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2、他們(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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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吃吧?”

    “嗯,很好吃。”

    嚴月和方西喬酒足飯飽後,麵對麵著一問一答,在兩個人眼神對視的那一刻,他們忽然都笑了。

    方西喬隻是抿唇,笑的時候還掩飾著眼中的寵溺,他笑的理由很簡單,因為嚴月笑了,笑起來還很好看,所以他才笑了。

    嚴月卻是咧開了嘴,在爽朗的笑著,笑聲如一串風鈴,悅耳又不聒噪,笑到後麵卻漸漸沒了笑聲,嚴月收起笑,抿了抿嘴角,眼睛中的晶瑩經過燈光那麽一處理,更是楚楚動人。

    “我是懶得下廚,我要是下廚,全梧桐市的廚師都得失業。”嚴月感覺鼻間一酸,立馬便垂下了頭,她放鬆發泄過後,很輕易就能落淚,特別是有人陪著的時候,她就想把所有的憋屈都說出去。

    可是她知道,她不能,她肚子裏的那些“垃圾”不能往外人嘴裏吐,要自行循環利用,這是成為三十歲成熟女人的條件。

    “全梧桐市做飯最好吃的人都下廚了,那今天的廚房由我來收拾吧。”方西喬微微站起身,將椅子往後拉了一點距離後,才直起身來,伸手傾身將被一掃而空的碗碟疊放在一起,他餘光忍不住的看了眼還在低著頭的嚴月,握著筷子的手不由得慢慢握緊,卻始終一句話都沒有再說過。

    等方西喬收拾了碗筷去到廚房水槽,潛意識回頭看向餐桌的時候,嚴月已經不見了。

    他隻是輕輕歎了口氣,又繼續低頭刷碗,生活不管男女統統都不會饒過,可笑的是當今社會和職場上卻依舊還是男女不平等。

    嚴月坐在窗前,把窗戶全都敞開後,微微仰頭看著外麵沒有月亮的夜空,她沒有哭,隻是鼻尖酸了,眼眶紅了,但淚水卻始終沒有掉出過眼眶。

    嚴月隻是需要一個獨自思考的空間,方西喬是知道的。

    “她要是跟著你學一學,日後保準不比你差。”白正的話像個魔咒一樣環繞在她耳邊,關心慧是不是白正選好的後浪,把她拍死在沙灘上的後浪。

    有人說三十歲以後,男人在職場往上走,女人注定是往下走,所以陳語才不敢結婚,不敢生孩子,不敢生病。

    女人的職場真的是有年齡限製的嗎?

    人生的這步棋她都還沒有走贏,職場這步棋她又要怎麽去走贏。

    嚴月起身把窗戶關上,又將窗簾拉上,房間內瞬間歸於一片黑暗,她原本以為隻要遊戲正式發布後,她就能好好治療,可如今卻發現生了大病就等於被職場暫時勸退。

    對不起,你中途休息了,違反了遊戲規則,需要重新來過。

    嚴月走到門口的位置將燈打開,望著前方深吐了一口氣後,脫掉外套,雙手拎著t裇下擺一路往上,輕鬆的脫掉外衣後,又伸手脫掉內衣,倒了一些液體藥在手掌心,手法嫻熟的按摩著疼痛的胸部。

    等疼痛感減輕了後,才拿上睡衣去洗澡,走到衛生間門口的時候,她瞟了眼客廳和廚房,被收拾的很幹淨,而將這一切收拾的幹幹淨淨的方西喬已經回自己房間了。

    嚴月洗完後,直接走到客廳,筆直的橫躺在了沙發上,她知道方西喬一般回了房間就不會再出來。

    而呆在房間裏的方西喬正在低頭寫著今天的日記,他側耳聽著衛生間兩次開門關門的聲音,日記寫完,他猶豫了一會兒,還是拿上外套和車鑰匙,起身走出了房間。

    一出房間,就能看到躺在沙發上的嚴月,在方西喬的眼裏,那裏躺著的是一副沒有生命的軀殼,全身上下沒有一點的生氣,像是蔫了的向日葵。

    嚴月在他眼中,一直都是一朵永遠跟著太陽的向日葵,從嚴月嘴裏說出來的每一句話裏,永遠都是對生活的向往和熱情,哪怕是身患疾病,她也會溫柔一笑,說她相信奇跡。

    “我要出去,你要一起嗎?”方西喬覺得向日葵不該低頭,對生活不該低頭,敢於直視太陽的人怎麽能低頭呢。

    清冷的聲音入耳,閉眼假寐的嚴月立馬睜開了眼睛,瞧見頭頂的方西喬,馬上坐了起來,驚魂未定的說道:“去哪裏?遠嗎?不遠的話我不跟著去也沒關係的吧?”

    方西喬楞了一會兒:“去白澱區那邊拿點藥,不算遠,你回房間去躺著吧,客廳裏睡會受涼。”

    方西喬直接往門口走,他以為嚴月不會一起去。

    “欸方先生,等一下!”嚴月從沙發上站起身,“我跟你一起去吧,我剛好想要出去買一些水果吃。”

    方西喬淡淡的點了個頭,原先蹙起來的眉眼也跟著舒展開來。

    因為去藥房的道路在維修,需要走一段路才能到藥房,所以方西喬把車子停在路邊,和嚴月下車一起步行。

    白日裏的梧桐市是座在拚命用科技發展的三線城市,而夜裏的梧桐市卻很安靜,重新歸於發展前的模樣,這裏的安靜不是商家關門收攤,而是他們會自覺避免產生噪音,連走在路上的人,都會不由得放慢腳步,說話都會輕聲細語。

    “方先生。”走了一段路程後,嚴月先開了口,這樣的環境就適合進行一些深度探討,“你為什麽不當律師了?”

    方西喬:“因為生病了。”

    “可你目前的病情是輕度的,也控製的很好,生活工作完全沒什麽大問題。”嚴月深吸了口氣,“為什麽不繼續做呢,難道是不喜歡做律師嗎?”

    “我喜歡。”方西喬沒有任何猶豫的開口,“喜歡做律師,每次站在法庭上為受害者維護的時候,我就覺得自己的存在有了那麽一點的價值,雖然這個世界可能不太愛我,可是它卻給了我能力去愛這個世界,我為此而感到高興。”

    方西喬把雙手插進風衣口袋裏,望著前方的路笑了笑:“可就是因為我喜歡,所以我才放手,指不定上法庭的時候就嚴重了,愛這個世界還有很多方式,我可以關注老年癡呆患者,力所能及的捐錢捐物,在路邊看到流浪狗就喂養,亦或是資助貧困兒童,讓他們寒冷的心溫暖起來,讓他們以後也有能力去愛這個世界。”

    嚴月緘默不語,她知道方西喬說的這些不止是說說而已,她每周都能見到方西喬帶著一大紙箱的東西去寄,她還曾經見到方西喬在和一個皮膚黝黑的孩子視頻聊天,那個孩子叫他“方爸爸”。

    “那…方先生你說,我是不是應該辭職。”嚴月偏頭看著方西喬,這個男人今天穿著一身休閑裝,不再是西裝皮鞋,讓她更覺得這是兩個朋友的對話。

    方西喬隻笑:“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人生計劃,每個人的人生計劃都不同,我們雖然是同病相憐的室友,可我也沒有權利讓你決定一些什麽,但我希望你先治療,你的病是有機會根治的。”

    家族性阿爾茲海默症卻不能根治,嚴月總說他們同病相憐,可他們兩個還是有差距的,嚴月有機會能繼續快樂的生活,結婚生子,可他不能做給予這些的人。

    嚴月淺淺一笑,沒有說話,現在不是她來決定,是白正來決定,她跟著長征了六年,在要勝利的時候有了被替換的危險,那些古代君王在登基前後不都是會殺開國功臣嗎。

    兩人各懷心思的走到了藥店門口,又在藥店門口分離,嚴月站在冷風中狠狠的拍了自己腦門一下,她哪裏需要買水果,冰箱裏的水果都還沒吃完。

    她隻是覺得有方西喬在,心裏能夠安心一點,合租久了,已經習慣和另一個人呆在同一個空間裏,雖然互不幹擾,沒有多少的交流,但知道有這個人在,心裏總能感到一些慰藉。

    嚴月漫無目的的走了一段路後,繞進了一個居民區的小巷子裏,她突然記得這裏有一間老居民開的茶館,跟老舍先生筆下的茶館不相上下,是她大三為了更好的照顧李欣,出來找房子的時候發現的,這裏的一個老先生大智若愚,糙話裏藏著大智慧。

    那時候雖然她沒有表現出來,但其實她和李欣一樣都到了絕望的邊緣,是那些糙話給了她和李欣醒悟的當頭一棒。

    “老先生,這幾年生意還好吧?”嚴月站在巷尾,抬頭看著旁邊居房的防盜窗。

    防盜窗的另一邊坐著一個扇著蒲扇,在看人打麻將的七旬老漢,聽見窗外有人在喊他,馬上轉頭去看,笑了笑後,邊起身邊往門那邊走去:“門在那邊,從那邊進來。”

    “喝什麽茶?”老先生其實並沒有認出嚴月來,這裏都是街坊鄰居來打牌喝茶,很難記住一個萍水相逢的人,“外麵有人打牌太吵,進裏麵去坐吧。”

    嚴月邊往裏走邊說道:“綠茶就好了。”

    她現在的病隻能喝一點綠茶。

    “你喊我老先生,是認識我?”老先生把茶倒過來後,有些期待的在問,他年輕時候是個教書先生,後來碰上文革十年,就沒教書了,已經很久沒人叫他一聲“先生”了。

    嚴月怔住,笑道:“七年前,您開導過我和我朋友。”

    “是嗎?”老先生嗬嗬一笑,立馬挪來一張凳子,在嚴月對麵坐下:“那你來找我,是又遇上什麽不順心的事了?”

    “工作上的事…”嚴月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頭,她隻是花一點錢買了杯茶喝,卻要人家費口水和大智慧。

    老先生聽嚴月說了工作上的煩惱後,拍著自己的大腿直笑不語,或許那些煩惱在他的眼中就隻是一些不痛不癢的自尋煩惱。

    方西喬在藥店買了醫生開的處方藥,直接就出了藥店,住在附近的牛正剛好看著他的背影進了藥店買感冒藥。

    嚴月從老居民房出來的時候,走路的步伐已經輕快了不少,看見方西喬還笑著打了個招呼。

    方西喬雖然有些不知所措,但也笑著回應了一下,餘光瞟了眼嚴月空著的雙手,也沒有說什麽,冰箱都已經要被水果擠滿了。

    嚴月一向都是有時間買水果,沒有時間吃水果。(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