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陽關東去 第四十二章 王城郵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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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孔雀河的曆次改道,蒲昌海日漸萎縮,早已不複當年的模樣。
    樓蘭,這個大漠邊緣因水而興的綠洲小國,在大漢年間就已被如今的鄯善國所取代。
    但世代在此逐水而居的原住民,還習慣的稱自己為樓蘭人。
    幸運的是,樓蘭故國的王城還在。
    隻要蒲昌海之水一日不死,這座昔日繁華如煙的王城,肯定還會如千年不死的胡楊那般,在這個世間永遠的繁衍下去。
    樓蘭王城和於闐國都在建築風格上十分的相似。
    泥磚平頂的官署、民居,鱗次櫛比的散布於胡楊的綠蔭之中。
    喧嘩熱鬧的商街,從王城的北門開始,沿著蒲昌海左岸的砂石馬道,一直延伸北門的稅卡之外。
    商街市場裏銷售的物品,和於闐王城略有不同。
    這邊的店家大多為中土過來的漢民,所以絲綢交易的鋪位差不多占了大半個街麵。
    莎草紙是當地的特產,西域一帶官家庶民所用紙張,十之八九都來自於樓蘭。
    沿著商街一路走來,有很多家賣紙造書的商社散布於街頭巷尾。
    這邊的駝馬市場我也早有耳聞,今日終於得見,很是欣喜。
    市場裏大宛馬、烏孫馬、匈奴青馬、北地的雙峰駝應有盡有。
    來自中土的商人販賣絲綢所得的銀錢,大多在這邊換成了馬匹駱駝,帶回漢地後可以得到翻倍的利潤。
    而在於闐王城,最多的商家則是如“長安坊”這般的玉石作坊。
    陳年佳釀的葡萄美酒後勁十足,昨日晚間聽完庫日娜美妙的情歌之後,我們就回屋休息了。
    酒性的發作也就是從那一會開始的,天旋地轉、頭疼欲裂。
    日間所食的肥羊牛肉、蜜瓜漿果,當然還有美酒,全部奉獻給了客房後邊那條沿坡而下的山溪。
    半夜的折騰之後,我才沉沉的昏睡了過去。
    第二日早間,庫日娜過來敲門,我才慵懶的從鋪上爬起,渾身難受的如同散架了一般。
    “易兄昨夜睡的可好?”
    庫日娜看著我壞壞的笑道,把一碗剛沏的蜜水放在了窗前的木案上。
    這個鬼女子肯定已經看出了我的頹廢之態,或許她早就知曉會有這樣的結果。
    “還好,總算還活著!都是拜你所賜!”我苦笑道。
    捧取門外的山泉洗漱完畢,喝下溫熱的蜜水之後,體內的五髒六腑才慢慢的歸位,人也一下子清爽了起來。
    “易兄,你這可是冤枉好人了!是你自己吹噓駝奶酒能喝下十碗,這二十杯的葡萄酒根本就算不了什麽!”庫日娜瞪大了杏眼,受屈似的撒嬌道。
    “我說過這樣的話嗎?”我有點疑惑,昨晚石台之上的豪言壯語,現在我一句都記不起了,隻記得庫日娜的歌聲。
    “你說過!秦衝,庫利亞可以作證!”庫日娜嬉笑道,一邊給我整理著淩亂的床鋪。
    說話間有夥計過來,請我們去大堂裏享用早餐。
    秦衝和庫利亞已經先到了那邊,正談笑甚歡的給我們四人分派著刀叉碗箸。
    早餐有饢餅、胡麥粥,鹹牛肉、羊羹湯。
    我隻要了半塊饢餅和一碗胡麥粥,一夜的宿醉,羊羹湯這般的油膩隻物,我暫時是吃不下了。
    “少主,你昨日吃壞肚子了吧?夜間去了那麽多趟茅廁!”
    秦衝全身的紅斑已完全的褪去,又恢複了往常的神氣,正羊羹湯泡饢餅吃的不亦樂乎。
    “知道我夜間出去,你為啥不起來陪我?”我有點不快的詰問道。
    這小子真是大煞風景,飯食間竟談論如此汙穢之事。
    “你們還讓不讓人吃飯啦!”一旁的庫利亞更是滿臉厭惡的嚷道,狠狠踹了他一腳。
    “我、我怕驚擾了少主的美事!”
    說完秦衝迅速瞟了我和庫日娜一眼,就埋下頭狼吞虎咽去了。
    整個席間,他沒有再說過一句話。
    庫日娜聽罷臉一下子紅到了耳根,她盡然沒有責難秦衝,卻向我嗔怪的瞪了一眼。
    隻有庫利亞滿嘴食物爆笑的噴了一地,場麵甚是尷尬。
    而我,卻很是受用,秦衝無意中為我報了宿醉的一箭之仇。
    早餐之後別過五色海夫人,我們就馬不停蹄的向樓蘭王城趕去。
    到達那兒已是午時了,牽著馬走在王城的大街上,我仿佛來到了祖先居住的故土一般。
    長這麽大,我第一次見到如此之多的漢人。
    長衣寬袖、峨冠博帶的老丈,膚如凝脂、發似青絲、笑靨如花的女子。
    束發美髯、身背長劍的壯士,還有總角的孩童、搖著蒲扇的老嫗。
    和印象中如爺爺、外公、秦衝這般的漢人,有太多的不同了。
    或許是久居西域胡人之地的緣故,我們這些正宗的漢家子弟,已經快被當地的原住民同化了。
    不僅在飲食、口音、衣飾上趨向於胡地,人的整體氣質也似乎在胡化。
    難怪爺爺當年不顧母親的反對,那麽義無反顧的把年幼的武威、長安弟弟送到洛陽去讀書呢!
    他原來是怕自己百年之後再過上幾代,我們這些易家子弟,會忘記自己身體裏流淌的是漢家的血液。
    “易兄,你是漢人嗎?”庫日娜觀察著路邊過往的行人,再回頭看看我好奇的笑道。
    “如假包換,我爺爺、外公、家母全是漢人,隻有奶奶、家父這邊,有一半的吐火羅血統。”我有點無奈的笑道。
    “易少主,你一點也不像漢民,更像吐火羅人!”
    庫日娜有點童言無忌,要是被我爺爺聽到了,非扇她大耳光不可。
    “胡說!我們少主分明黑頭發黑眼睛!哪一點像你們胡人了!”
    秦衝據理力爭的和庫利亞抬起杠來,看來在原則大義上,他還是一位是非分明的好漢。
    “嗬嗬,我也覺得自己更像吐火羅人!”我打斷了他們二人在大街上的吵鬧。
    “你們看,我的吐火羅官話比中土雅語順暢百倍,更喜歡胡地的饢餅而厭食漢地的粟米!看來這趟中土之行我真是跟對了!”
    我不顧三人驚詫的眼光哈哈笑道,牽馬快步朝前邊走去。
    在這之前,對於遠赴中土漢地行商,我隻有江湖的豪情而無爺爺一直強調的家國情懷。
    但從此刻開始,這種尋根的情愫已慢慢的植入到我的血液之中。
    在商街一處客棧的邊上,有一塊不太顯眼的漢書招牌引起了我的注意。
    “洛城郵驛”!還有這樣的買賣?
    我趕緊招呼四人在街邊的胡楊樹下拴好馬匹,回身進到店裏看個究竟。
    看店的是一位年方二八的漢家女子,素縞長裙、五彩的發帶挽起黑玉般的雲鬢、麵如桃花目如秋水,一種讓人怦然心動的婉約之美。
    “幾位客官,要寄家書還是物件?寄往何地?”店家女子笑意盈盈的迎上前來。
    “家書家書!寄往於闐國的清風澤客棧!”
    正在欣賞漢家女子的美貌,被她冷不丁一問,我不禁愣了片刻,但很快回過神來。
    離家這麽長時間了,何不在此給母親和古蘭朵她們修一封家書呢?也省得她們在家掛念。
    “對不起客官,本店隻做通往漢地的生意,西域諸國的本地單子我們暫不代理。公子可以前往官家的驛站,他們也辦理這樣的業務。”
    甜甜的隴地雅音,讓我有了一種靈魂出竅的感覺。
    “請問姑娘芳名,家住何處?”我忍不住如市井裏的浪蕩公子一般,打聽起人家姑娘的家事出生來。
    “小女上官燕喜,客官請慢走!”店家女收斂起笑容,很禮貌的抬手送客接待另一位客官去了。
    平生第一次在女子麵前碰壁,我悻悻的回到了大街上。
    不知啥時,秦衝和庫利亞已經牽馬走到前邊去了,隻有庫日娜陪在我的身邊。
    “看來易兄也是一位多情的公子啊!大街上的美麗姑娘見一個愛一個!”庫日娜幸災樂禍的嘲笑道。
    “你想多啦!嗬嗬,第一次見到如此清純的漢家妹子,所以有點失態!”
    “公子莫要狡辯!不過我也要奉勸易兄一句,如公子這般的多情,在你行走的那條商路上是沒有辦法生存的!”
    說完之後,庫日娜有點氣惱的不再理我,快步上前追趕秦衝他們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