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八八章 祭司的禮物(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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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鋪天蓋地的的暴雨整整下了一天一夜,來自北部冰原上的第一波洪峰以排山倒海之勢經過了陀曆河口。
    受到分水石壩的阻擋之後,浩浩湯湯的向西而去。
    從石壩長龍的頂部溢出的洪流,在河口上形成了一道百丈見方灰白色的寬大水牆,遠遠望去甚是壯觀。
    陀曆大河上的水線剛剛升到了原來旱季的位置,而往年這個時候,河穀上早已是一片汪洋了。
    修築石壩、分水而治的功效顯現,就如我們原先預想的那般。
    暴雨徹底澆滅了達麗羅川上所有的餘火,漫山遍野一片焦黑的顏色,連綿升騰的熱氣也不斷的融化進雨幕之中。
    麥茬焚燒留下的灰燼,成了這原本貧瘠的土地上天然的肥料。
    這一點上我還是很欽佩那位神秘的阿南都祭司,他怎麽能夠把暴雨來臨的時間掐的那麽準。
    天雨隻要推遲半個時辰到來,滾動的火龍就會蔓延至川上的各家村社。
    就連他的婆羅門神廟,也會在山火的烈焰中化為烏有。
    但恰恰就在那個時候,及時雨從天而降,如不是神靈的佑護,怎會這般巧合?
    這也是川上的貴霜老民們,一直敬畏這個阿南都祭司的原因吧!
    如果這個時候前去詢問祭司大人,他肯定會說早間祭祀,梵天大神已有啟示,大雨會在今日到來。
    但我更願意相信這個巫師懂一點風水天象之學,就如我去世的爺爺那般。
    他能通過大漠上空的流雲,準確判定綠洲所在的位置。
    總之這羅門教派有一些通神玄術,令人琢磨不透,還是敬而遠之為好。
    例如田鹿小姐所中的巫毒之術、靈蛇傳說,還有我們親眼所見的請雨**,非常人所能及也!
    附近村落的貴霜人村社,特地把他們舉族祭司使用的家廟騰挪了出來。
    還派了幾位長者親自過來,請我家商隊的所有人馬前去避雨。
    這些老民的如此心意,令我們感動不已。
    我等商者旅途中人,最怕風雨交加、飛雪連天的漫漫長夜,在沒有人煙的野外露宿。
    篝火生不起來,所有的行囊全部泡在水中,隻能依靠彼此之間的體溫才能苦熬到天明。
    如此處境,真是生不如死啊!
    因而在這找不到一家車馬野店的達麗羅川,雖然隻是一座低矮空蕩,沒有任何陳設的石木大屋,但已足矣!
    在青石壘砌的火塘之中支上熊熊的木火,烤幹我們早已透濕衣衫和帳篷。
    再煮上幾壺麥酒,來上一塊焦香四溢的烤肉饢餅,美哉!
    佛曰,一念天堂一念地獄,但結善緣福報自來。
    前日我們出手相助貴霜老民的麥收,結下了善緣。
    今夜苦雨,他們慷慨相助給我們一塊遮風避雨的地方,便是福報,也是因果。
    如若當時我們隻顧自家的快活,而今我們就隻能在陀曆長河的灘頭上飲風餐雨了。
    聽族中長老說這天竺列國的雨季,每年都是由南往北遷移。
    當雨線來到北天竺一帶時,南方鍵陀羅、僧伽羅等佛國的雨量就會逐漸的稀少。
    蘇叔他們也證實了這位長老的說法,我家商隊過去每年五六月由高附國、阿姆
    河至富樓沙一線進入鍵陀羅。
    那邊的晴朗天氣和陰雨的日子已是相當,就如東晉朝的江南一樣。
    如此說來,商隊要乘著這北地雨季的間隙快點南下才是。
    所以第二天上午暴雨稍有停緩,我和秦衝、朵兒等人就快馬再次來到了阿南都祭司的神廟。
    有了前日川上的那場豐年火祭,我對這位祭司大人的觀感稍有好轉。
    這個婆羅門教的長老雖然有些怪誕、反複無常,但似乎真有一些過人之處。
    廣場上護衛的僧兵,把我們領入了神殿旁邊的一座高塔中。
    這座塔分為上下三層,也是整座神廟的最高建築。
    我在梵那多山上遠遠望見的金色房頂,就在這高塔的上麵。
    “諸位先生請留步,先在這兒歇息片刻,祭司老爺隻請了壩神先生和這位小姐前去敘話!”
    一條玄石鋪就的台階一直通到了塔頂,大夥正準備拾階而上,一位身披白色袍衣的赤腳少女攔住了我們的去路。
    仔細看時,正是前些日子廣場菩提樹下為祭司大人搖扇的那位侍女。
    秦衝他們隻得留在了原地,我和朵兒滿心疑惑的跟在了侍女的後麵,不知這位祭司又要玩何種花樣。
    “壩神,嘿嘿嘿!難怪這婆羅門教供奉的神靈這麽多!連大哥你如今都成神仙啦!是歸他們的梵天大神管轄,還是濕婆神呢?”
    朵兒走在我的身邊,想起“壩神”的稱呼,看著我不由吼吼低笑了起來。
    “朵兒,不要嘲笑於我!”
    我不耐煩的叱道,這丫頭講笑話也不選個時候。
    “梵天是婆羅門教中的創造神,是萬神之尊。哥,你肯定歸他管!”
    說話間我們兄妹已來到了神塔的頂樓,眼前景象令我和朵兒甚是驚訝。
    但見阿南都祭司坐在一塊寬大的木棉蒲團上,禪修靜思。
    而他的旁邊,身著灰麻夏裙、赤足散發的麥田鹿正抱著一尊褐色的柱形陶缶。
    合歡**正在陶缶中靜靜的燃燒,青煙嫋嫋四起散發出令人昏昏欲睡的清香。
    自大漢武帝時期張騫大夫西出蔥嶺之後,這種叫做“合歡”的香料和樹種,就從天竺傳到了我們西域和東方漢地。
    三國嵇康有言:合歡蠲忿,萱草忘憂。
    意思為合歡的香味能夠消除怨憤,萱草能使人忘卻憂愁。
    後世從此也就有了“合歡蠲忿”,這一廣為流傳的花語。
    合歡香傳至中土已有兩百多年,也是我們於闐國各家寺院中常年點焚的佛香之一。
    所以剛至樓上聞到這種香味,我和朵兒便知是合歡也!
    田鹿小姐見到我們上來,笑意盈盈的向我倆躬身致禮,麵如桃花目似春水一般。
    與我們前幾日在廣場地堡中所見那位受苦受難的田鹿小姐,簡直判若兩人。
    前者為僵屍,而後者卻如仙子。
    “尊敬的壩神,你們終於來了!我在這兒聽著大河的濤聲等候先生已有半日!”
    阿南都祭司似從深睡中初醒一般,緩緩站起身來,向我虔誠的行摸足禮。
    有了第一次的經驗,盡管很是不適但沒有後退,而是以東方漢國的長躬之禮向他表達我的崇敬之情。
    “大河之
    水已經平安經過我達麗羅川,先生的築壩之功也被梵天大神記下。他讓我履行原先的承諾,送給先生兩件厚禮!”
    祭司大人這麽一說,又把我從神拉到了凡人的位置。
    “祭司大人,我們商者在江湖上行走,結點善緣全為自家的修行,從未想過索取報答之事。大人既然已經赦免了田鹿小姐的罪過,那就還讓她繼續留在您身邊吧!商道之上帶一個外鄉的女子同行確實不甚方便,我家的夥計們也多有微詞!”
    眼見阿南都祭司似乎已與田鹿小姐和好如初了,盡管心有不舍但我還是委婉的推托道。
    而朵兒在翻譯我的所說時,能看到田鹿小姐原本春風滿麵的笑臉瞬間暗淡了下來。
    “使者先生,田鹿侍女的死罪可免,但達麗羅川已沒有她的容身之地,這也是諸神的旨意!”阿南都祭司雙手合十正色道。
    對於這位祭司大人來說,美女佳人遠遠比不上他“為諸神代言”的無上威權。
    這也是他能在這陀曆部落成為一方諸侯的合理性所在,祖宗之法不可破!諸神旨意不可違!
    田鹿小姐違背與萬山之神的約定,沒有自甘獻道履行“女祭”之法,也就沒有在這裏偷生下去的理由了。
    “那好吧,今日正是為了迎接田鹿小姐而來。麥田鹿,跟我們走吧!”
    我如父兄一般向田鹿小姐張開了雙臂,這個女子頓時淚雨滂沱一般,依舊抱著香爐對我深施一禮。
    “梵天大神令我把最後一件禮物傳給先生!田鹿女侍,焚香伺候!”
    言畢,阿南都祭司牽著我的衣襟,不由分說把我引到了他的蒲團之上。
    “忘憂花是我們世俗中人進入虛空聖域與諸神對話的天梯,先生如今已入我萬神之列,奉梵天大神的旨意,讓我帶先生走一趟!”
    說完,祭司大人盤腿而坐雙手合十進入了禪定狀態。
    先前已從田鹿小姐那兒聽說這忘憂奇香的魔力,加之祭司盛情不好推脫,我便也如他那般坐了下來。
    準備以當年黃罡師傅授我的“冥想術”,來迎接這婆羅門教派的虛空聖域。
    “小姐,我們下去吧,祭司大人的禪修不容外人打擾。”
    領我們上來的那位女侍,向朵兒行禮輕言道。
    朵兒有點惶恐的看著我和阿南都祭司,生怕這個羅門教的巫師也在我身上暗施“巫毒盅咒”之類的魔法。
    在我向她輕輕揮手讓其離去之後,這丫頭才一步三回頭的隨著年輕女侍下樓去了。
    但見田鹿小姐輕輕跪坐在我們的對麵,放下陶缶香爐,從旁邊的小藤簍中取出了幾顆蠶繭一般的野果,投入了正在燃燒的合歡**之中。
    然後這個女子輕搖蒲扇,約莫半盞茶的功夫,有白色煙雲從爐中冉冉升起。
    一股從未聞過的氣息撲鼻而來,由淡而濃,最後完全蓋住了合歡的**。
    而我已從冥想的幻境中醒來,進入了從所未見的虛空之中。
    除了萬神的宮殿、無限膨脹的自由
    還有羅衫輕解的麥田鹿,正踩著羽雲向我款款走來。
    從此以後,我徹底的墮落了。
    苦海似乎無邊無際,忘憂的天堂永遠隻在彼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