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看著銳雯欣喜的樣子，開口說道：“看來你已經找到了你想要的東西。”

    “嗯，沒錯。”

    “可我還是欠你一本【銀舞】。”

    銳雯怔了怔，單手撫肩，微微彎腰向老人施貴族禮，真誠地說道：“不用，我需要的隻是這個，已經很感激你了。”

    老人笑了笑，露出幾顆泛黃的牙齒：“你不用感激我，三年前你救了我的命，今天我隻是想把它贖回來。”

    “命本身就是你的。”

    “命不是我的。”老人顫顫巍巍地舉起拐杖，輕輕一揮，掀掉了門前屋頂上那層厚重的茅草。

    從茅草下麵滾出了一個酒壇。

    老人不知何時起出現在了銳雯的身後，一陣濃鬱的香味襲來，泥封已拆，黑色的酒壇從一側悄悄地伸到了銳雯的麵前。

    銳雯瞳孔微縮。

    “喝？”

    “想喝，但不能喝。”銳雯輕輕搖了搖頭，繼續道，“今晚上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老人幹脆地抓起酒壇仰頭灌下，瀉了一地酒香。

    “命不是我的。”老人抿了抿嘴，似乎有些意猶未盡，又重複了一遍這句話。

    “我為別人賣了一輩子命，殺了很多不想殺的人，最後決定不賣命的時候，別人卻想要留下我的命。”

    “可我不願意啊，所以那天，我用一條老命換了許多命……直到要把自己的命搭進去的時候，你卻偏偏出現了。”

    銳雯沉默，那年的畫麵如同風吹雪，漸漸浮現，漸漸清晰。

    “所以，我的命是你的。三年來，一直都是。”老人咧嘴一笑，說道，“是不是有些後悔，當初救下的一個衣衫襤褸身受重傷的老人，竟然是一個殺人如麻的殺手。”

    “我還記得你當時看我的眼神，憐憫，同情，善意——那是我向來最討厭的東西，可那個時候的我，卻需要這些。”

    “現在你的眼神依舊有著一絲善意，不過卻多了一份理智，以及，一絲絲的……冷漠。”老人有些開心，“你殺過人。”

    銳雯沉默不語。

    “你當時拿著劍，卻不喜劍。所以你當時不要銀舞，也沒有要那本看不懂的書。”

    “現在你不拿劍，卻滿是鋒芒。所以我欠你的銀舞，終究要還你，畢竟自己的命總不能贖回來一半。”

    “可銀舞已經讓你拿去換酒了。”銳雯笑了笑，轉身便走，“那就這樣吧，殺手先生。”

    但是他不得不停下了自己的腳步。

    因為天變暗了。

    或者說，天並沒有變暗，隻是這一小片狹窄的空間，突然失去了明媚的顏色。

    老人的聲音在銳雯身後幽幽響起：“銀舞，不過是嘩眾取寵的一團熒光，來以此吸引那些無知之人的注目，說到底，不過是小偷小摸一般的一記背刺。”

    銳雯在心底不由得一聲輕歎，隻是嘩眾取寵的一團熒光嗎？沒想到在自己眼中卻驚豔了許久許久。

    感慨之間，老人已經悄悄地越過銳雯，走在了他的麵前。讓銳雯有些驚訝的是——老人的步履不再蹣跚，手中的木杖碎屑紛飛，如同漫天飛舞的枯葉。

    原來木杖是一把劍，細若流水的劍。

    老人走在昏暗中，銳雯身在昏暗中。

    銳雯知道光在哪裏，他看向老人手中的那柄劍。

    劍上隻有一層薄如蟬翼的微光。

    但是銳雯卻可以感覺的出來，那柄劍像一隻貪婪的小獸，拚命攫取著四周的光芒，即便劍身隻有一層薄薄的微光。

    銳雯在想那裏麵究竟藏了多少光。

    老人回頭，咧嘴一笑，並不好看的笑容卻多了一分傲然：“你見過月光嗎？”

    銳雯想點頭，卻下意識地搖了搖頭。

    “看我給你，斬一片月光！”

    劍起——刹那光華！

    有些刺痛，但銳雯卻舍不得閉上自己的雙眼。

    因為在那一瞬間，他見到了一輪皎潔明月！

    如同荒野之中的一輪孤月，灼灼其華，有些睥睨，有些妄然。

    就在這樣昏暗的巷尾，轟然綻放，如若一場盛大的煙火！

    僅僅是一瞬，那燦爛的華光便漸漸湮沒在周圍的空氣中，一切似乎又歸於平靜。

    清晨還是那個清晨，巷口還是那個巷口，老人還是那個老人，劍還是那柄劍。

    一切看似如常。

    銳雯看著眼前鋪了一路的碎磚斷瓦，苦笑了一下道：“如果別人回來後，看到自己的家變成了這個樣子，會有何感想？”

    “我隻是一個被土埋了一半的老家夥而已，我怎麽知道。”老人把劍隨手丟進一旁的廢墟中，轉身向著自己的房屋走去，“可惜了，沒了拐杖，裝不成可憐人。”

    銳雯手中多了一個卷軸。

    老人與他擦肩而過的時候，丟進了他的懷裏。

    “沒有銀舞，隻好送你一劍月光。雖然有些舍不得，不過這樣也好，從此兩不相欠。”老人停在自家門口，忽然想起了什麽事一般，回頭問道，“如果換成現在的你，那天還會不會救我。”

    銳雯仔細地想了想，認認真真地回答：“會。”

    “為什麽？”

    “因為每個人都有選擇自己生活的權利，我救的是當時的你和以後的你，不是過去的你。”

    “這樣啊……”老人推開門，臉上浮起一絲開心的笑容，“還真是狡詐的回答。”

    “哦，對了。暗影帝國的大軍馬上就要攻陷提拉西莫，如果要走的話還是早些走比較好，即便是白銀階位的你，在潮水一般的大軍麵前，也掙紮不了太久。”

    老人微微一愣，繼而問道：“那你呢？不走嗎？”

    “最後再走。”銳雯頭也不回地用力揮了揮手，“答應別人的事情，總要做到。”

    ……

    傍晚。

    三月柳芽，枝頭春風微醉。

    銳雯斜靠在樹邊，靜靜地數著天邊的雲朵。

    “領主大人，還等不等？布萊恩特怕是不會來了。”托尼微微皺眉，出聲問道。

    銳雯沉默了一下，揮劍斬了一截無辜的柳枝，插在了鬆軟的泥土之中。

    “有心插柳，不知道會不會成蔭。”銳雯輕歎一口氣道，“走吧。”

    話音剛落，卻傳來一陣馬蹄，漸行漸近，眨眼間便來到了兩人所在的地方。

    勒馬，長鳴。

    從馬背上跳下一個雄壯的背影，然而銳雯卻看到了一個紅腫的眼睛——那是痛哭過後的痕跡。

    男兒有淚不輕彈，隻是未到傷心處。

    所以銳雯沒有說話，安靜的等待著布萊恩特開口。

    “沒了……全沒了……”

    嗓音嘶啞，說出這句話，布萊恩特幾乎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

    “三個大隊的步兵、兩個中隊的騎兵……全軍覆沒。”

    “如果不出意外的話，暗影帝國的大軍，明早就會……兵臨城下。”（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