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九章 查理的商隊(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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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我記事的時候開始,“清風澤”門前的這條古道就日漸的忙碌了起來。

    每天都有南來北往的各國客商,趕著長長的駝隊從這條商道上緩緩的經過。

    經費充足的客商會直接把整個駝隊趕進客棧的後院,用聽不懂的語言和手勢向我們的夥計比劃著。

    幫忙把駝背上的貨物卸下來,給所有的駝馬牲口備好足夠的燕麥和飲水。

    然後他們會大咧咧的來到前廳,用羅馬金幣或著薩珊、安息國銀幣換取一桌可口的酒菜飯食。

    遇到往年經過的老顧客,大家彼此之間還會親熱的呼叫著對方的姓名,來個熱情的擁抱。

    寒暄一下生意的近況、沿途的閱曆見聞。

    也有一些旅費不足、或者路上遭遇兵匪天災本利無歸的可憐商家,他們住不起客棧,就在不遠的胡楊林邊搭起帳篷、埋鍋造飯。

    在此地做短暫的休整之後,再踏上漫漫的歸途。

    每每遇到這樣的商隊,母親都會讓店裏的夥計給他們送點牲口的飼草、剛烤的熱饢和幹淨的飲水。

    如果遇到一些傷病的異鄉人,還會請來郎中、熬製湯藥給予必要的救助。

    有時還會碰到一些無主的逝者,被草草的掩埋在商道的路畔。

    隻要母親碰見,她都會讓人去請來讚摩寺的法師,為這些可憐的逝者做法事超度亡靈,助他們的魂魄早點回歸自己的故鄉。

    大乘佛法教導世人慈悲為懷,拯救眾生。

    身為虔誠的佛教徒,母親做事雖然曆來強勢,但始終有一顆悲天憫人的慈善之心。

    用母親大人自己的話說,就是渡人渡己,為來世積功德,為家人求福報。

    而這些舉手之勞的樂善好施,有些在今生就結下了累累的善果。

    那些後來走出困境的異國商隊,隻要途徑於闐國,我家的“清風澤”客棧都是他們的不二選擇。

    而且每次過來都會給母親和我們這些個孩子,帶來很多稀奇古怪的禮物。

    他們已經把我們當成親戚,把“清風澤”當成自己商途之中的家了。

    在這樣的環境中長大,夕陽下或清晨的霧靄之中遠遠傳來“當、當”的駝鈴聲,已成了我最熟悉的樂音。

    仗劍天涯、行商萬裏,也成了我最大的人生理想。

    在童年的印象中,第一支走入我的內心、讓我對行商感到好奇的商隊,來自遙遠的君士坦丁堡,領隊的青年人稱“查理”。

    那是一個初冬的下午,我和幾個夥伴正在胡楊林裏爬樹掏鳥蛋。

    這時遠方傳來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由遠而近,最後在“清風澤”的場院前停了下來。

    剛開始我以為是路過的王城禁軍,他們中有很多是外公和爺爺的朋友,經常過來這邊打牙祭。

    緊接著一陣嘰裏咕嚕從未聽過的語言引起了大夥的興趣,大家都停止了爬樹,紛紛鑽出了樹林向場院那邊跑去。

    場院上停著十來匹棕色、黑色的駿馬,正撲哧撲哧的喘著粗氣,每匹馬背上都有一個長長的沉甸甸的皮囊。

    此時,有五位麵目滄桑、滿身灰土的異邦男子正通過一位懂吐火羅語的柔然國翻譯,在和我的母親進行交流。

    棕紅色的長發、濃須,紫色圓領條紋的亞麻布單衣外邊、照著或白或灰色的羊皮坎肩。

    他們個個高大威猛,腰間都挎著短劍,看上去一副殺氣騰騰的模樣。

    但從母親的表情來看,並沒有絲毫的慌亂和恐懼。

    由此可見,這還是一群遠道而來的異國商人。

    幾經交涉之後,夥計們就把這群人領進了後場院辦理住宿去了。

    “阿媽,他們是那國人?”我拉著母親的手,仰頭好奇的問道。

    “他們是羅馬商人,從他們的國都君士坦丁堡而來,是特地來找你們爺爺的!”

    母親慈愛的摩挲著我和弟弟們的頭發,一邊吩咐身邊的女仆姐姐帶我們去洗澡換衣服。

    在樹林裏滾爬了半天,我們的身上全是沙子和樹上的青苔,還沾有少量的鳥糞。

    晚飯時間,當這群羅馬商人再次出現在飯廳裏的時候,已經完全換了個模樣。

    濃密的長須、髒亂的鬃發已被剪去,變成了從未見過的短短的發式,整個臉的輪廓也完全露了出來。

    除了兩位中年老者外,另外三人都是生機勃發的英俊青年。

    我從沒見過那麽蔚藍的眼睛,就像秋日的天空一樣。

    原來邋遢的衣飾已經換去,現在這五人身著白色、黑色的棉布長袍。

    其衣服的樣式與中土漢地、我們西域各國的服飾也完全不同,就像一整塊的布匹裹在身上一般,簡潔而又輕便。

    從其他四人對其中的一位青年恭敬有加的態度看,他應該是這個商隊的頭人查理了。

    每年這個時候,都是“清風澤”客人最多的時候。

    那些在年初,或者夏秋時節前去長安、建康采辦絲綢的各國客商,這個時候都已經越過了“死亡之海”的黃龍大漠,正在於闐王城或我們的客棧做短暫的休整。

    所以現在每日的晚飯時間,客廳裏都坐滿了來自各國的客商以及他們的夥計、翻譯還有商隊護衛。

    各種的膚色、各樣款式的衣飾、五花八門的腔調、各種新奇的玩意,令人眼花繚亂。

    就連客商們的胡須也分為很多種,或白或黑或棕色,或長須齊胸或“一字”或“八字”短須,不一而足。

    就餐時人們的情緒和心態也各有不同。

    那些剛剛南下的客商,往往會帶著生意成功、劫後餘生的喜悅,在那裏高談闊論的開懷暢飲。

    有些慷慨的頭人還會主動請一些認識不認識的同行喝酒,為他們的酒食買單。

    而那些正準備北上的客商則要忐忑的多,尤其是那些第一次行走這條絲路的人們,都有一種如履薄冰的感覺。

    他們要麽是聚在那兒一聲不語的默默飲食,吃喝完畢迅速離場回到他們的通鋪去。

    要麽是圍在一些北下的客商周圍,恭敬的請這些已經過來的老江湖喝上一杯,向他們谘詢一下沿途需要注意的險境,長安、洛陽、建康目前的絲綢行市。

    對於如此熱鬧的場景,我們這幫娃娃們是不會錯過的。

    通常我和兩個弟弟,還有幾個親戚家的孩子會一溜排的坐在二樓拐彎處的樓梯上,全神貫注的觀察著下麵這些異國大人們的一舉一動,不會放過其中的任何一個有趣的環節。

    有黑炭一般的昆侖奴,站在某位客商的身後,正耐心的伺候著他的主人。

    調皮的二弟武威會問他的皮膚是不是染上墨水了,牙齒為啥那麽白?

    有鼻子如鷹椽一般又大又直的薩珊商人,目光如電般的銳利,說話的音調卻如嘴裏含著蘿卜一般的窩囊嘟嚕,讓人聽了忍不住發笑。

    有些羅馬商人酒喝的差不多了,會從身邊的布囊裏拿出一個球狀的水晶器物來。

    聽說隻要有人把手放到這個水晶球的上麵,他就能占卜出你未來的禍福吉凶。

    還有的酒鬼會纏著母親,讓她給介紹幾位美麗的西域姑娘過來陪酒。

    客棧裏有十幾位常年在此居住的美麗姐姐,她們在閑暇的時間也會開心的陪我們這些個小孩子戲耍、做遊戲。

    母親會微笑著回頭吩咐身邊的夥計,叫上幾位能歌善舞的姐姐過來,給這些流落天涯的異鄉人歌舞助興。

    隨著琵琶、手鼓歡悅的旋律響起,伴隨著快節奏的鼓點聲,這些客人和美麗的姐姐們翩翩起舞。

    也把這晚間大廳喜悅放鬆的氣氛,推向了最高潮。

    每每這個時候,我們這幫小孩都會托著腮幫在那裏如饑似渴的欣賞著,恨不能鑽到人群的中間去。

    但母親先前有嚴格的規定,我們客棧人家的子弟,絕對不能打擾客人的活動。

    所以想歸想,我們都隻能坐在那兒可憐的過過眼福了。

    男孩子們行商的夢想,也就是在這一時期慢慢的培養形成的。(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