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十七章 陽關主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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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主!前麵就是陽關啦!”

    秦衝拍馬來到了跟前,指著陽關的城牆向我快樂的喊道。

    經過昨夜與戈壁蒼狼的一場鏖戰,我現在對秦衝真是刮目相看了。

    “裏麵有洗澡沐浴的地方嗎?”

    我抖了抖渾身的細沙,很是疲倦的問道,腿上的創口還在隱隱作痛。

    “這邊沒有!不過等到了沙洲的千佛洞,就有地方洗澡啦!那兒有一座鳴沙山,山下有一處泉池,形如新月,過往的客商都稱它為月牙泉!那裏的水溫涼純淨,是個洗澡的好去處!”

    原先那個俊朗頑劣的少年不見了,秦衝又恢複了蓬頭垢麵、髒衣爛衫的流民模樣。

    不過這小子的精氣神還好,騎在馬上手搖軟鞭,一副滿不在乎的德行。

    “黃沙大漠之中還有這樣的好地方!秦衝,你一定要帶我過去見識見識!”

    一說到甘泉湯池、洗澡沐浴,我的渾身一下子奇癢難耐了起來,掐指算來已有將近一月未曾沐浴更衣了。

    “金城!關於這陽關,這敦煌郡!你了解多少?”

    爺爺騎在馬上手搭涼棚指著前邊的陽關城樓問道,說話之間,夥計們正驅趕著駝隊從一旁的沙道上有序的經過。

    太陽已有一人多高,陽關外邊的灘地上停滿了從漠北和西域各地遠到而來的商隊駝馬,等候著驗貨通關。

    按這個速度,估計輪到我們可能都是下午了。

    “這個孫兒當然知曉!漢皇武帝期間驃騎大將軍霍去病率軍大敗匈奴,收複了河西全境,並在此設立了武威、張掖、酒泉、敦煌四郡!敦者大亦,煌者盛亦,敦煌乃盛大之意,是說當年我們的天朝漢國所向披靡、天下無敵之意!”

    關於河西四郡、關於大漢匈奴之間的戰爭,我從爺爺、老先生、過往的商人、還有書院的漢書裏不知道看過了多少遍,聽過了多少遍。

    爺爺的這個問題,當然問不到我。

    “少主文武全才啊!”一旁的蘇叔讚許的笑道。

    “河西焉支山一代的胡戎人中間,至今還流傳著這樣一首歌謠,我來唱與你們聽聽!”

    蘇叔清了清嗓子,用他那蒼涼渾厚的西域之音,高亢的唱了起來。

    “失我祁連山,使我六畜不蕃息;失我焉支山,使我嫁婦無顏色.....。”

    透過悲傷的古歌,我依稀能夠看到當年兵敗之後的匈奴人扶老攜幼,趕著牛羊離開河西的淒涼景象。

    “哎,曾幾何時,這些北地的胡戎遇見我們漢家的虎狼之師,就如同喪家之犬!而今,這個世道完全顛倒了過來,連羌氐這樣的蠻荒小族,都敢欺負我們,可悲!可恨啊!”

    說道此處,爺爺的眼裏充滿的憤懣無奈之情。

    “這河西自秦以來就是我們漢家的龍興之地,金城,你可知道從大晉南遷江南的時候算起,這塊土地換過多少家主人?”

    “爺爺,這個孫兒真是未曾聽說過。”我有點不安的答道。

    “先是晉末涼州刺史張軌的後人自立為王,是謂前涼。50年前氐人符洪占據關中,攻陷長安,立號為秦,是謂前秦。20年前,前秦天王苻堅揮師西進,把這河西四郡又收入了自家囊中。5年前羌人姚萇渭北叛變,擒殺苻堅自立為王,國號也為秦,是謂後秦,這河西之地又落入了羌人之手,而今這陽關的主事肯定又換新人啦!嗬嗬。”

    爺爺喝了口皮囊中的飲水,嗬嗬苦笑道。

    這條商路上行走了近一個甲子,爺爺對河西這塊王國的更替、世道人情的變化了如指掌,訴說起來也如數家珍一般。

    “不過這王國如此頻繁的變換,也有益處!河西這塊的官家百姓經過這些年來的融合相處,早就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難分彼此了,嗬嗬。現在不管是長安城的大街上,還是這河西四郡的置地,已經很難分清誰是漢人、誰是氐人、誰是羌民了!這樣也好,晉末天下大亂那會胡人對於我們漢人的肆意殺戮,如今已經看不到了。”

    說到這裏爺爺稍感欣慰的舒了口氣,而我已經聽的有些昏昏欲睡了。

    這時前方傳來了堵塞的消息,商隊停止了行走,就地休息。

    外公早就去了關口那兒,打聽守關主事的情況,到現在還沒有回來。

    秦衝坐在沙地上,投靠坐騎的肚子呼呼大睡了過去。

    有夥計已經臨時搭起了一頂帳篷,來請爺爺他們進去歇息,以避免太陽的暴曬。

    “這陽關呢?還有啥典故來曆?少主給我們說上一說。”

    在帳篷內坐定之後,蘇叔接著剛才的話茬嗬嗬問道。

    “過敦煌前去西域的商道曆來有兩條,一條北路一條南路。”

    帳篷裏比外邊涼快了很多,這次隨隊行商對我來說就是一趟學習之旅,爺爺、蘇叔他們對我的指導考校是不可避免的。

    於是我把腳下的沙地平攤了一塊,在上麵畫出了兩條商路的草圖來。

    “北路出玉門關經龜茲、烏孫、疏勒至安息,南路過陽關,經鄯善、於闐,南越蔥嶺,可以到達貴霜、薩珊、天竺諸國。蘇叔,我說的不知對還是不對。”

    描畫完畢,我抬頭向蘇叔虛心的討教道。

    這兩條商道,他們這些前輩已經走過幾十趟了。

    “老爺,我們少主是可造之材啊!嗬嗬!”蘇叔開心的向一旁的爺爺恭喜道。

    “行商之人這些都是基本功,沿途的關卡驛站、山川地貌都要了然於心,光會紙上談兵可不行。明年回來,我就帶你走一趟北路,順道去買一批大宛烏孫的良駒帶回去!”

    爺爺捋著灰白的長須欣慰的笑道,經過沿途這麽多的考驗,他老人家已經鐵了心要培養我做他的接班人了。

    這時,外公和另外兩個同去關城的夥計回來了,也帶回了一條不好的消息。

    前朝的主事和守備全部換了,新來的這幫家夥一個都不認識,態度也很是囂張霸道。

    不但以前的通關文牒全部作廢要重新申領,過關貨物的稅金還要增加一成。

    “依老子的脾氣,就揮刀宰了這幫狗日的東西!”外公一把把樸刀扔在了地上,憤怒的大叫道。

    “尉遲老弟,莫要生氣!和氣生財和氣生財!這商道之上能用銀錢解決的事情就不是事情!”

    爺爺站起來哈哈笑道,一邊撿起樸刀插入了外公腰間的刀鞘之上。

    “你先歇息一會,我和老蘇、金城再過去走一趟,也讓他見識一下途中這些索債閻羅們的德行!”

    “老夫也知曉,和這幫官家的惡奴們計較不值當,但就是咽不下這口氣!還要增一成的稅金,這不是雁過拔毛嗎!”

    外公重重的坐在地上,怒目圓睜、須發倒豎,把旁邊的夥計們都嚇得夠嗆。

    正如爺爺所言,外公尉遲彪凡事較真、不懂圓滑,不適合行商,隻能做領兵打仗的軍頭。

    不過一路走來,他們二人一張一弛,配合的到是甚為默契。

    “金城你去給自己稍微收拾一下,換身幹淨衣衫!老蘇,你去把我們帶來的玉佛請一尊出來!”

    爺爺沒有再理會外公,他轉身對我和蘇叔吩咐道。

    為官一地不外乎錢財和名聲,漢人、羌氐概莫能外。

    這些官家故意刁難,也就是想敲詐一點沿途客商的銀錢,撈上一點油水。

    隻要孝敬到了,天下沒有通不過的關卡,這也叫與人方便與己方便。

    片刻功夫,在秦衝的協助下,沾滿黃沙的亂發被重新梳理了一邊,外袍也換上了庫日娜為我裁剪的那件秋衣。

    別說這手藝真是不錯,大小長短正好合身。

    人靠衣衫馬靠鞍,全身的行頭換過之後,整個人馬上敞亮了起來,連原來頹廢的心緒也一下子變好了。

    爺爺和蘇叔都沒有換裝,隻是把須發稍稍整理了一下。

    他們這些老江湖的身上,早已有了一種不怒而威、泰山壓頂而不摧的氣勢,根本就不需要任何的外物來點綴。

    守關的兵士領著我們通過關城擁擠的門洞,然後沿著青石台階拾階而上,再轉過一處四麵都是射口的牆垛平台之後,就來到了陽關主事處理公務的地方。

    主事姓王,儀容儒雅、軒衣廣袖,一眼並可看出是個讀書士子出生的文官。

    整個衙署的布置也很有幾分我家清風澤書院的氣息,簡箋書冊陳列的四處都是。

    我們到達衙署的時候,這個王大人正在那兒專心致誌的揮毫潑墨呢。(www.101novel.com)