶理的他,扇動眼皮才說明天中午她出去有事,常導雖然有些懷疑但也沒說什麽,“那行,你去吧,我等你晚上回來。”
    兩人各自睡下,誰也沒有再說話。隻是在身邊人睡著之後,常導還靠著床頭坐著,他在夜深人靜時翻出手機的相冊,最下麵珍藏的,都是常翊從小到大的照片。
    小時候的還挺多,越大就越少了,有的甚至隻是從領獎合照上拍下來的。
    翻看著這些照片,常導才幽幽地輕喟。是啊,夫人罵得對,一切都是他導致的,卻還一味地怪罪兒子。
    可他,隻是不知道該怎麽讓兒子認識自己的錯誤,更不知道該如何讓兒子走回正軌。又因為擔心孔一嫻受到他影響而強行拆散他們,最終把父子間的矛盾激化地愈演愈烈。
    但如果,如果能有個契機讓他能轉圜出一些和兒子互相溝通的餘地來,他會願意的。
    畢竟,父子終究是父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