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一八章 無人島(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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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清晨,留下田伯與一位生病的夥計照看船塢營地,其餘人跟著林兄踏上了環島的旅程。
這座孤島雖然沒有人煙,但並不像耶婆提國那般,整個國境全被參天蔽日的雨林所覆蓋。
山巒、草甸、疏落的棕櫚古林錯落有致,周周全是碧藍色的滄海,景致迷人猶如神界。
我們一行沿著青褐色的連綿山脊,向著海島的中心地帶逶迤而行。
那兒有全島最高的孤峰,登上峰頂肯定能夠俯覽海島的全貌,遙看那些百裏之外散布於滄海深處的島礁與陸地。
人類真是很奇怪的生靈,我們生活的這些邦國世人之間勾心鬥角、族群廝殺、列國紛爭,真是仇人相見分外眼紅,恨不能置對手於死地而後快。
但真到了這個與世隔絕的促狹之地,又是倍感孤獨。
哪怕是不世的仇家,或者蠻荒蒙昧的野人,但凡遇見也會倍感親切。
如今這天地間唯有我等獨行,一股悲壯之情頓時湧上了心頭。
看來隔世的隱者,大多皆有紅塵之心也。
所謂小隱隱陵藪,大隱隱朝市,不過是失意者的一種自我救贖罷了。
紅塵不能容我,從此便隱遁於山野朝市之間,做一逍遙人,也即世人眼中的隱者高人。
所用皆為紅塵之物,可以遙看塵世間的城郭和煙火,還會有三兩經常走動的摯友與紅顏。
如果把這些隱者放逐於眼前的這座孤島之上,徹底與紅塵了斷。
不出一載時光,定會癡狂成魔,也或羽化升天,無出其右者。
為了防止途中意外,我們每個人都做了萬全的準備。
長刀鐵劍、桑弓箭壺、水囊食袋、護胸細甲一樣不落,如長途行軍的昆侖劍客那般。
如此負重前行,又沒有大宛神駒作為坐騎,所以行走起來甚是吃力。
從海邊營地到孤峰的山頂,也就二十多裏的距離,我們行走了差不多三個時辰。
直到午後我們才抵達峰頂,卸下行裝席地而坐,一陣清涼的海風迎麵襲來,途中的辛苦也就煙消雲散了。
目力所及之處,全是與青天白雲遙遙相連的無邊滄海,見不到陸地的半點影子。
“賢弟,滄海茫茫令人膽寒啊!”
林兄一直在眺望遠海,神情凝重一言不發。
見我上前便用劍鞘指著遠方,向我苦笑著歎道。
“大哥,海島孤立無依,定是盤古開天時落下的玄石所成,嗬嗬!”
我在孤獨的飛魚礁和東方島上都曾待過半年以上,或許還沒意識到身處絕境,所以已有點忘情於眼前的景致了。
“颶風無常天意弄人那!途中那麽多的群島大陸沒有遇見,偏偏漂流至此,天意也!哈哈哈!”
林兄大笑著拍拍我的肩膀,取出腰間的皮囊咕咚咕咚喝下了幾口清水,似乎把所有的擔憂都咽到了自家的肚子裏。
“天意無
常捉弄我等!以大哥之見,這座海島有無近鄰?”
“方圓千裏之內,不會再有海島人家。賢弟,我們這回真是走到天地的盡頭啦!”
林兄長身屹立環視滄海,又抬頭看看天上的赤日,若有所思道。
千裏之遙,可是西域陽關到東土長安的距離啊!
如此漫長海路沒有島嶼可依,我們今生難道就被困在這孤島上不成?
我的心頭一緊,頓覺全身的冷汗都冒了出來。
“如何西歸大哥可有謀劃?”
“先修好海船,再等候向西的海流,其他就隻能交給老天爺了!如今最難受者是每日沒有老酒可飲,為兄真是度日如年啊!”
林兄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好漢,但是嗜酒如命,如蘇叔和外公那般。
船上的老酒已經斷糧一個多月了,對於如此好酒之人確是莫大的折磨。
這位仁兄如今隻能以清水代替酒釀了,酒癮上來的時候都會隨手灌上幾口,以解這千年的愁苦。
“這個好辦,我們西域人擅長釀造奶酒、果酒,我家還在建康城外開有隴西酒坊,所有的釀造之法兄弟也略知一二。等下山之後我們就地取材采些漿果青椰,釀成濁酒應該不是難事!”
我繼續遠眺深海,希望能夠捕獲到過往海船的身影,一邊向林兄自薦釀酒之法。
“甚好甚好!能有濁酒相伴,為兄的下半生即便在這島上終老,也可以無憾矣!”
林兄整了整束發和髯須,向眾人揮手示意,準備下山了。
我們計劃從孤峰的南坡下山,前往海島的南端,最後沿著海灘返回北邊的營地。
如此一個來回,大概需要兩天的時間。
下山途中,林兄他們第一次見識了巨人石雕,才知我們的所言非虛也。
石雕群像高矮不一、麵向滄海並肩而立,鷹鼻深眸神情肅穆,令人望去頓生隔世之感。
這些石雕年代久遠,渾身上下長滿了灰褐色的苔蘚。
原先猜測土著人的巫術所為實乃臆想,我們懸著的心也就放鬆了下來。
“少主,這些石像形如一人!當年雕琢石刻的工匠肯定是同一個師傅!”
鍋盔看出其中的端倪,開心的隨口猜測道。
石像高約兩丈,秦衝挺身而立高舉手中的刀鞘,才剛剛達到雕像的頭部。
我們站在石像下端,宛如呂宋群島上的土著矮人,需要仰視才能細觀石像的全貌。
既然是世人所建,又是何方神聖雕琢了這些龐然大物呢?
我細看石雕轉身詢問林兄“大哥!你行走江海見多識廣,猜猜看這些雕像是何人所為!”
上古奇書《大荒南經》中記載南方滄海有巨人族,乃水神共工之後。
難道這座與世隔絕的海外孤島,就是這位上古神尊的食邑不成?
《淮南子?天文訓》有載:昔者共工與顓頊爭為帝,怒而觸不周之山,天柱折,地
維絕,天傾西北,故日月星辰移焉地不滿東南,故水潦塵埃歸焉。
共工的所為觸犯了上天,他的族人被發配到九州八荒,其中一支來到這東南外海的彈丸之地也有可能。
怎奈此島物力貧乏,與外界不通農商,巨人族個個又都是日食一鬥的海量之人。
所以天長日久,這座孤島上所有的走獸都被吃光了,土著人丁也日漸凋零。
為了在這世間留下點念想,不知從何年何月開始,巨人族人們就地取材雕琢石像為樂,記錄下他們在這座島上繁衍生息的最後時光。
以上皆為依據上古野史,觸景而發產生的一些遐想,不足為憑也!
“肯定是波斯人!最早駕船行海,經天竺海、耶婆提海峽、蒲羅中群島來到東方的商者,就是這些波斯人!這條海路每年颶風頻繁,如我們這般四散飄零者古往今來不計其數,或許有那麽一些倒黴鬼就來到了這座海外孤島。賢弟你看,這些雕像高鼻凹眼,與如今的薩珊人真是有幾分的相像啊!尤其是這位裹著頭巾的老者,分明就是藍氏城街市上牽著毛驢的薩珊老叟!這些行海先驅老死他鄉,隻能以雕琢石刻消耗歲月度過殘生,悲哉!悲哉!”
說到這兒,林兄的臉上有了幾分同病相憐的悲戚之色。
如果造船不成功,或者行海不順,我們接下來的餘生便是這般模樣。
沒想到林兄所想與我盡是南轅北轍,也就不好意思再把自家的這通奇譚說出來了。
“薩珊胡人長的不是這樣啊!短額平頂,山野土民人家心誌未開的勺子便是這般模樣!”
鍋盔對於古今往事知之甚少,他的這番拆解引來了眾人的一陣爆笑。
“行海的商者有幾人擅長雕琢之事?能夠照葫蘆畫瓢已是不易也!鍋盔啊!給你兩個月的時間,雕刻一尊自家的石像讓大夥看看!肯定也是一個勺子!”
林兄長笑道,不知不覺間赤日已然偏西,我們也就不再駐足,一路談笑著向山下疾走而去。
這些石像的始作俑者,究竟是土著的巨人族,還是流落該島的波斯、羅馬、安息商者,或者混沌初開前的天外來客,與我們已經沒有多大關係了。
當務之急是趕緊找到露宿的地方,大夥一致表示已經吃夠了鳥肉,晚間要換換口味。
當前四周的海潮正在轟然退落,灘頭的石崖邊上或有落下的肥魚可尋。
結果肥魚沒有尋得,卻碰到了無數隻在此棲息的怪物。
滿身絨毛沒有四肢,似獸非獸似魚非魚,渾身斑點形同獵豹,林兄謂之海獸。
於是獵殺幾隻夜間烹烤實之,肉質肥厚苦澀,配以天竺的香料才能勉強下咽。
我們這些終年以糜肉為主食的西域人尚且如此,自小以稻黍為生的林兄他們可就苦也。
多位夥計當晚嘔吐不止,發誓寧願餓死也不再碰這個島上的野味了。
(本章完)
商與佛想和更多誌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商與佛》,“ ”,聊人生,尋知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